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身輕的少年,並未就此拉開跟屍魃的距離,身後的腳步聲緊追不捨,甚至連低低的呼號聲都依稀可聞。
他內心戰兢不已,即便自己剛才跑了一陣,消耗了不少體力,也不至於如此不濟啊,少年對自己的速度還是很有信心的。
問題不是出在自己的身上,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些屍魃受到了刺激,鮮血的刺激!一定是女子受傷了。
一念及此,少年頓覺不妙,沒想到自己一向小心駛得萬年船,今天竟被一個女子害得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如此一想,少年心中憋著的那口氣頓時鬆了,腳下一頓,速度慢了下來,再回頭,那個最快的屍魃已經在十步開外了,一旦被纏住,其他屍魃一擁而上……
少年眼露絕望地再次舉起了短刀,並非拼死一搏,而是打算給自己一個痛快的了斷。
屍魃吃人,是活吃,只吃血肉,不吃內臟。
少年曾經見過被屍魃吃過的人,全身只剩下骨頭,骨頭裡包著完整的內臟,他不知那是怎樣的一種痛苦,比起菜市口千刀萬剮的酷刑,也不過如此吧。
就在少年打算自盡之時,眼前一花,握刀的那隻手已被一條繩索套住,那繩索帶著彈性往回彈,少年身不由己地跟著向前跑,速度比剛才還快。
那女子在前頭吆喝:「別磨嘰,快跟上!」
得了生機的少年那還用說,撒開腿丫子狂奔起來。
說也奇了,兩人一索,居然越跑越快,將那些屍魃越甩越遠,大約兩炷香之後,前方出現了一座灰濛濛的村落,正是少年剛剛離開的村落。
兩人不約而同加快了步伐,少年竟後來居上,超過了女子,先頭一步,進了村口,迅速躲進一家方才搜刮過的人家,往院中的土牆後一靠,幾乎累癱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一個輕盈的身子也靠在了他的邊上,跟著一起喘息,自然是那女子,她也是包著頭巾,蒙著臉,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身上背著一個鼓鼓的褡褳。
少年嗅到一股獨特的女子氣息,混合著淡淡的汗腥味,相當好聞,不過他的心思卻不在此,而是看著女子的褡褳,悲從中來。
他自然是想到了那筆為了保命扔掉的巨額財富,心在滴血,不住懊惱自責:為啥沒有事先丟掉那些不值錢的東西?為啥要走那條捷徑?為啥碰到身邊的女子……
少年連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怪上了,倒也怪不得他,若不是這女子引來了屍魃,現在已快到鬼市了。
「喂,可以把套索還我了。」喘息片刻的女子發話了,沒有了剛才逃命時的尖細,柔柔脆脆的,有點悅耳。
少年聽她的聲音,年紀也不大,心裡不服氣地嘀咕:雖然你剛才救了小爺一命,但那些屍魃可是你引來的,救命之恩談不上,最多算將功補過吧。
不過,少年還是解下手腕上的套索,遞給女子並致謝:「多謝姑娘搭救,可惜我的褡褳丟在半路,只能日後再報了。」
女子倒沒有施恩圖報的意思,淡淡道:「我剛剛打獵回來,路過此處,沒想到招惹了屍魃,說來是我連累了你。」
少年沒想到女子如此通情達理,頓生好感,又知道她是個獵戶,更有幾分欽佩。
拾荒人和獵戶,是此地的逃荒者可以自食其力的僅有兩個選擇,拾荒人相對而言比較安全,獵戶的危險係數就大多了。
拾荒人的活動區域僅限於有人住過的地方。
而獵戶的活動區域主要在荒郊野外,三十年大旱,除了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也令河道乾涸,魚兒無存。
好在每年春季總有少量的降水,為人間萬物保留一線生機。
少數植物能在極少的水分中存活,比如雜草荊棘。
一些動物也能適應旱地,比如野兔就得以大量繁殖,這成為逃荒者的肉食來源,也是獵戶的首要目標。
但野兔也是豺狼虎豹的主要食物,獵戶要獵兔,難免會遇到兇猛的野獸,還有白天橫行的屍魃和夜晚出沒的獸魃。
屍魃乃人屍初變魃,獸魃即獸屍初變魃。
因此,敢於當獵戶的人都是真正的勇士,當然風險越大收益越大,若是能獵到一頭猛獸,就可以幾個月衣食無憂了。
少年自認不是勇士,所以從沒有當獵戶的念頭,這種朝不保夕、隨時會喪命的行當可不是他的理想。
他只想苟且偷生,如今天這般撿個大漏,走上人生之巔,才是正選。
一想到自己可能錯失了一生的財富,少年忍不住又痛心疾首起來,不過眼看天色將晚,就是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折返野外的。
少年探頭觀察了一下村口,那些屍魃並沒有追來,想來風沙很大,掩蓋了女子受傷的血腥味。
少年強忍住原路返回、尋找褡褳的衝動,而此處也並不安全,他想了想,提議道:「我在這村里拾過荒,知道一處安全的所在,姑娘跟我來……」
這處安全的所在,就是少年撿了大漏的大戶人家,他領著女子來到鳥頭門前,指了指旁邊高高的院牆:「我們翻過去。」
女子沒有反對,知道這是隱匿行蹤之計。
在翻牆之前,少年想到女子引來的那些屍魃,不由抽了抽鼻子,確認她的身上沒有血腥味,才略略放心,想來傷口已經止血了,不會在晚上引來獸魃。
少年敏捷地向上一縱,雙手攀在了牆頭,翻身爬了上去,轉頭回去,卻發現女子連跳兩次,手壓根夠不著牆頭,有點脫力的樣子。
這也難怪,雖然獵戶的身手一般比拾荒人要好,但翻牆的技藝未必多高,而且她還奔逃了半天。
少年沒奈何,趴在牆頭上,俯手去拉她。
女子略一猶豫,還是將手伸給了他。
少年一發力,居然將女子整個拖了上來,沒想到她的身子這麼輕,接著才感覺她的手小巧纖柔,摸起來很舒服,就有些捨不得放手了。
女子有所感覺,清澈的目光從口罩上方瞪著少年,忽然一發力,那隻小手像鐵鉗似地鉗住了少年的手,疼得少年齜牙咧嘴,差點從牆上摔下來。
女子這才肅然道:「可以放手了吧?」
少年苦著臉,甩著手,有點不想理這個不可理喻的女子了,自顧自跳下了院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