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錦晝莊園的火光照亮了半個夜空,即便是烽火都沒有如此耀眼。
城內外的散兵游勇皆看到了沖天火光,雖然不知具體情況,但不約而同地向著莊園移動。
破曉站在點兵台上,兩側旌旗獵獵,他的臉被火光映紅,下面一張張的軍卒義勇之臉同樣是紅彤彤的,每一雙眼睛都閃閃發亮,看著台上的少年。
台下的五千兵馬就是自己的破曉軍了,從未見過如此大陣仗的破曉照例還是雙股打戰,不過隨著他一開口說話,所有的緊張就消除了,他先聲奪人:「兒郎們,我下山時,師尊送我兩句話: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心若有所嚮往何懼道阻且長。而今,我將這兩句話送給你們!」
破曉這兩句話其實是來自無邪的記憶幻境,而無邪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是他的老師,用她多少世的記憶教給他做人的道理,讓他守住一顆赤子之心:無能力時,遠離人間的邪惡和黑暗;有能力時,便驅散它們、碾壓它們、粉碎它們……
而此刻,他手下有五千人,當是他有生以來的最大能力,也是他迄今人生的巔峰時刻。
他要像改造破曉營那般,將破曉軍變成一把巨型的春意,去擋住屍暴洪流的洪峰!
仙師弟子的身份,對士氣的鼓舞非常之大,破曉從不介意說謊,尤其是這個謊言是善意的,並將帶來莫大的好處,何樂不為?
「我主威武,破曉無敵!我主威武,破曉無敵……」原先的破曉營率先高呼,其餘新兵也隨之附和,雖覺這口號喊得有點肉麻,喊著喊著就習慣了。
這些新兵都是經過精挑細選,個個擅長使刀,符合破曉營的刀戰特點。
他們也知道加入破曉軍,或許將承擔最艱巨的任務,但活著的概率不小,畢竟主公雖少,卻是仙師弟子,除了身手非凡,更傳他有仙藥,可活死人、肉白骨。
據說最初的那批破曉卒,都是主公從死人堆里撿回來的。
夜是冷的,血是熱的。
少年熱血澎湃,罕有的滔滔不絕:「生而不易,我等剛剛艱難地度過了今日,誰不想看到明日朝陽?但很多人已然看不到了,那些戰死的同袍,用自己的血肉捍衛了莊園的每一寸土地,保護了每一個活著的人。心之所向皆為光,誰不想看到明日?誰不嚮往著光明和希望……但是,我等先要活下去,像狗一般活下去,才有機會重見光明……」
破曉想到了無邪,自我感動地挺起胸膛,振臂一揮,春意高舉,發出雷霆萬鈞之聲:「身為男子,我等可以像狗一般地活,但絕不能像狗一般地死!就是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青史留名!因為我相信,人族不會滅絕,我等今日所做的一切,必將為後人所銘記!我等手中的刀,就是史官手中的筆,讓我等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吧!破曉無敵!」
「破曉無敵!破曉無敵……」破曉軍上下人人舉刀,刀如林,光如火,巨大的聲浪響徹小校場上空,壓過了主街上的嘈雜。
這一次,每個人都發自內心地喊出了這個口號,因為每個人都是破曉,破除黑暗、走向光明的破曉!
站在台側的小妮子,滿眼崇敬地看著師傅並不高大的身影,也是心潮起伏地挺劍高呼,想不到這個破師傅的口才,一點也不亞於阿爹,說得手下甘願為他赴死。
熟讀史書的星辰知道,這便是領袖的魅力,所謂亂世出英雄,那麼末世呢?
她的心裡冒出一句戲子的唱腔:「我孤寂無聞而去,名滿天下而回……」
破曉將剩下的事,交給了原先的百人破曉營,每個人晉升為隊官,各自統領五十名義勇,開始操練那極其簡單,但絕不簡單的一招刀法。
此招也有了一個名目:春風!寓意春風所至,春滿人間,願人族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如此,春意,春光,春風,但願人間處處春……
諸事交代完畢,破曉帶著星辰返回忘機樓,打算通宵打坐鍊氣,以最飽滿的精氣神迎接此生最險惡的一戰。
沒想到黑燈瞎火的樓內,已然坐了一人,聽到有人進來,先出聲道:「來的可是先生和我兒?」
「阿爹,是我和師傅。」星辰驚喜地叫道,便要去點燈,卻被她爹阻止。
「不用點燈,為父想感悟一下你們的夜視境界。」
破曉心中微生不安之感,樊老頭第一次稱呼自己為先生,之前叫的是道友、小友又或教頭,便笑問:「今夜通宵備戰,大人怎得閒打坐?」
樊刺史笑道:「先生不也是如此,事事親為事不為,事事不為事可為也。」
他身為一城之首,身邊自不缺乏得力幹將、心腹幕僚,愈逢大事,愈得清閒,以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破曉頓有所感,拱拱手:「樊道友說的好,小子受教了。」
星辰也感覺父親和師傅有點怪怪的:「阿爹、師傅,你們又是先生又是小子的,鬧的哪出呀?」
「星辰,達者為先。不過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要銘記。」樊刺史一句話帶上了師徒兩人,頗有深意。
星辰明慧,自然聽懂:「阿爹,師傅永遠是師傅,可是他太小了呀。」
是呀,破師傅才大自己一歲,她怎能當他是父親呢。
破曉也聽懂了,這個便宜徒弟天賦異稟,雖說沒有仙根,但若是有機緣,成就只怕遠超自己,樊老頭顯然也看出來了,所以才刻意提醒。
他自我解嘲地乾咳一聲:「樊道友,你我皆凡人,終究不是仙呀。」
星辰小嘴一撇:「阿爹、師傅,你們別仙人凡人了,我們在人間,仙也是凡。若到了仙界,凡也是仙。」
破曉又有所悟,小妮子說的沒錯,管他仙人凡人,皆要入鄉隨俗,入得哪山說哪話耳。
他看向樊老頭,又變了稱呼:「大人,你生的好閨女呀。」
樊刺史也改了:「教頭,你教的好徒弟呀!」
兩人同時哈哈大笑,笑得星辰莫名其妙,這一父一師,真是為老不尊。
三人便偷得浮生半日閒,各自打坐調息,在決戰前的最緊張一夜,最重要的三人,最需要的是身心徹底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