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幕,寒風入骨。
做了番簡單偽裝的雀鷹,保持著趴伏姿勢,除了偶爾轉動的眼珠外,其餘身體各個部位紋絲不動,遠遠看去竟宛若與周遭山丘岩石融為一體,絲毫不顯破綻。
這樣的藏匿水準,休說是在這晦暗夜裡,就算是在陽光正好視野開闊的白天,也不存在被發現的可能。
這就是雀鷹的本事,或者說是基本功,狙擊手的基本功。
說來優秀狙擊手的綽號似乎都與鷹有緣,想想後者的習性特徵,這緣分倒也不無道理,都有著極其敏銳的視力,也都有著相同的攻擊習慣,未鎖定獵物時,兩者都遠離萬物視野之外。一旦鎖定目標,必將就是石破天驚的致命一擊。包括攻擊後的動作,相似的遠離遁走。
作為暗魘小隊的狙擊手,雀鷹自然是名優秀狙擊手,所以他有這綽號並不奇怪,不過需要注意的是,雀鷹這名字的來源,並不是由於他那張娃娃臉上的點點雀斑,雀鷹本就是種小型猛禽,輕巧,隱蔽,迅疾,恰也就是他的狙擊特點。
哦,還有個放在眼下至關重要的特點,小巧。
相較於歐美成年男子普遍的魁梧壯碩、膀大腰圓,雀鷹那對比亞洲人都顯得瘦弱的身形,確實當得起小巧二字,這在之前一度讓他很是苦惱,地下世界嘛,裡面什麼人什麼惡趣味能想像得到的,雖然有著暗魘小隊的招牌,不至於走哪都被人挑釁撩撥,但終歸是個麻煩。
不過現在,他很慶幸自己能擁有這樣瘦成閃電的體型,否則這條岩石縫隙還真不一定能擠得進來。
也不知道隊長他們現在情況怎麼樣了,不出意外的話,大概……死得差不多了吧……
眨了眨眼,不要誤會,沒有流淚,有也是迎風落淚,寒風吹的,沒那麼深交情可言的。這只是想到了之前被追殺的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的窘迫境地,強忍身體恐懼悸動的下意識反應而已。那個人,簡直就不是個人……魔鬼!
無論他們如何提速,無論他們多麼警惕,總會在不經意回頭間,就發現原本跑在身旁的同伴,一個接著一個的無聲消失……死亡的陰影無處不在,窒息的壓力如影隨形……那一刻,他才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什麼叫做絕望!
還好,還好隊長在最後關頭做出了明智決定,分頭逃跑。
這無疑是最後也最無奈的決定,能跑一個算一個,等於是完全放棄了抵抗。但這對於雀鷹來說卻代表著生還機會,他是狙擊手,他精通各種地形的藏匿隱形技巧,只要脫離人群,他有絕對自信能成為唯一活下來的那一個。
亦如現在,他藏在這已經快一刻鐘了,周圍沒有任何動靜傳來。
他很安全,同時他也暗暗做出了決定,什麼A計劃B計劃撤退路線、什麼可能有強援來接都見鬼去吧,別人如何選擇他管不著,但在沒見到明天太陽升起之前,他是哪都不會去的,就趴死,不對,死趴在這了!
就是這氣候是真的冷啊,明明溫度和北美差不多,怎麼會冷到這地步,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濕冷?臨近海邊倒也正常,只是,唉,這夜難熬了……之前做的決定果然是明智的,這輩子都不會再來這鬼地方了,絕不!
還有露水……感受著後腦勺異常的冰冷,雀鷹無奈翻了翻眼皮,大概是霧水聚集吧,這樣下去一晚上腦子不會凍壞掉吧?要不、擦擦?
雀鷹有點猶豫,最終還是沒敢抬手去擦,風險太大了,考慮再三,也只是小幅度扭了扭脖子,想著把腦後的積水給晃掉,但扭了幾次後,冰冷觸感依舊執著粘附,法克!
雀鷹忍不了了,轉動眼珠觀察了番周遭,再側耳傾聽確實沒有任何異常動靜後,悄然抬手上撩,旋即,手指指尖便觸碰到一塊冰冷金屬,愣了愣,下意識一抓,又摸了摸,圓柱金屬管緊緊貼著掌心,死亡寒意瞬間滲透皮膚表層,沿著血管經絡,一直蔓延到心底最深處……
一聲輕笑,熟悉且恐怖的淡漠嗓音清晰傳入耳際,「呵,摸出什麼來了嗎?」
「咯咯……」死亡陰影籠罩下,雀鷹牙齒不由自主的打著冷顫,說不出來話。
「形狀總能感覺的出來吧?」
「磕磕……」
「好吧,年輕人還是讀書少啊。沒聽到這麼一句話嗎……最重要的東西都是管子製成的,比如男性生.殖.器,筆,和我們的槍,也就是你現在正在抓的東西……你認同這個說法嗎?」
也沒指望得到回答,自問自答,「我個人還是比較認同這種說法的,我是男人嘛。」
「你……你是怎麼找到我的……讓我死、死個明白!」
再次輕笑,拍了拍雀鷹肩膀,「記住了,夥計,下輩子如果還有機會混地下世界,不要再做狙擊手了,這行容易犯職業病的,隨便找個地方貓著不行,非要下意識選擇高點……何苦來哉?」
「原、原來……你就是那個狙擊手!哈,栽在你手裡不冤……謝謝。」
「不客氣。」
噗——世上最重要的東西顫抖了下,生命,就此流逝。
低頭看著腳下那具後腦勺開花的屍體,唐朝不由得搖了搖頭,職業病也是病啊,得治!
事實就是如此,雀鷹的藏匿水準不錯的,如果他隨便找個山溝溝貓著,這黑燈瞎火的,還真有可能被他給逃了。但偏偏就是職業病發作,下意識藏在了這裡,還遇到了唐朝這麼個追擊者……
職業病嘛,誰沒有呢,唐朝也有的,而且他的職業病還要更雜一點,有狙擊手的觀察高點,有突擊手的注意彈夾容量,有近身搏殺者的打量對方體格特徵習慣……
可能就像雀鷹臨終遺言說的那樣,栽在他這麼個變.態手底下,確實不算冤。
抬頭望向東邊方向,隱隱的,呼呼寒風之下,嘩嘩潮水聲若有若無。
還剩兩個,喬和艾琳娜……選擇撤退的路線是大海嗎,呵,倒也在情理之中,在車子被炸毀的情況下,單憑雙腿在陸地上跑是絕對躲不過他追擊的,這點想來對方也心知肚明。
不過,做人要言而有信啊,都說了滅你全隊了……要是就這麼讓你們跑了,我豈不是很丟臉……
……
約莫一千五百米外的距離,一道若鐵塔般的魁梧身影從縱橫交錯的泥地溝壑里猛然躥出,左肩膀受了傷,只用一塊迷彩布條簡單包著,應該是從他內襯衣物上撕下來的,正是那叫做喬的黑人男子,望著不遠處的灘涂海浪,抿了抿嘴,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慶幸,正待大踏步向前走去,身形驀的一滯,
嚯的側身,舉槍,「喬……是我,艾琳娜……」槍口之下,一道略帶曲線的身影從溝里爬出,正是他的同伴艾琳娜,但喬的手槍仍沒有放下,因為還有一人。
一個徑直從頗深溝里跳上來的人,輕薄單衣,兩條手臂長袖擼了上去,露出小麥色健康皮膚,雙肩包,棕發單馬尾,一個女人。側頭看著喬抬手舉來的手槍,嘴角微揚,絲毫瞧不出緊張,相反,饒有興致的樣子。
「看來對手真的很厲害啊……喬,認識這麼多年,我還從來沒見過你這麼緊張過呢。哦,除了雅加達那次,那條令人討厭的日本瘋狗……」
在對方輕鬆嗓音響起的剎那,喬的手槍便放了下來,同時放下的還有胸中那幾乎喘不過氣來的龐大壓力,「竟然會是你來接我們……等等,你受傷了?」
察覺到什麼,震驚打量對方,後者聳了聳肩,「剛過來的時候碰到一隻狡猾野貓,撓了幾爪子,可惜沒能抓住它,重傷跑了……」
「那隻變異猞猁?他過來了?」
「他一直都在,沒出手而已,直到大概你們都撤退了,他才趁機出來瘋狂殺人。呵呵,所以我說他很狡猾……這個不重要,先送你們離開吧,有時間和它慢慢玩的……咦?」
剛踩上沙灘,棕發馬尾女子側身轉頭,不遠處岩石後,一道挺拔身影悄然轉出,站定,輕笑,同時帶著輕輕嘆息,
「我可沒同意讓他們活著離開這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