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殘父(3)

  「也許還沒有。」

  丁潛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床邊的柜子,裡面整整齊齊塞滿了書。

  他隨便抽出了幾本,除了教科書,吳芸的作業本,成績單,居然還有三毛的《哭泣的駱駝》。

  他挨層書翻了一遍。這裡存放的大部分是吳芸從小學到高中學過的書本,每本書都包著嶄新的書皮。看吳芸的成績單,不算突出,勉強算中等。倒是她的課外書很多。基本上都是文藝類的書,三毛文集,席慕容的詩集,余秋雨的遊歷札記,居然還有一套《孤獨的星球》(LonelyPlanet),這是一部專門介紹世界各國風土人情,地理文化的旅遊類寶典。包裝精美,還配有豐富的插圖,但是價格不菲,一冊就得百八十,對於吳芸這樣的家庭,能收集這樣一套書,實在不容易。

  丁潛拿著書,微微出神。

  「怎麼了?」郭蓉蓉問。

  「蔡鳳琴的錢不像是吳芸偷的。」

  「怎麼忽然這麼說?」

  「她能把從小學到高中這麼多書都保存完好,幾乎連磨損都沒有,連書皮都乾乾淨淨的,這些一般人根本做不到,她有潔癖。」

  「潔癖?」

  「潔癖是一種強迫症。主要是家庭環境的影響,精神壓力大,缺少自我認同所造成的。分肉體潔癖、行為潔癖和精神潔癖。吳芸首先有行為潔癖,其次,她不滿足與現狀,追求精神上的唯美主義,這屬於精神潔癖。一個有行為潔癖和精神潔癖的人,對自身要求能達到十分苛刻的程度,像偷竊這種行為簡直是不能容忍的。她可能會表現出怪癖,很難相處。譬如說因為別人把她的東西弄髒,弄壞了,她會小題大做,大發雷霆。但她絕不會去偷別人東西。」

  「你認為是蔡鳳琴錯怪她了?可是其他學生也一起作證了呀,明明看到她偷偷拿東西出了教室,這怎麼解釋呢。」

  「我也說不好,也許其中還有其他的原因吧,如果真是這麼簡單明了,蔡鳳琴就不會和他班的學生反目了。」

  郭蓉蓉看著吳芸的照片,不由得感慨連連,對著吳芸的遺像念念有詞,「你若真是清白的,在天有靈就給我們一個提示吧。」

  丁默這邊也沒閒著,把書櫃裡的書一摞摞拿出來翻檢,聽郭蓉蓉說話覺得好笑,「你倒不如回去跟杜志勛提提建議,每個人發一本大流運卦、鬼谷子什麼的,沒準兒能提高你們的辦案效率,比找我有用多了。」

  「去你的吧!」郭蓉蓉知道他故意拿自己開涮。

  丁潛笑呵呵的沒說什麼,隨手又拿起一本書,翻開來,神情就有點兒變了,翻書的動作也有點兒奇怪,翻幾頁,定定看兩眼,又飛速往後翻。

  郭蓉蓉很好奇,忍不住問:「你幹什麼呢?」

  「日記。」丁潛說。「吳芸有寫日記的習慣。有精神潔癖的人如果寫日記,就會一直堅持下去。我要找她自殺前寫的日記。」

  他丟開看完的一本,又在柜子里胡亂的翻找。

  「那裡好像也有一本呢。」

  郭蓉蓉指指吳芸的床頭,就在枕頭邊上放著一個硬皮的筆記本。

  她伸手拿起來,翻看了兩頁,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發現什麼了?」丁潛問。

  「吳芸真的顯靈了。」

  ……

  ……

  「2005年11月1日,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沒有任何意義。距離國慶節已經過去一個月,距離光棍節還有十天。

  這一天對於吳芸來說,是人生的終點。

  16歲。

  是狗一生的長度,是一個人青春的開始。

  她在這一天選擇了一種絢爛而特別的方式為人生畫上句號。

  她從給她帶來屈辱的班級的窗戶縱身一躍,她知道下面是領操台,她知道那個時候政教主任正在對全校師生發表慷慨激昂的講話。她的身體就像一個巨大的雞蛋,在眾目睽睽之下砸在了政教主任和其他老師面前,從她身體裡飛濺的血像毒液一樣噴濺在他們身上,把他們驚得四散奔逃,大呼小叫。

  她破碎的身體所爆發出的能量就像一句震耳欲聾的「操你」,讓上千名整整齊齊站在那裡目睹一切的老師學生目瞪口呆……」

  以上這段話,寫於2005年,10月31日。是吳芸最後一篇日記。

  她用第三人稱,以嘲諷的口吻留下了最後的文字。

  這篇日記與前一篇相隔了一個星期,她做這一決定花了一周的時間。

  上一篇日記寫於,10月24日。

  「……直到今天,我才徹底看清了這個骯髒的世界。每個人都在自私又殘忍的活著。

  常笑。陳中敬。姜山。李建民。於璐。田莉婷。

  我把你們這些人的名字寫在這裡,就像一個法官判決你們有罪。

  你們到處搬弄是非,發動其他學生排擠我,羞辱我,嘲笑我,把我當成一條狗一樣欺凌。你們把我堵在無人的地方恐嚇我,逼我下跪,扇我耳光,朝我臉上吐口水,你們口口聲聲是替蔡老師打抱不平。但我知道,你們是在通過折磨我來討好她,討她的歡心。我們比起來誰更像狗?

  還有政教處的王主任。

  你表面上公正無私,不偏不倚,誰又看不出你始終站在蔡老師一邊,從一開始你就沒有相信過我。你所謂了解情況,不過就是在想方設法逼迫我認罪。你根本就不配當什麼老師,你只適合當官,你就是個官場的混子……「

  「……這件事的始作俑者,蔡老師,這是我最後一次稱呼你蔡老師。你知道我之前有多麼敬重你嗎?開學時,你與我談話,鼓勵我的話語,對我的殷切關心,我一字不差的都記錄在日記本上。你知道我有多敬重你嗎。我甚至心底盼望著我爸能給我再找一個像你這樣的媽媽……你懷疑我偷你了你的錢,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嗎。我流著眼淚向你表白的那些話都是我發自內心的。你卻不肯相信我,以為我惺惺作態的扮可憐。可是,我說的全都是事實,我那天體育課突然回教室,是因為我來例假了。我回教室去拿衛生巾了。為什麼你們就非說說我在撒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