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天機

  破曉就在半迷半糊中,無意中聽到了林清兒和她所稱「師尊」的對話,雖然對話並不長,卻震撼之極,揭示了一個驚天之秘:似乎世間真有仙人,他們本可消滅屍魃,拯救蒼生,卻因為什麼天機、大計和「魃女」,對這場持續了三十年的人間浩劫坐視不理。

  鬼市鬼社和斗魃打擂都是仙人謀劃的一部分,自己跟無邪要打「天空之擂」似乎也成了其中一環。

  為了所謂的大計,竟然要犧牲無數的黎民百姓,簡直令人髮指!身為天下蒼生中的一個,破曉如何不義憤填膺?什麼大計?大陰謀才是!

  然而,慢說他現在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就是生龍活虎,在這等仙人密謀面前,也不過是蜉蝣撼樹,望洋興嘆。

  小娘皮和她的師尊,乃至鬼市三行首,應該就是傳說中的仙人了,難怪能拿出「太清功」這樣的仙書,還有辟穀丸、肉骨丸這樣的神藥……

  破曉對自己所不能理解的那些異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而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個人物——「魃女」。

  旱魃、屍魃、獸魃、又冒出個魃女……顯然彼此關聯,此女到底是何來路?讓這些仙人不惜犯下滔天之惡,謀劃三十年,就是為了捉住她……

  破曉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腦,忽然隱隱捕捉了一絲猜想,這猜想如此驚人,在心頭翻起驚濤駭浪,他的大腦仿佛不堪衝擊,再次失去了意識……

  當破曉再度醒來,感覺身子微微顛晃,腳步聲聲,呼吸的空氣很熟悉,他試著慢慢睜開雙眼,真的可以動了,透過微開的眼縫,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木板上,前後兩個保丁抬著,正走在地下長廊上。

  很快到了庚號的位置,一路沉默的兩個保丁停下來。

  破曉便將眼睛閉上繼續裝暈,被兩名保丁從木板上架起來,緩緩上升,然後將自己放到一處鬆軟的所在,接著是兩人離開的聲音。

  他這才重新睜眼,頭頂白紗如霧,竹林清香怡人,天色微亮,正是破曉時分。

  破曉一屁股坐了起來,轉頭四顧,有點意外的是,原先被屍魃壓塌的木床已然恢復原樣,竹屋也收拾乾淨,好像沒發生過一人四魃的肉搏一般。

  他下了床,活動一下手腳,恢復如初,仙家手段果然不同凡響。

  以前,他雖然不信有神仙,但對民間傳說中的仙人還是很嚮往的:他們高高在上,卻悲憫眾生;他們遊戲人間,救苦救難;他們不食人間煙火,但護佑黎民百姓……

  而現在,從小娘皮和她師尊那裡聽到的驚天之秘判斷出,這些仙人全不關心人間疾苦,只為了一己之私,放任屍魃為禍人間,跟同犯又有何區別?

  破曉再次想到自己的驚人猜想,若是讓仙人們知道,只怕……只怕……他不敢想下去了。

  他心情浮動之下,習慣成自然地就地打坐,開始鍊氣,不知不覺到了正午,剛好行氣一周天,那一剎那的天人交互卻令他意猶未盡,畢竟曾經滄海,被小娘皮師傅那一下撫頂,剎那周天,源源不竭的天地精氣湧入體內,幾欲成仙,何時自己修煉到這般境界?

  破曉心中苦笑,下輩子吧。

  無意中獲悉了驚天之秘,又有了驚人猜想,反而更堅定了他的死志。

  年僅十六歲的少年,已然飽經風霜,歷盡坎坷,看淡了生死。

  就在此時,外面忽然響起了敲門聲,破曉激靈一下,自打住進竹屋後,如同坐牢一般,進出都走地洞,幾乎忘了竹門的存在。

  誰會敲門呢?破曉曾鼓搗半天,都不知道這個門怎麼開呢,正做沒理會處,門竟然被推開了,有人走進來。

  他不由一呆,竟是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青衣小婢,進來先斂衽一禮:「公子萬福,坊主有請。」

  「姑娘有禮。」破曉第一次被人呼作公子,雖然很不習慣,但也不會失了禮數,拱手還禮,心知小娘皮一定通過鏡像看到自己醒來,就讓丫鬟來請自己了。

  他都懶得猜測她的用意,管他呢,去就去,權當放風。

  「請公子隨我來。」青衣小婢有意無意地瞟了破曉一眼,扭著身段轉過身,婀娜前行。

  破曉跟她對了一眼,居然一陣恍惚,才發覺小婢和林清兒竟有幾分相似,只是沒有那麼千嬌百媚,眉宇間多了絲冶麗春情。

  他跟著小婢邁出了竹門,回首一排廂房,恍若隔世,雖然在竹屋中才呆了月余,他已不是當初的少年。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竹林,但見小橋流水,映日荷花別樣紅,走過一條迴廊,一座毗連蘭桂坊主樓的閣室便出現眼前。

  想到即將進入無數男人求而不得的花魁娘子閨閣,破曉波瀾不驚,什麼花魁娘子?矇騙世人的幌子而已。

  小婢引著破曉穿過一道珠簾,進了一間寢閣,香燭分列十數支,內設兩座雕花小床,可坐可躺,上鋪紫褥,一張香桌擺在中間,配兩張紅漆圓凳,邊上有小爐,芳馨滿屋。

  如此奢華的陳設,令破曉腹誹不已,正是人間水深火熱,仙人照享清福。

  右側的雕花小床上,正半躺半靠著一個素裙輕裹、不施粉黛的絕色美人,不是林清兒是誰,見兩人進來,動也不動,懶懶地指了指另一張小床:「坐吧。」

  破曉本想不卑不亢,奈何長這麼大,第一次進入這等貴女居室,還是顯得侷促地在左邊的小床坐下,褥子不軟不硬,用來打坐正好,小娘皮挺會享受的。

  小婢沒坐,已忙碌起來,托出一個銀盒,擺好一套銀質茶器,跪在香桌前,取了一個茶餅,裹上白紙,用小銀杵在木砧板上搗碎,再放在一個狹長的銀槽內,用一個小銀輪碾成茶末,又放入一個銀蘿中篩一遍,篩出極細的茶末。

  這番流程相當繁瑣,小婢的手腳卻極為麻利,最後將茶末逐一撒入銀盞中,拎起座在暖爐上的暖水釜注水,注得恰倒好處,每一杓水剛好注滿一盞,一面注水,一面用銀匙攪動,一絲不苟,動作優雅之極。

  破曉的心中只有四字形容——「窮奢極侈」。

  「坊主、公子請用茶。」小婢如此跪行,將兩杯銀盞一一送到兩人手邊。

  破曉不習慣被人這般伺候,趕緊彎腰接過,正有點口渴,舉盞一口喝盡,先苦後甜,甘美不可勝言。

  林清兒卻不像他這般牛飲,細品慢嘗,淺淺抿了一口,贊道:「小青的茶藝又精進了。」

  被喚作小青的小婢垂眉順目,畢恭畢敬道:「都是坊主調教的好。」

  「你下去吧。」林清兒揮揮手。

  「喏。」小青屈身行禮,邁著小碎步後退著離開了房間。

  屋中只剩破曉和林清兒兩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對方又是絕色,即便破曉心無邪念,也未免心跳加速,小娘皮找自己來,到底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