第5章 漢子

  剛從熱被窩裡出來,少年凍得渾身直打哆嗦,從面巾里哈出一團白霧,提起從不離身的短刀,借著月光領女子下樓,一邊走一邊心有不甘地小聲反駁:「我怎麼不是漢子了?陪你去茅坑就證明我是漢子?」

  女子又撲哧一笑:「我……人家怕黑嘛……」

  少年被她撒嬌般的語氣弄得暈暈乎乎,心想女人真是個善變的動物,難怪聖賢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女子最終沒有去茅坑,在少年添油加醋地描述了那帶刺的蹲杆和透風的環境後,還是在樓下找了一間耳房對付了。

  少年其實是怕女子發現自己在茅坑裡挖出的洞,防人之心不可無嘛。

  女子讓少年守在門外,不可遠離。

  少年縮著脖子攏著手站在門口,真是過分,大家萍水相逢,彼此連姓名都不知,連模樣都沒見,她倒使喚起自己來了?

  最可恨的是,少年居然有點喜歡被她這樣使喚,唉,男人也是個奇怪的動物,為什麼這麼賤骨頭呢?

  少年正胡思亂想間,鼻子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雖然隔著面巾,也聞得真切,少年這下是嚇了一大跳,幾乎要跳起來,要是惹來獸魃,今晚就要疲於奔命了,忙道:「姑娘,你是不是在包紮傷口啊,需要我幫忙嗎?」

  「小賊,你還想占本姑娘便宜?」女子的語氣又不善起來。

  少年嚇得趕緊住口,心想又是好心沒好報,真引來了獸魃,小爺可就自顧自逃命了。

  好在血腥味很快聞不到了,女子磨蹭了半天才出來,兇巴巴地警告少年:「喂,這間耳房你不准用!」

  不准用?你家啊?少年腹謗,不過還是點點頭,心裡也有些明白女子是害羞,可能怕他看到那些不潔的排泄物吧。

  少年不再多言,陪著女子上了樓,正想回自己的被窩,卻又被她喊住了:「喂,謝謝你……」

  「不謝不謝。」少年惟恐又哪裡冒犯了她,迅速鑽進被窩,卻一時又睡不著了,想了想,總覺得還是要提醒一下,「姑娘,你的傷口包紮嚴實了嗎?千萬別半夜崩開啊……」

  「小賊你……」女子又有點惱羞成怒的樣子,皎潔的月光下,那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瞪了少年半晌,終於確定他不是誠心調戲她,才輕輕問,「你還以為我受了傷?」

  少年懵懵懂懂地點點頭,心想那血腥味難道是假的,白天那些屍魃的反應難道是假的?不敢再說話,因為不知道哪句話又會得罪她。

  女子這次沒有呵斥少年,而是喃喃低語,又似說給少年聽:「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今天來了,真討厭……」

  少年聽得如墮五里霧中,她在說誰呢?好像是說她的一個熟人來了,但是眼前也沒有別的人啊……就這樣,少年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少年被一陣誘人的香味逗醒了,感覺面上暖暖的,他狗一樣地抽著鼻子,揉著眼屎睜開雙眼。

  只見女子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個火盆,又不知拆開了什麼木製品,在盆里點起了一堆火,手裡掌著一把匕首,正在火焰的上方烤著兩個窩窩頭,陣陣香氣飄來,少年忍不住咽下一大口口水。

  但這並不防礙少年的警覺,他的第一反應是扭頭向窗外看去,發現天已蒙蒙亮。

  少年心裡鬆了一口氣,逃荒者都知道:破曉時分是最安全的時候,獸魃隨著黑暗的消逝退去,而屍魃還沒有出現在地平線上。

  這個時候生火做飯,也不怕招惹來這些東西。

  少年的第二反應是看看自己的身側,那隻幼兔還在,已經凍得硬邦邦的。

  並非少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女子既然給了他,就是他的東西,自然要看好。

  我的就是我的,你的就是你的,這是少年做人的原則。

  「喂!吃吧。」女子遞了一個烤的熱乎乎的玉米窩窩頭過來。

  少年雖然不喜歡女子說話的語氣,也記得有君子不吃嗟來之食的典故,但沒有絲毫猶豫地接了過來,直接扯下面巾,張口就咬。

  香!真香!香得少年差點把舌頭都吞到了肚子裡,趕緊喝了一口水壓壓「驚」。

  這種純玉米面的窩窩頭可比他的雜糧窩窩頭貴多了,獵戶都這麼奢侈嗎?

  若是往常,生人遞來的食物,少年再餓也不會吃的,因為他聽多了這樣的事,有歹人將蒙汗藥放在吃食里引人來吃,將人麻翻後做成了人肉包子。

  少年此刻毫無這樣的擔心,也許經過昨晚的共睡一室,他對女子多了幾分信任,女子若有害人之心,大可趁少年睡熟時下手,雖然她未必能得手。

  不過,少年看到她手中那鋒利的匕首,又有點不自信起來。

  女子吃得很斯文,吃一口掀一下面巾,又不時瞥一眼少年露出的清秀的臉,目光如水。

  兩人沒有多餘的話,一心撲在吃喝上,在這個朝不保夕的災世,似乎每個人都把每一餐都當作最後一餐來吃的,所以都吃得分外專心和香甜。

  少年先吃完,用袖子擦擦嘴,重新戴上面巾。

  女子則掏出一塊雪白的手絹,輕輕地擦拭了一下嘴角。

  少年看得心疼,那麼雪白的手絹,要用多少水啊,真奢侈!他又突然發現,女子似乎把臉也擦過了,露在面巾外的皮膚比手帕還白,不由看得呆了。

  女子有所覺察,抬頭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忙乾咳一聲,掩飾地轉過臉,不曾想女子又來了要求:「拾荒的,去幫我找一條褲子來吧。」

  她自然看出少年是個拾荒人了,口氣帶著獵戶的優越。

  少年雖窮,卻心氣很高,最怕被人看不起,尤其還是一個有好感的女子,默默地搖搖頭,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那隻幼兔。

  「喂,幹嘛不說話,你啞巴啦?」女子見少年一聲不吭,反倒軟了,怯生生地問。

  少年已經把幼兔用扯下的被面紮成一個包裹,背在了身上,短刀插在腰間,連個招呼也不打,徑直走向樓梯。

  他走的這麼匆忙,固然有不滿女子口氣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他急於尋回昨天拋下的巨額財富呢,按說才過了一夜,不至於被他人撿走。

  但也很難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萬一有趕早的拾荒人路過,那就被人撿了大便宜了。

  誰知女子有點急了,一下子跳到少年的面前,張開雙臂,攔住他的去路,再度眼淚汪汪的:「難道你……要丟下人家不管嗎?」

  少年突然發現自己無法面對女人的眼淚,心一軟:「打獵的,你有手有腳,身手比我還好,難道還需要我這個拾荒的來保護你嗎?」

  見少年終於開口說話,女子忍不住又笑起來,也聽出了少年充滿酸氣的言下之意:「你是漢子嗎?為一個稱呼生氣。小女子只會打獵,沒有拾荒的專長,請你幫人家找一條褲子好不好?」

  又是撒嬌般的語氣,但少年已有了一點定力,沒好氣道:「你的褲子不是好好的嗎?幹嘛還要再找一條?」

  「沾了血了……」女子的聲音一下低了下來,細若蚊絲。

  「我就說你受傷了吧,是不是傷口又崩開了?」少年心中釋然。

  「本姑娘沒受傷!」女子有點氣急敗壞了,尖叫起來,「你到底是不是漢子啊?連這個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