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一諾

  不過小半個時辰,血色巨繭就變成了一具聳立天地間的人形盔甲,顯示妖血已大半融入了血巨人。

  犼女忽地雙臂一振,霞光大盛,光柱驀然極亮,伴隨著她的身子沖天而起,厲叱一聲:「開天!給我開!」

  原來血巨人的名字就叫開天,犼女這般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絕氣勢,顯然是最後一搏,不成功便成仁了!

  天上諸修也知到了最關鍵之際,無不繃緊身子,瞪大雙睛!

  破曉的肉眼呆看著光柱離地而起,被它發出的極亮之光耀花,出現短暫的目盲,卻顧不得這些,沉浸開天的山嶽視角和神奇感知當中。

  此時的妖血已控制了開天的體表乃至四肢,但他的意識仍是抗拒的。

  是以,一方面開天橫跨千萬里的巨手再度舉起,欲要開闢新天,但他的山嶽巨首卻不甘地掙動脖頸,盡力地張開湖海般的巨嘴,發出了他誕成後的第一聲:「破——」

  隨著這開天闢地的吶喊,包圍開天的人形盔甲應聲而破,露出了他的真身,仿佛心靈交感一般,在開天視角中的破曉向下看去,火山頂上的破曉也從暫盲中走出,仰頭望去。

  仰望的破曉清晰地看到了一張幾乎占據天空的國字臉,剛毅不屈,眉粗宇闊,慧眼如岳,夢幻般地頂天立地於繼往開來的時光中……

  視線交疊,破曉的眼睛跟那雙山嶽慧眼重疊,仿佛一眼億年,看穿了時空,他的眼前出現了茹毛飲血的人類先民,在遠古各種生靈的夾縫中艱難求生的畫面,令他感動、震撼、熱血沸騰……

  這是破曉對開天的第一印象也是最後一眼,一眨眼間,血巨人便化為虛無,無影無蹤,有如大夢一場。

  天上的光柱和霞光漸隱,一縷曙光出現在東方的地平線上,原本傾瀉而下的白霧則漸漸透明,消散在群星閃耀的晨空。

  天亮了,犼女逆轉乾坤、重開新天的大計終於功虧一簣,或許,她億萬載的謀劃,終究還是沒逃過人間造物主的那雙慧眼。

  「爾等以為這就完了?」飛至補天陣上方的犼女掃了一眼黑壓壓的諸修,那般帝冠天下的鳳儀依然無人敢視,無不垂首,她挾天地餘威淡淡道,「我還藏著一個最後的殺手鐧呢!」

  她驀然回首,衝著下方的某人燦爛一笑:「破曉,借你項上人頭一用……」

  破曉只覺脖子一涼,便感身子一輕,一飛沖天。

  明明剛才隨著血巨人開天的消逝,他的意識回歸本體,現在好像又回到了天上,但見天旋地轉,朝霞漫天。

  在不停翻轉上升的視角中,破曉看到下方越去越遠的一具無頭屍身和昏迷中的小白獺躺在一起,那是自己?

  而如鳳凰翱翔在天的犼女倏而近在眼前,沖自己淡淡一笑:「保重……」

  破曉忽地驚悟,原來自己掉了腦袋,這世間啥都能借,但腦袋能借嗎?還保重?保重個屁啊!

  他卻如釋重負,心知無邪的天女一諾終於到了兌現之時。

  破曉的大好頭顱就這般離體而去,繼續向上翻轉,可以看到諸修驚詫的目光一晃而過,接著便飛進了一片無限虛空,似黑似白,濛濛靄靄,不知是何所在。

  這是一個流線狀的奇異空間,線條的顏色超出他的認知,已非五彩繽紛可以形容。

  這些流線沒有任何的交叉,但也不是完全的平行,帶著一種無規則的扭曲,延伸到看不見的盡頭。

  它們好像很密集,又好像很稀疏;仿佛在流動,又仿佛千百年來,一直凝固在那裡。

  破曉找不出合適的詞彙來描述它,只能說,人類的想像力,在未知的世界面前,是那麼的單薄和無知。

  他心隨意動,想要釋放神識去感知一下,才意識到自己的肉身都不存在了,又如何釋放?

  破曉現在唯一剩下的感覺,就是「感覺」。

  他此刻的狀態,既非肉身,也非靈魂,而是一道看不見摸不著、卻能自我感覺到的感覺。

  他感覺自己順著流線的方向前進,速度是快是慢,完全沒有感覺,因為速度是用時間來計算的,而時間在這個奇異的空間內,顯然失去了意義。

  他有種感覺,當自己走出這個空間,就會獲得無邪承諾的重生。

  可是,由於失去了時間的衡量,他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一開始的新奇過後,逐漸感到了視覺疲勞,心裡嘀咕,自己可不要「出不去」啊?

  這個念頭剛一露頭,他的感覺中忽然充斥了恐懼、痛苦、絕望……最恐懼的是,他感覺到自己正在消失,一點一點地消失。

  他有種感覺,如果自己的「感覺」徹底消失,也可能就真的出不去了,即便出去了,也不是原來的他。

  就像民間傳說中的投胎重生,但出生後的人,是記不得前世的一切的。

  不!我要記得一切,尤其是記得無邪!

  當這個信念生起的時候,破曉的存在感回來了,那是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存在,它存在於他的心靈中,像一盞明燈,劃破無邊的黑暗,照向光明的彼岸!

  心之所向皆為光,破曉看到了光,並看到了光里一個赤條條的玉人兒,一張天真無邪、紅塵不染的俏臉。

  「無邪……」他也笑了,笑中帶淚,淚中帶甜,雖然沒有實質的嘴,但還是能發出聲音

  破曉沒想到能夠在這裡看到無邪,愕然中又覺理所當然,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再也不分手。

  可是,他找不到手在哪裡。

  而且,在他的視野中,無邪仿佛離自己遠得不能再遠,又近得不能再近,如此的語言只描繪出其萬分之一。

  破曉忽然不想出去了,外面的人間即便保住了,但眾生幾近滅絕,除了小白獺,已無任何留念。

  他重生的的唯一目的就是跟無邪重逢,兩人既然在此重逢,又何必出去呢?但無邪接下來的話卻打破了這一幻想。

  「破曉,我們又見面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是我們的最後一面了……」無邪沖他甜甜一笑,清脆的聲音迴響,仿佛無處不在,又仿佛來自心靈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