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隨堂測驗這種事情主打的就是個突然,講究的就是個毫無徵兆。測驗對象越是沒有準備,越是慌亂,出題者也就愈加興奮快樂……咳咳,是最後的效果也就越好。
總之,一切都是為了孩子!
正是抱著這般悲天憫人想法,某位懷揣叵測心思的老師果斷決定划水旁觀。然後,任不平,這個初中二年級的老實孩子,就這樣毫不知情的走進單元樓。
這是座四層高的老式樓房,樓下門臉是商鋪,樓上三層是住戶,沒有電梯,樓道天花板上也沒有安裝聲控燈,整個樓道顯得有些陰森晦暗。但並不是完全漆黑一片,畢竟是臨街位置,外面路燈GG牌之類,乃至由遠及近、一閃而過的車燈光芒,透過樓道外窗,總能照射進來一些。
當然,就算是全無光亮,任不平也不會在意,更不會因此懼怕不前,快步直上四樓,繼續往上。
這種老式住宅樓,構造大同小異,從外面看是四層,但裡面的樓梯其實有五層,最後一層連接天台。剛踏上五層樓梯,頭頂上方忽然傳來重物落地悶響。
任不平下意識側身讓步,黑暗中,有物事從天而降,恰巧砸在木頭欄杆扶手上,咣的彈起,劃出道拋物線從眼前穿過,抬手接住,是瓶紅色易拉罐,可口可樂,當然裡面是空的。
雖然落下的就這一個,但聽著骨碌碌動靜,上面散落的瓶子應該不少。直至,一聲聽來頗令人為之心酸的嘆息,在安靜樓道內幽幽響起。
「唉——」
任不平聞聲仰頭看了眼,拿著易拉罐,轉過樓梯拐角,就見樓梯與天台鐵門之間的小平台上,一道佝僂背影正自顫巍巍俯下身來。在其周遭,是把黑傘,一口編織袋,以及滿地的飲料瓶。塑料的鋁製的都有,還有一些滾落下來,散落在樓梯上,
顯而易見是走到這裡沒了力氣,手頭一松,弄灑了編織袋。好在人沒事,且除了任不平手裡的易拉罐外,再沒有其它瓶子從樓道縫隙間掉下去,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至於為什麼這麼晚了,這位拾荒老人還要拎著編織袋上天台,其實也好理解,比如說家裡面地方小,放不下。亦或家裡面人不喜歡,不願接收老人撿回來的東西,嫌埋汰,所以老人就在天台另外弄了個存放點……總之,原因可能有很多,也都合理。
任不平倒是沒想這麼多,他現在的確趕時間,但彎幾次腰顯然耽誤不了什麼,一邊拾階而上,一邊順勢俯身撿起散落在樓梯上的飲料瓶,抱在懷裡,跨上小平台,放進編織袋,接著不待拾荒老人反應過來,又三下五除二的收攏好平台上的瓶子。
最後,拿起地上的黑傘遞去。
「蟹蟹……蟹蟹你……」老人此時方才將將回過神來,扶著腰背緩緩直起身子,接過黑傘連連道謝。可能是牙口的關係,亦或是胸腔肺部哪個零件老化失修,導致嗓音聽來有些含混不清,但誠摯謝意是實打實的。
任不平搖頭,示意沒什麼,接著繞過老人向天台鐵門走去。
袖子卻被輕輕扯住,回頭,就見拾荒老人哆哆嗦嗦的從外衣口袋裡掏著什麼,拿出來,攤開掌心,是幾顆水果硬糖,往這邊遞了遞。
「不用,真的不用,謝謝……」雖然是主動幫忙沒錯,但任不平顯然並沒指望得到什麼回報,他也不擅長處理這種夾雜著好意的人際關係,只是連連擺手,以示不受。
但老人卻異常堅持,一隻手拽著衣袖,一隻手拿著糖果往任不平眼前湊,大有一副不收下就不給走的架勢。一時間,後者倒是有點手足無措。
而就在手臂接觸,彼此推讓時,「拿著吧……」勸慰話語猶在耳邊,內心警鐘也尚未敲響,然身體卻先一步條件反射做出應對。低頭、扭身,腳跟旋轉——
剎那間,狹窄空間內,任不平的低矮身形看去竟好似個被抽起來的陀螺一般,福至心靈的原地360度旋轉。與此同時,嘣,空氣里傳出聲微不可察異響,似毛線繃直動靜,又似與死神擦肩而過迴響。
「……好孩子……嗯?!」
面面相覷,還是相同的站位。只不過在任不平與拾荒老人之間,多了絲淡淡幽芒,那是根纖毫如發的特製鋼絲,正是業界所謂絞頭索!
就藏在老人袖口間,如果不是在極近距離內斷難發現,更不用說是眼下這般晦暗樓道。而現在之所以露出蹤跡,是因為鋼絲表面染了抹嫣紅,繃直後,一顆血珠隨之彈起。
這也能躲……十拿九穩的一擊最終卻絞了個寂寞,拾荒老人瞳孔巨震,明顯接受不能。而不等他回過神來,勁風呼嘯,一記再普通不過的直拳,結結實實印在他胸口之上。
砰的一聲,佝僂身影瞬間離地飛起,砸開了後方天台鐵門,頓時,外面風雨襲進。
鐵門內,保持著直臂沖拳姿勢的任不平,面無表情臉頰上是不加掩飾的茫然。
是的,就像方才尺寸之地的躲閃動作一樣,隨後的直拳,只是感應到外部危機,順其自然的防守反擊而已,純粹的身體本能反應……直到一拳轟出去,任不平也才驚覺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他竟然打飛了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
闖禍了!
一念及此,下意識踏前一步,但隨即又頓住,抬手摸了摸脖頸,耳垂後方,有些潮濕。拿開手掌,指尖暗紅,還摻雜著幾根碎發。後知後覺的皺起眉頭,等等,這個老人……好像不太正常?
好吧,不要吐槽任不平童鞋的反射弧。實在是說來複雜,實則變故只發生在一瞬之間。
「咳……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略顯怪異的中文腔調從鐵門外傳進,既然已經暴露,拾荒老人索性也就不再隱藏,撫著胸口從地上站起,高度幾乎與鐵門平齊,原本老態龍鐘的佝僂身形瞬間變得高大強悍,然態度卻頗為客氣,以一種請教的口吻問道,「還是說,我有暴露出什麼明顯破綻嗎?」
「破綻……是有的。」沉默少許,任不平看向一旁地上的編織袋,眼神流露些許自責,「普通的塑料瓶子沒什麼,但易拉罐不一樣,拾荒者撿到後,一般都會先將它踩扁再裝袋。」
「哈,原來如此。」拾荒老人聞言自嘲搖頭,撫掌而笑,「這樣就說得通了,怪不得你能躲過剛才的偷襲……」
是的,在被一拳轟飛恢復清醒神智後,他不相信任不平那堪稱驚艷的躲閃動作,是單純臨場反應。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就剛才那種情況,不含絲毫殺意的完美出手,別說只是個半大孩子,就算換個資深同行過來,他也有絕對信心偷襲得手。
所以,他更願意相信任不平是提前察覺到了什麼,有了一定心理準備,因而才躲過這致命一擊。
然而事實真是如此嗎?
類似易拉罐沒有踩扁的破綻瑕疵,只是任不平站在事后角度的分析所得而已,俗稱馬後炮,也是活學活用給自己提個醒,以後注意細節什麼的,僅此而已,和其他並沒什麼關係。
至於那堪稱驚艷的躲閃……老實說,任不平自己並不認為有多麼驚艷,充其量只是有點驚險罷了。
這不是在裝叉,任不平真就是這麼覺得的,與其說是他躲的漂亮,倒不如說是對方在偷襲方面還差點火候……相較於這兩年以來,他在老師那裡感受到的一次次突襲,一次次失敗,一次次『被殺』……眼前這位,真算不得什麼!
當然,以上這些想法念頭,任不平是不會和拾荒老人說得,也沒這必要。定定看著拾荒老人臉上的皺紋偽裝,若有所思道:「你也是歪果仁,跟之前那兩個歪果仁是一夥的?」
拾荒老人聞言似乎怔了下,隨即搖頭失笑:「你就當是這樣吧,我也不管你是否出自於華夏特殊部門,還是有著其他什麼來歷,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本來不打算出手的,你也不該跟著我走進來的。現在,我只好……」
話語聲戛然而止,卻是任不平抓住前者站在雨水下的眨眼間隙,果斷髮起進攻。
見狀,拾荒老人不由嗤聲一笑,時機抓得還挺好……微微搖頭,閉上嘴巴。剛才被一拳轟飛只是意外而已,不說其它,只從最直觀的雙方體格來看,這邊就完全沒有避其鋒芒的必要,只需正面碾過去即可。
以大欺小?恃強凌弱?
是的,沒錯,就是這樣!
地下世界自有一套運行法則,直白點來說就是,小就活該挨欺,弱就活該被虐……哦,不對,沒這麼溫情,應是活該去死!
眯眼注視著掃來腿風,拾荒老人側著身子主動屈臂上前,接下來的劇本已經寫好,招架下來這記側踢,順勢探手拿住對方腳踝,或砸或甩,遊戲結束……
如此盤算著,下一刻,呼嘯腿影砸上肌肉膨脹臂膀,轟——不屑笑意,瞬間僵在嘴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