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護住最後幾個部下登上城頭,回首看去,只見下面的官衙轟然倒塌,整個莊園已陷入屍魃的汪洋大海中,而藏著十萬老弱婦孺的樓宇,成為魃潮的下一個目標。
但見百幢樓宇的外牆已經附滿了黑點,搖搖欲墜,無數屍魃就像附在食物上的螞蟻,開始狂歡的盛宴。
其實決戰之前,有幕僚提議城頭也可安置部分民眾,但民眾看到戰事慘烈會難以控制情緒而動搖軍心,故樊刺史否了此議。
破曉當即直奔北門角樓,最後的決戰自然是樊刺史指揮,其時距離天黑大約還有一個時辰,莊園內的屍魃大致剩下三十萬,而城頭守軍也有近三萬,即便勝也是慘勝。
但見城頭的一個個士卒皆面向莊園,目眥欲裂,因為樓宇中有他們的父母妻兒,這是凡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他們捨生忘死,就是為了保護自己的親人,但這一最後的底線已被踩踏。
弓弩手箭如雨下,奈何在魃潮中激不起多少波瀾。
不時有無法忍受的士卒嘶喊著跳下城頭,撲向魃潮,做徒勞的自殺式攻擊。
破曉不敢看向這些士卒,感覺自己就是個罪人,萬眾期待,卻徒勞無功。
當他登上角樓時,這一幕達到了高潮,隨著下面的高樓紛紛塌崩,開始有成群的士卒怒吼著跳下城頭,如飛蛾撲火。
眼看最後的決戰還沒有開始,城頭守軍已有崩潰的跡象。
沒想到,角樓上的一幕更令人崩潰,破曉還沒到三層,就聽到星辰的尖叫哭喊:「阿爹不要!快停手!」
破曉首先聞到了一股刺鼻的煙味,轉過梯口,豁然看到一個火人站在靠窗的地方,手持寶劍,指著星辰以及她身側的施福貴,厲聲道:「勿須攔阻!揚州城破,生靈塗炭,為父身為刺史,當以死相殉。吾兒珍重!」
這個火人不是樊刺史是誰?他剛好看到破曉上來,生怕被阻止似的,當即躍窗而下,同時以劍橫頸……
「阿爹……」星辰撕心裂肺地撲過去,欲要一同躍下,被破曉及時地一把拉住。
「師傅,你為什麼不救我爹!為什麼……」星辰滿臉傷痕,淚如雨下,連聲質問。
破曉若是第一時間上前,確實有機會救下樊刺史,即便他渾身著火,只要有一口氣,肉骨丸便能起死回生。
但破曉卻遲疑了一下,因為他看出樊刺史死志分明,壓根不想被救,再說今日慨然赴死者何其多也,人生自古誰無死,只願死得其所。
但破曉心中又怎會沒有內疚,他若是守住地面陣地,樊刺史就不會死,但他終究是個凡人,即便擁有一些修仙者的能力,但還是沒把握住戰機,即便他已盡力而為,問心無愧。
卻見樊刺史剛剛落下,一團火焰就升起,高及角樓。
強忍哀痛的破曉抓著不斷掙扎哭泣的徒弟,走到窗邊,豁然看到下面的火焰正在快速蔓延,沿著內城牆向兩邊蔓延,要火海圍城,將莊園內的屍魃一網打盡。
他才知道樊刺史早就在角樓下方設了引火機關,而樊刺史自己就是火種!
現在已經不用最後的決戰了,直接玉石俱焚,但城頭的守軍反而有了活路,只要及時下城便可!
破曉再次將徒弟一掌擊暈,交給施福貴:「帶少將軍下城,在北門外等我!」
說完,他也縱身躍出窗外,對北門守軍高聲下令:「即刻封門!即刻封門!所有人垂繩離城,城下集結……」
他不能讓樊刺史和二十餘萬軍民白白犧牲,接著奔向南門,沿途對那些失去理智的士卒大吼:「樊大人以身殉城!他要我等好好活著!都給我下城,城下集結……」
而內城牆的火焰已經圍合,開始沿著一道道交錯的火溝向莊園中心蔓延,魃潮的外圍已然被燒著,他們故技重施,翻起浪頭向下擊打,欲以密集的魃屍撲滅火焰。
但莊園內的火源是火油,不易撲滅,再加上周圍都是易燃物,那火焰越燒越廣、越燒越高……
破曉一路喊話,挽回了不少士卒的性命,而其他未失理智的士卒則聽令,開始垂繩下城,北門的弩機隊在破曉的命令下,皆棄弩而下,只要人活著,武器可以再造。
破曉到了南門,一面吩咐其他士卒下城,一面找到幾個弩機隊的隊官,讓他們攜弩機和儘可能多的巨箭下城,封住南門缺口,爭取不讓一個屍魃活著離開莊園,為死難者復仇。
一切安排妥當,破曉繼續在城頭來回逡梭,一面觀察莊園內的屍魃情況,一面指揮守軍有序下城,身為僅剩的主帥,他自是堅守陣地到最後一刻。
此時,火焰已然全面蔓延,整個莊園都燒著了,魃潮變成了火海,到處翻湧。
由於北門被封,他們自然往南門的缺口突圍,但迎接他們的,是十幾架三弓子母弩的暴擊,復仇的巨箭撕碎了魃潮火海的前鋒,無數零碎的血肉噴到半空,還冒著煙,就像是綻放的煙花……
屍魃是沒有痛感的,只要一息尚存,便會遵循著群體的意志行動,魃潮火海見南門也出不去,又開始了水漫青山,確切地說是火漫城牆,從中心散開,往兩邊的城牆匯集,越升越高……
此番不同於外圍著火,由於是一個相對封閉的巨大空間,越是高處氣溫越高,城頭的氣溫甚至超過著火的地面,僅僅是燻烤就能點著。
是以,那些魃潮的前鋒越接近城頭的位置,就燒的越快,有一些已經扒到了城頭邊緣,但這就是他們的最後一步了,變成了一個個耀眼的人形火花,轉眼間灰飛煙滅,竟無一個能站到城頭。
多虧破曉讓所有士卒及時下城,若是稍晚一點,都將變成烤豬火雞。
現在城頭上只剩破曉一人,他也只能站在外牆的邊緣,強忍著逼人的熱浪,觀察著莊內火情,想看這些屍魃徹底覆滅。
然而,隨著城頭的木製品開始著火,他剛長一些的頭髮都有了焦糊味,再也耐不住高溫燻烤,正打算跳下城頭,忽然看向手中春意,心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