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宗師

  一旁的彭紀,挽起衣袖,連忙去扛那捆柴,卻被申屠奇婉拒。

  眾人魚貫而入,來到庭院之中,跨院有兩進,天井之畔,種著一棵上了年頭兒的石榴樹,枝幹遒勁,郁郁青青,枝葉之中可見細小之花。

  一個年過半百、布裙荊釵,頭髮灰白的老嫗,一手拿著簸箕,一手抓著苞米粒,正在院牆角落裡灑食餵雞,抬起一張褶子密布的笑臉,道:「是小五啊,剛才就聽到外面像你的腔,今天怎麼過來這麼早。」

  「娘,」申屠奇喚了一聲,將那捆柴放在角落,問道:「我爹起了沒?」

  「那糟老頭子,哪天不睡個回籠覺,這會兒,還得半個時辰呢。」老嫗嘟囔說著,詫異地看見蘇照幾人,說道:「小五,這幾位,這是來找你爹的?」

  陳韶在一旁,微微一笑道:「老姐姐,許久不見了。」

  老嫗攏目觀瞧,笑道:「是你啊,等下,老身去叫叫老頭子,客人都來了,還沒起來,多大年紀了,覺恁地多。」

  說著,放下簸箕,拍了拍手,轉身就要往後院去。

  蘇照道:「大娘,不忙,我們冒昧登門,等下就好。」

  方才他神識悄然掠過後院,赫然發現一道呼吸氣息悠長如玄龜,音波似雷鳴,顯然睡覺之人,正在遵循著某種波動調息,這是一種龍龜吐納的工夫。

  「宗師之境,自然而形的虎豹雷音,這不是在睡覺,而是在借睡覺練功。」蘇照眸光深深,思忖道。

  老嫗見此也不堅持,指著院中石榴樹下的石桌石凳,笑道:「幾位客人先坐,老身進屋沏茶。」

  老嫗雖年過半百,眉眼鬢角都是皺紋,但笑聲爽朗,步伐矯健,竟毫無蹣跚之態。

  一旁的申屠奇,也是連忙跟上。

  屋裡,老嫗一邊沏茶,一邊壓低聲音,問道:「小五,這些都是什麼人?」

  申屠奇拿起條案上的紅棗,往嘴裡送了一個,道:「能讓一國司寇陪著的,還能是誰?多半就是近來風頭正盛的那位少年國君了,想來今天登門,是想請阿爺出山的吧。」

  「你阿爺才安生幾年,一大把年紀了,出山做什麼,打打殺殺半輩子,還不消停?」老嫗一邊往茶壺中放著茶葉,一邊倒著熱水,低聲道:「一會兒,你想辦法打發他們走,還有那個陳韶,老身以前就覺得他鬼頭鬼腦的,合著還打你阿爺的主意。」

  申屠奇面色微頓,吐出棗核,低聲道:「娘,阿爺素來有主見,我哪敢替他做決定?哎,您放點蜂蜜,這是貴人,不能怠慢了。」

  「放蜂蜜?老身沒放驢糞蛋子就不錯了。」老嫗嘴裡嘟囔著,不過倒也拿起壺蓋,舀了一勺蜜,道:「別以為為娘的不知道你們兄弟幾個,一天天打的什麼主意,怕不是還想帶兵?天天打打殺殺的,也不知有什麼好的……老娘生了你們幾個,老大,老三沒了,好不容易躲到老家,你們爺幾個,一個都沒有省心的。」

  老嫗絮絮叨叨著,到最後,竟是紅了眼圈,抹著眼淚。

  申屠奇目光躲閃,七尺高的漢子一時間局促不安,輕聲道:「哪有的事兒,這人成不成,還兩說呢,我看著倒像是個刻薄寡恩的,阿爺心早就寒了,多半是看不上。」

  「真的?」老嫗聞言,也不哭了,轉而又歡喜道:「那一會兒就趕緊打發了。」

  說著,提著茶壺,快步流星朝外間去了。

  申屠奇嘆了一口氣,他阿爺率師伐國,威震列國,也曾位極人臣,功名自是早已看淡,但他們兄弟三個,正值青壯之年,還有大好年華,一身武藝難道只能耕田、砍柴不成?

  大丈夫不當五鼎食,便當五鼎烹,豈可將一身武藝流落江湖,只做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

  況且,他縱然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兒孫考慮,一身武藝若不能博一個封妻蔭子,有何面目立於世間?

  此刻,蘇照端坐在石凳上,少年王侯聽著院中的雞鳴咕咕聲,伴隨著悠長了炎炎夏日的蟬鳴聲,神情也不覺恬然了許多,饒有趣味地打量著庭院,和陳韶低聲敘話,道:「陳卿,這農家小院,平靜祥和,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陳韶微笑點了點頭,正要說什麼。

  突然,老嫗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笑呵呵道:「茶水來了。」

  蘇照連忙起身,正要上前接過,一旁的衛湘歌淺笑道:「大娘,我來吧。」

  「哎,好閨女,老身忙活就好了。」老嫗抬頭看著少女,聲音輕柔了幾許。

  「嘩啦啦……」

  茶香裊裊四溢,於熱氣騰騰之中沁人心脾。

  「山野人家,沒有什麼可以招待,還請幾位貴客海涵。」老嫗笑了笑,渾然看不出,心裡存著想要將眼前一群人掃地出門的想法。

  蘇照點了點頭,笑道:「大娘客氣了。」

  眾人喝了幾盞茶,氣氛倒也不如一開始生分。

  蘇照就是話起了家常,問道:「老人家在蘇國定居多久了。」

  老嫗清了清嗓子,笑道:「一年有餘了。」

  蘇照笑道:「重回故里,可還住的慣?鄉中鄰里倒也和睦吧?」

  老嫗笑了笑,都是一一而答,態度慈祥。

  忽而老嫗道:「後生,老身看你是貴人,又當著這位陳司寇的面,不妨有些話就直說了。」

  蘇照笑了笑,不由正色幾分,道:「老人家但言無妨。」

  老嫗笑道:「俊後生也不用瞞老身,是想讓我家老頭子出來輔佐於你吧,我家老頭子一大把年紀,而今已經是做爺爺的人了,早已提不動大槊,牙去年都掉完了,現在喝稀飯,老身也不怕你笑話,都順著下巴流到脖子裡……走路顫顫巍巍,不拄著拐杖,體如篩糠,貴人應沒見過農家篩糠,就是這樣……」

  一旁的申屠奇聽得直翻白眼,權當沒聽見。

  等到老嫗站起來,邊說邊給蘇照示範著申屠樊的行走之態,學著一副十年腦血拴,隔壁吳老二的樣子,申屠奇二十出頭的昂藏漢子,鬍鬚濃密的臉,「騰」的一下子紅了,喚道:「娘……」

  蘇照見此,神色微頓,轉眸和陳韶對視一眼,似有所思,但二人都是訓練有素、心機深沉之輩,除卻面帶思索外,並沒有笑。

  一旁的衛湘歌,卻早已看得樂不可支,少女原就青春妍麗,爛漫可愛,笑起來倒不見絲毫惡意,輕聲道:「大娘,您看後面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