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42.戰團時代見聞錄(三)
「我認為亞戈·賽維塔里昂終於瘋了。」
——節選自基因原體羅伯特·基里曼在某次戰後會議上的發言。
卡里爾看向這行字,默默地滑動了一下手指。鮮血總算不再滲出繃帶了,但他依舊有些困難要處理,比如生物訊號的問題。
這塊最新型號的科技產物無法捕捉到他的生物訊號,仿佛它不是正被一個活人所握持,而是被一具屍體塞進了僵硬還帶著土渣的手指里。
如果不是卡里爾艱難地從記憶深處找出了他的權限秘鑰,他甚至沒辦法使用它。
伴隨著手指的滑動,一個嶄新的頁面就此出現,大面積的文字被他一掃而過,多半都是戰報和數據總覽,卡里爾快速地翻閱,在文末找到了這句話的完整版本。
自獵手離去後,他看了很多報告,文件類型的多半非常詳細,數據板則是另一種不同的體驗,變得很細碎,甚至需要多番查找才能讀完一整篇戰報。
賽維塔似乎非常喜歡在數據板上搞這種意義不明的摘抄,他會經常性地將一些其他人說過的話擺放在數據板的待解鎖面,寧肯讓它們多耗費一點電量,也要讓這些話一直顯露在屏幕最中央。
然而,卡里爾必須承認,那些話都非常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皺著眉,看向那行屬於羅伯特·基里曼的文字。
「.依照戰報來看,我認為亞戈·賽維塔里昂終於瘋了,而這對他來說恐怕是一件好事。」
「一萬年來,我們都與夜之子們並肩作戰。我們知道他們犧牲了多少,一如他們清楚我們掩埋了多少血淚。但我真正想說的是,這一切對他來說都並不公平。」
「我們享有慷慨赴死的權力,他沒有。我們能夠在關鍵時刻犧牲自己,他不能。我們可以短暫地進入瘋狂,讓血脈深處的仇恨引領著我們去屠戮人類之敵,而他依舊不能。」
「他沒有逃避的權力,甚至不能昂著頭像個戰士一樣從容赴死。他必須時刻冷寂如冰,滅絕人性,如此才能不辜負他的基因之父。」
「因此,賽勒斯連長,我希望你暫且原諒他違反軍令的行為。無論如何,從結果來看,他都讓敵人撤退了。」
卡里爾皺起眉,又開始往上翻,並定位到了某段文字。
【記錄者:艾貝克斯·巴夫,證人:HS-207機械神甫】
【賽維塔大人在某個時刻離開了他駐紮的第二十七號堡壘,從監控錄像和大門處的生物識別鎖數據來看,我確信時間應該在戰爭計時127:45:47。】
【考慮到他們聞名帝國的潛行能力,我認為此事並不存在粗心大意的可能性,他是刻意讓我們發現。與此同時,和他一同駐紮在堡壘內部的夜刃們卻並未跟上。】
【因此,我得出結論,並將它用在了我的證詞中。我認為,亞戈·賽維塔里昂大人是刻意離開,而且已經提前通知過他的兄弟們。】
卡里爾再次往下翻,如願看見了那位塞勒斯連長的發言。
「我明白了,原體。」
就這樣嗎?僅有一行如此簡短的回答?
卡里爾挑起眉,在文末看見了一個小的藍色光符。他用食指點擊,頁面再度變化,一整排新的文字就此出現在他眼前。
書寫者沒有落款姓名,但是,從人稱和描述來看,不是賽維塔,還能是誰?
【塞勒斯·普羅克西米爾不理解我為什麼要孤身一人離開安全的堡壘和陣地,他不會知道理由的。而我會為他祈禱,好讓他終生都不必知曉。】
【知道得太多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痛苦的刑罰,尤其是對我而言。】
【從很多年起,我就能夠感知到空氣中的每一點靈能或混沌之力造成的波動,於是這種刑罰造成的折磨便開始以指數級倍增。】
【我的天賦在呼喊,它被束縛在我的身體內,終日不得釋放。我理解它的苦悶,但我不會讓它出來作亂。不過,只在少數時候,它那僅存的一點活性部分的確也能給我帶來一些幫助。】
【比如這一次,儘管在事後會議我被極限戰士們聯名要求,以後若是聯合作戰,必須和他們一起行動。可是,就像羅伯特·基里曼所說的那樣,我讓它們撤退了。而這就夠了。】
【我是怎麼做到的?答案很簡單,風。】
【風裡藏著尖叫,以及別的東西。我能辨別出這聲尖叫來自誰,正如它們也知道。】
【那個女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庭遭遇謀殺,丈夫和女兒被相同的魔爪刺穿舉起,血肉橫飛.她的一切都在那一刻灰飛煙滅,唯獨她的痛苦留了下來。】
【惡魔們以人類為食,靈魂、痛苦、喜悅.它們什麼都要,而我們不同,我們只要一樣東西。她把那東西親自交到了我手裡,只是她還不知道,這使我無法再繼續等待。】
【距離極限戰士之主規定的總攻時間還有二十分鐘,但復仇是不會等待的。她的祈禱無人回應,而神會,至少我認識的這個神會。】
【於是祂派我去了,於是它們撤退了。】
【我付出的代價是一次長達二十五年的沉睡。】
【如果沒有面具,恐怕我早已升魔。我明白它能給予什麼,但我更想知道持有它到底要付出什麼.而現在,我正坐在我的石棺面前書寫這份戰報。】
【在我沉睡的年歲里,艾瑞巴斯再一次出現在了我們附近。他似乎還是對馬庫拉格的殘骸懷抱有極大的興趣,我聽聞羅伯特·基里曼斬殺了洛珈·奧瑞利安可悲的皮囊,卻沒能逮到艾瑞巴斯,反倒讓他取走了一縷馬庫拉格的灰塵。】
【此事讓我有些不安,那雜種從來不會無的放矢,他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目的。而且,如果他只是要像詛咒我們一樣詛咒極限戰士的話,為何不選擇在神秘學上更有代表意義的考斯之血?那個世界已經流了一萬年的血我必須將此事通知給五百世界之主。】
文字到此結束,卡里爾沉思片刻,放下了手中的數據板。
他腳邊已經堆起了厚厚的文件,石板和紙張混在一起,變成了文字的堡壘,將他深埋其中。數據板則分散在它們之外,形成了這座堡壘的承重柱。
它們深灰色的表面大多都留著鮮紅的血痕,正如大多數文件一樣。卡里爾希望他待會還有餘力將這些血跡用靈能清理一遍,但是,在此之前,他還有另一件事要做。
他本該在拿到典籍的那一刻就做的,可他刻意地等待了一下。興許是想等到某人前來阻止他,誰都好
但是,沒有人來。
他再次伸出手,拿起那本典籍。
入手厚重,他的手指在其上觸碰,傳回來的感覺好似正在觸碰冰川。卡里爾面無表情地抽出那把鏽蝕的刀刃,將它握在了手中。
鐵鏽的氣味比尋常刀劍生鏽後的味道更加濃重一些,與其說是鐵鏽,倒不如說是暗沉的血跡。曾有多少人握持過這把刀,用它殺戮,用它復仇可曾有人用它行過拯救之事?
書頁開始無風自動,黑焰從字與字的間距之間燃起,倒映在卡里爾的眼瞳深處,迫不及待地開始沸騰。它烹煮內臟,燙熟血肉,拷問良心與理智。
卡里爾咬緊牙齒,在難耐的殺戮衝動中硬生生地將這本書捧了起來。書頁狂舞,嘩啦啦之聲不絕於耳,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方才停息。
而這個時候,卡里爾已經用那把刀劃開了右手掌心。沒有鮮血流出,只有漆黑的砂礫從裂縫中湧出。
它們不是鮮血,至少不是人的鮮血。
書籍的顫動驟然平息,書頁合攏,漆黑之光在每一頁的夾縫中浮現,無數冤魂哀叫著從卡里爾的傷口中竄出,不一會便將整個房間統統占據。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在五秒鐘後緩緩頷首。似有若無的誦歌聲從冤魂們口中響起,卻又在下一秒消弭。
他影子中亮起的月光將這些靈魂統統帶往了它們應該去往的地方——墓地或荒原,死者之城或白骨神殿,總有一款適合它們。
隨後,一聲清晰無比的抱怨竟然從影子裡響起,不是靈能之音,而是屬於康拉德·科茲自己的聲音。
「你是認真的嗎,父親?」
「我必須向他當面道歉。」
卡里爾低頭看向自己的影子,神情在僵硬中夾雜著無奈,好似沒想到自己會被抓住。
他低聲說道:「鑰匙與門扉相輔相成,無論阿澤克·阿里曼對他的軍團和原體犯下了什麼樣的罪孽,他對人類和帝國都無愧於心。我卻不同,我有愧於他。」
夜之王無奈地在影子中嘆息起來。
「你真的認為他會接受嗎?你給了他贖罪的機會,他為此感恩了一萬年,就差將你和我們的帝皇真的當神供起來了——現在你跑到他面前去,說要道歉.」
「而且,父親,你待會要怎麼向找過來的賽解釋?」
「他們可以和野狼們交流一下,就像萬年前一樣。」
「好吧,既然你心意已決.但是,伱真的明白自己要支付什麼樣的代價嗎?」
卡里爾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科茲卻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想法,夜之王怔住了,隨後竟然忍不住低笑了起來。
當然,這笑容並不如何美好。他接下來的這句話甚至可以說是咬著牙吼出來的。
「你這麼快就接受我們拿你的人性碎片當做交通樞紐使用了?甚至自己都用上了?好吧,果然還是正主權限高,傳送法術都被你摸索出來了.」
「哈,既然如此,失去理智的時候可不要羅里吧嗦地念叨我的名字,父親。」
卡里爾沒有言語。
他又何嘗不知道這件事完全不可理喻,且瘋狂至極呢?他的理智完全是在心底尖叫著哀求他,讓他不要這麼做,但他的心中已經容不下太多理智了。
那些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道德準則,在這一刻,已經化為了一道沉重的枷鎖。
它被分成了三段。
一段深陷於黑暗之中,將一個體態猙獰的怪物束縛了起來,另一段則套在他自己的脖頸上,最後一段,則是被他自己握在手裡。
這鎖鏈生有荊棘,早已讓他流血不止,但這比起他曾經歷過的苦痛來說,實在是不值一提。
已經沒什麼東西能讓他動搖了,死亡不行,折磨不行,神也不行。從這一點上來說,他的傲慢相較於一萬年前完全是有增無減。
夜之王低聲哀嘆,總算是不情願地接受了卡里爾·洛哈爾斯現如今已經深陷瘋狂迷障的事實。
「早去早回吧」他說。「別逗留太久,芬里斯上可不止有狼。」
月光消散,怒焰涌動,形成了一道漆黑的大門。
骸骨做底,黑曜石般的材料形成了大門的表面,令人無法理解的文字在其上扭曲著擁抱在一起,好似在火山噴發中彼此糾纏著死去的愛人.或在生命最後一刻奔向仇人的宿敵。
卡里爾看著這扇門,卻沒急著推開它,反倒率先開始低頭拆繃帶。
染血的醫療繃帶一圈圈地跌落,還粘著沒有完全恢復的皮膚或破碎的血肉。他的呼吸粗重無比,慘白的臉龐之下,有不似人形的事物在其中鼓動。
夜幕號的精魄在鋼鐵中發出了咆哮,各項讀數都開始急劇升高,水手們捂著腦袋大喊起了帝皇和萬機神的名諱,急匆匆地跑去找自己的上級了。
就連還在醫務室中接受智庫們『療養』的賽維塔都不可避免地睜開了眼睛,滿臉錯愕地看向了那間辦公室。
+發生了什麼事?!+
他用自己的靈能傳訊問詢夜幕號,卻只得到一陣刺耳的尖叫。
與此同時,辦公室的大門則再次被人推開,獵手款款走入其內,狂風自他身後的黑暗中呼嘯而來,將卡里爾的黑袍吹得轟鳴作響。
「芬里斯?」獵手在風中喊道。「你是要去芬里斯嗎,教官?」
血肉模糊的骷髏側過頭,鑲嵌進眼眶的漆黑玻璃珠在那雕像般不為所動的臉上顫動了一下。
他輕輕地頷首。
「好吧.」獵手嘆息一聲,走到了他身後。五秒鐘後,卡里爾伸手推開了這扇門,他們就此邁步走入其中。
與此同時,正在芬里斯荒野某處火堆邊講述故事的一個吟遊詩人也抬頭看向了天空,在暴風雪肆虐的慘白天際線中,有兩顆晝星正呼嘯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