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尤三姐,她自盡之後,
尤老娘可憐,和那二姐兒,
賈珍賈璉等,俱不勝悲慟,
悲哀不必說,忙令人盛殮,
送城外埋葬,柳湘蓮這時,
見尤三姐亡,也痴情眷戀,
卻被一道人,數句冷言語,
被打破迷關,竟剃度出家,
跟隨瘋道人,飄然而去哉,
也不知何往,暫且不去表。
且說薛姨媽,聞知這湘蓮,
已是說定了,娶三姐為妻,
心中也甚喜,正高高興興,
要打算替他,買一處房子,
治生活傢伙,擇吉日迎娶,
以報救命恩,忽家中小廝,
吵嚷回稟道,三姐自盡了,
小丫頭聽見,告知薛姨媽。
薛姨媽這時,竟不知為何,
心中甚嘆息,正在猜疑時,
寶釵從園裡,過來請早安,
薛姨媽便對,寶釵說話道:
我的好女兒,你聽見沒有?
你珍大嫂子,妹妹三姑娘,
許定柳湘蓮,不知為什麼,
自刎死了的?那個柳湘蓮,
也看破紅塵,不知所往了。
真是奇怪事,叫人想不到!
寶釵聽此言,也並不在意,
便回母親道:俗話說的好,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這也是他們,前生命註定。
媽媽也不必,為此傷感了。
倒是從哥哥,打江南回來,
一二十日了,販來的貨物,
想該發完了,那同伴去的,
夥計們各個,辛辛苦苦的,
回來幾個月,媽媽和哥哥,
應商議商議,也該請一請,
該酬謝酬謝,別叫他人家,
看著咱做事,竟無理似的。
母女正說話,見薛蟠外入,
眼中有淚痕,一進到門來。
便向他母親,拍著手說道:
媽媽可知道,柳二哥事麼?
薛姨媽回說:我才聽見說,
正和你妹妹,說這公案呢。
薛蟠回答道:媽媽可聽見,
說這柳湘蓮,跟一個道士,
出了家去了?薛姨媽答道:
這越發奇了,怎麼柳相公,
那樣年輕的,一個聰明人,
竟一時糊塗,就跟著道士,
去當和尚呢,我想著你們,
竟好了一場,他又無父母,
只單身一人,你該去各處,
找找他才是。靠那個道士,
能往那裡去,左不過是在,
這方圓附近,左右的廟裡,
或寺里罷了,薛蟠回應說:
何嘗不是呢。我倒是打聽,
一聽這信兒,連忙帶小廝,
在各處尋找,連一個影兒,
也沒有找著,又去問路人,
都說沒看見,薛姨媽說道:
你既找尋過,也算盡心了。
焉知他這次,一旦出家了,
倒是難找了,只是你如今,
也該張羅下,自己的買賣,
二則是把你,自己娶媳婦,
應辦的事情,倒早些規劃,
先料理料理,咱們家沒人,
俗語說的好,笨雀兒先飛,
省得再臨時,丟三落四的,
倒是不齊全,令人生笑話。
再者你妹妹,才說你回家,
已半個多月,想貨物這時,
也該發完了,同你去的人,
那些夥計們,也該擺桌酒,
給他們道謝,道道乏才是。
人家陪著你,走幾千里路,
受四五個月,顛簸的辛苦,
而且在路上,又替你擔了,
多少的驚怕,和沉重擔子。
薛蟠聽此話,便回母親道:
媽媽說的是,倒是我妹妹,
想的很周到,我也這樣想,
只因這些日,為各處發貨,
鬧的這腦袋,都要大了的。
又為柳二哥,這事忙幾日,
反倒落個空,只是白張羅,
這一會子了,倒把正經事,
都給耽誤了。要不然定了,
明兒後兒的,下帖兒請罷。
薛姨媽回道:由你辦去罷。
話還猶未了,外面的小廝,
進來回說道:管總張大爺,
差人送來了,兩箱東西來,
說這個東西,是爺自買的,
不在貨帳里。本要早送來,
因貨物箱子,壓著沒拿得,
昨兒的貨物,已經發完了,
所以到今日,這才送來了。
一面說這話,一面見兩個,
小廝正搬進,兩夾板夾的,
一個大棕箱,薛蟠一看見,
便回母親說:噯喲正糊塗,
特特的給媽,和妹妹帶的,
這些東西來,都忘了取了,
沒拿家裡來,還是我夥計,
給送了來了,寶釵回說道:
虧你說出口,還是特特的,
帶來的東西,放一二十天,
若不是特特,給帶的東西,
大約要放到,年底才送來。
我看你也是,諸事不留心。
薛蟠笑答道:想是在路上,
叫人把魂魄,全給嚇掉了,
還沒歸竅呢,說著這個話,
大家笑一回,向小丫頭說:
出去告訴下,各個小廝們,
把東西收下,叫他們回去。
薛姨媽好奇,便問寶釵道:
到底這箱子,裝什麼東西,
捆著綁著的?薛蟠便命人,
叫兩小廝來,解開了繩子,
去了層夾板,開了鎖看時,
這一箱都是,綢緞的衣料,
綾錦洋貨等,家常應用物。
薛蟠笑著道:那一箱倒是,
給妹妹帶的,便親自來開。
母女這二人,待打開看時,
卻是一些筆,墨,紙,硯等物,
及各色箋紙,香袋和香珠,
扇子和扇墜,花粉和胭脂,
等各色禮物,另外有虎丘,
帶來自行人,還有酒令兒,
及水銀灌的,打筋斗小子,
還有沙子燈,一出一出的,
泥人兒的戲,用青紗罩的,
一匣子裝著,又有在虎丘,
山上泥捏的,薛蟠的小像,
與薛蟠自己,竟毫無相差。
寶釵見此像,別的不理論,
倒是薛蟠像,她拿在手裡,
細細看一看,又看看哥哥,
不禁笑起來。因而叫鶯兒,
帶著幾婆子,將這些東西,
連那個箱子,送到園裡去,
又和她母親,還有她哥哥
說一回閒話,才回園去了。
這裡薛姨媽,將箱子裡的,
各東西取出,一分一分的,
打點清楚了,便叫了同喜,
送給那賈母,並王夫人等。
且說這寶釵,到自己房中,
將那些禮物,一件一件的,
過了一下目,除自己用外,
一分一分的,配合的妥當,
也有送筆墨,還有紙硯的,
也有送香袋,扇子香墜的,
也有送脂粉,或是頭油的,
只有這黛玉,比別人不同,
且加厚一倍。一一打點了,
完畢使鶯兒,同個老婆子,
跟著往各處,這邊姊妹們,
都收了東西,賞賜來使的,
說見面再謝,惟有林黛玉,
看家鄉之物,反觸物傷情,
想起他父母,早已雙亡去,
又無親兄弟,寄居親戚家,
那裡會有人,也給我帶些,
這家鄉土物?想到這裡面,
不覺的她心,又傷心來了。
紫鵑也深知,黛玉的心腸,
但也是不敢,就此去說破,
只在一旁勸:姑娘的身子,
應是多病身,應早晚服藥,
這兩日子裡,看著比之前,
日子略好些,今兒寶姑娘,
送來的東西,可見寶姑娘,
素日把姑娘,看得很重的,
姑娘該喜歡,為什麼這事,
反倒傷心來?不是寶姑娘,
送東西來的,見物思情的,
倒叫你煩惱,苦悶了不成?
就是寶姑娘,她聽見這個,
也覺臉面上,甚是不好看。
又哭哭啼啼,豈不是自己,
賤自己身子,叫老太太看,
平添了愁煩?況姑娘這病,
原是素日裡,憂慮過度的,
恐傷了血氣,姑娘這身體,
千金貴體的,別看輕自己。
紫鵑也正在,這裡來勸解,
只聽小丫頭,在院內說道:
寶二爺來了,紫鵑忙說道:
請二爺進來,只見這寶玉,
剛進房來了,黛玉讓坐畢,
寶玉見黛玉,淚痕滿面的,
便問妹妹道,是誰氣你了?
黛玉裝笑道:誰生什麼氣?
旁邊那紫鵑,將嘴向床後,
桌子上一努,寶玉便會意,
往那裡一瞧,見堆著許多,
小禮品東西,就知道這是,
寶釵送來的,便取笑說道:
那來這東西,不是林妹妹,
要開雜貨鋪?黛玉不答言。
紫鵑笑著道:二爺還提起,
這些東西來,因為寶姑娘,
送這些東西,林姑娘一看,
就傷心來了,我正在勸解,
恰好二爺來,替我們勸勸,
寶玉明知道,黛玉是因為,
想家之緣故,不敢提頭兒,
只得笑說道:你們姑娘家,
真是想多了,必是寶姑娘,
送來東西少,故生氣傷心。
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春,
叫人去江南,多買些東西,
與你多多的,多帶兩船來,
省得你流淚,淌眼抹淚的。
黛玉聽這話,也知道寶玉,
為自己開心,也不好推脫,
因說微笑道:我任憑怎麼,
沒見這世面,也是到不了,
這一步田地,因送東西少,
就生氣傷心,這倒是不是,
我又不是個,兩三歲孩子,
我有我緣故,你那裡知道。
說著她眼淚,又流下來了。
寶玉忙走到,她的床前來,
挨黛玉坐下,將那些東西,
一件一件的,拿起來擺弄,
一一細瞧下,故意問這是,
叫什麼名字;那什麼做的,
這樣的齊整;要做啥使用。
又說這一件,可擺在面前,
又說那一件,可以放條桌,
當一件古董,倒是好的呢。
一味的將些,沒要緊的話,
說來說去的。黛玉見寶玉,
如此這樣的,自己心裏面,
倒過意不去,便對寶玉說:
你也不用在,在這混攪了。
咱去寶姐姐,那邊去玩罷。
寶玉巴不得,黛玉出去了,
可以散散悶,也解了悲痛,
便對黛玉道:寶姐姐送的,
咱們的東西,咱們也原該,
拜訪謝謝去。
黛玉回答道:都自家姊妹,
這個倒不必,薛大哥回來,
必然告訴他,南邊古蹟兒,
我只去聽聽,也像在夢中,
只當是回了,家鄉一趟的。
說著這個話,眼圈兒紅了。
寶玉便站著,等黛玉出來,
往寶釵屋裡,去她那裡了。
且說這薛蟠,聽母親之言,
急下了請帖,也辦了酒席。
等到了次日,請四位夥計,
人俱已到齊,不免也說些,
販賣之帳目,及發貨之事。
酒席不一會,乃上席讓坐,
薛蟠便挨次,給人斟了酒。
薛姨媽使人,出來了致意。
大家喝著酒,說著閒話兒。
內中一個道:今日這席上,
短兩個好友,眾人便齊問,
這二人是誰,那人回答道:
這個還有誰,就是賈府上,
璉二大爺子,和大爺盟弟,
人稱柳二爺,大家一起想,
果然想起來,問著薛蟠道:
怎麼不去請,這個璉二爺,
和柳二爺來?薛蟠聞言道,
便把眉一皺,嘆了口氣道:
璉二爺他人,往平安州去,
頭兩天他人,就起身走了。
那個柳二爺,竟別提起了,
真是這天下,頭一件奇事。
眾人詫異道:這是怎麼說?
薛蟠便把那,湘蓮前後事,
復說了一遍,眾人聽此言,
也越發駭異,因而都說道:
怪不得前日,我們在店裡,
仿仿佛佛的,聽人吵嚷說,
有一個道士,三言兩語的,
竟把一個人,給剃度去了,
又說一陣風,給颳了去了。
只不知是誰,我們正發貨,
那有閒工夫,打聽這個事,
到如今還是,似信不信的。
誰知這就是,柳二爺人呢。
早知是他呀,我們大傢伙,
也該勸勸他,任他怎麼著,
也不叫他去,內中一個道:
別這麼想罷?眾人問為何?
那人回答道:柳二爺那樣,
一個伶俐人,未必真跟了,
這道士去罷。他武藝高強,
又有些力量,或看破道士,
他妖術邪法,特意跟他去,
在背地擺布,也未是可知。
薛蟠回答道:果然若如此,
倒也是罷了。世上有些人,
妖言惑眾的,怎麼就沒人,
治他一下子,眾人茫然道:
那時難道你,也是知道了,
沒找尋他去?薛蟠回答說:
城裡城外的,哪裡沒有找?
不怕你笑話,我找不著他,
還哭一場呢,言畢後只是,
長吁短嘆的,無精打彩樣,
不像往日裡,聚會高興的。
眾夥計見他,這樣的光景,
自然也不便,久坐久聊了,
不過隨便些,喝了幾杯酒,
吃了點飯菜,大家散開了。
寶玉和黛玉,到寶釵處來。
寶玉見寶釵,便對她說道:
你家大哥哥,辛辛苦苦的,
帶了東西來,姐姐留著使,
還要送我們,寶釵笑答道:
這有啥關係,原不是什麼,
貴重好東西,不過是遠路,
帶來土物兒,大家看新鮮,
這些就是了,黛玉回答道:
這新奇東西,我們小時候,
倒是不理會,如今看見了,
真新鮮物兒,寶釵因笑道:
妹妹你知道,這就是俗語,
所說的話中,物離鄉便貴,
其實這東西,可算什麼呢。
寶玉聽這話,倒是正對了,
黛玉的心事,忙拿話岔道:
明年若哥哥,再去外鄉時,
替我們這裡,多帶些貨來。
黛玉瞅一眼,對寶玉說道:
你要只管說,不必去拉扯,
其它的人了,姐姐你瞧瞧,
寶哥哥竟要,定下明年的,
要買的東西,說的這寶釵,
寶玉都笑了,三個人一處,
又閒話一回,又因提起了,
黛玉的病來,寶釵勸一回,
因而回說道:妹妹若覺著,
身子不爽快,倒要勉強著,
出來走一走,逛逛散散心,
比在屋裡面,獨自悶坐著,
到底要好些。我有那兩日,
不覺著發懶,渾身發熱的,
只是要歪著,也因天不好,
老是怕生病,因此尋些事,
自己混做著,待過這兩日,
便覺好些了,黛玉回答道:
姐姐說的事,何嘗不是呢。
我也這麼想,大家又坐了,
一會子方散,寶玉把黛玉,
送至瀟湘館,門首才自去。
且說趙姨娘,因見了寶釵,
送賈環東西,心中甚喜歡,
心裡便想道:怨不得別人,
都說寶丫頭,做人很大方,
如今看起來,果然不錯的。
他哥哥這次,能帶了多少,
東西過來的,她挨門送到,
無遺漏一處,也不會露出,
誰薄誰厚的,連我們這樣,
沒有時運的,他都想到了。
若是林丫頭,他則把我們,
娘兒們正眼,也不會瞧的,
那裡還肯送,我們東西來?
一面想這事,一面把東西,
翻來覆去的,擺弄看一回。
忽然便想到,寶釵這背景,
系王夫人的,一門近親戚,
為何她不到,王夫人跟前,
賣個好兒呢,自己拿東西,
去王夫人房,站在她旁邊,
陪著笑說道:這是寶姑娘,
剛給環哥的,難為寶姑娘,
這年輕的人,想的這周到,
真是個大戶,人家的姑娘,
展樣又大方,叫人不敬服。
不怪老太太,和太太成日,
都誇她疼他。
我也是不敢,自專收起來,
特地拿過來,給太太瞧瞧,
太太也喜歡,喜歡就留下。
王夫人聽了,早知道來意,
又見他說的。不倫不類的,
不便不理他,對她回說道:
你自管收了,去給環哥玩。
趙姨娘來時,倒興興沖沖,
誰知竟抹了,一鼻子的灰,
滿心生怒氣,不敢露出來,
只得訕訕的,到自己房中,
將那些東西,丟在了一邊,
嘴自言自語,咕咕噥噥道:
這些個東西,又算什麼呢。
一面獨坐著,生一回悶氣。
卻說這鶯兒,帶著老婆子,
送東西回來,回復了寶釵,
將眾人道謝,及賞賜銀錢,
都回交完了,老婆子出去。
鶯兒走近前,緊挨著寶釵,
悄悄的說道:剛才我到了,
璉二奶奶處,看見二奶奶,
一臉的怒氣,送東西出來,
悄悄問小紅,說二奶奶人,
剛從老太太,屋裡回來了,
她不似往日,歡天喜地的,
倒叫平兒去,唧唧咕咕的,
不知說什麼,看那個光景,
倒像有大事,姑娘沒聽見,
那邊老太太,有什麼大事?
寶釵聽此話,也自己納悶,
想不出鳳姐,為什麼生氣,
便對人說道:各家有各家,
一本難念經,咱們那管得。
你倒茶去罷,鶯兒便出來,
自去倒茶了,此事不多提。
且說這寶玉,送黛玉回來,
想著這黛玉,所受的孤苦,
不免也替他,傷感起來了。
因要將這話,告訴這襲人,
進來時看見,麝月和秋紋,
因問襲人姐,她那裡去了?
麝月回答道:哪裡丟了他,
一時不見了,細心能找到。
寶玉笑著道:不怕丟了她,
因我方才到,林姑娘那邊,
見了林姑娘,正在傷心呢。
問起來卻是,為了寶姐姐,
送了他東西,他看見卻是,
他家鄉土物,便對景傷情。
告襲人姐姐,叫他閒時刻,
便過去勸勸,正說著此話,
晴雯進來了,因問寶玉道:
你倒回來了,你又要勸誰?
寶玉將方才,所說的言話,
複述了一遍,晴雯回答道:
襲人姐姐人,剛才出去了,
聽見他說要,到璉二奶奶,
那邊去問事,保不住她人,
又到林姑娘,那裡去的呢。
寶玉不言語,秋紋倒茶來,
寶玉漱一口,遞給小丫頭,
心中也著實,不甚自在的,
隨便歪床上,卻說這襲人,
因寶玉出門,自己作活計,
忽然想起來,鳳姐身不好,
這幾日也是,沒過去看看,
況賈璉出門,正好和大家,
說一說話兒,便告訴晴雯:
好生在屋裡,別都出去了,
叫寶玉回來,抓不著她人。
晴雯回答道:噯喲這屋裡,
單你一個人,這樣記掛他,
我們這些人,都是白閒著,
混飯吃的人,襲人笑不言,
微笑走開了,她人剛來到,
沁芳橋畔處,那時刻正是,
夏末秋初時,池中的蓮藕,
新殘相間的,紅綠差錯貌。
襲人走著時,沿堤看風景,
倒玩了一回。猛一下抬頭,
看見那邊上,葡萄架底下,
有人拿撣子,在那撣什麼,
走到跟前看,卻是老祝媽。
那個老婆子,看見是襲人,
便笑嘻嘻的,迎上來說道:
姑娘今日個,怎得了工夫,
出來逛一逛?襲人微笑道:
可不是我閒,我到璉二奶,
她家瞧瞧去,你在做什麼?
那婆子答道:我現在這裡,
趕著蜜蜂兒,今年三伏中,
雨水量偏少,這果子樹上,
都生有蟲子,把果子吃的,
疤瘌流星的,掉好些下來。
姑娘不知道,馬蜂最可惡,
一嘟嚕上來,只咬破果子,
足有三兩個,那破的甜水,
滴好的上頭,連這一嘟嚕,
都是要爛的,姑娘你瞧下,
咱們說話時,就這短的空,
就落上許多,襲人回答道:
你不住手趕,趕不了許多。
應告訴買辦,叫他多做些,
小布口袋兒,一嘟嚕套上,
又能不透風,又能不遭塌。
婆子笑答道:倒是姑娘你,
說的方法對,今年才管上,
那裡會知道,這個巧法兒。
因而又說道:今年的果子,
雖遭踏了些,味兒倒是好,
不信摘一個,給姑娘嘗嘗。
襲人正色道:這那裡使得。
不但沒熟透,澀的吃不得,
就是熟了的,上頭還沒有,
給各家供鮮,咱們怎先吃?
你是府裡邊,早使老了的,
難道連這個,規矩都不懂?
老祝忙笑道:姑娘說得是。
我看見姑娘,真心喜歡的,
才敢這麼說,把規矩破了,
我倒沒想到,真老糊塗了。
襲人回答道:這也沒什麼。
只是有年紀,老奶奶輩們,
別先領著頭,這麼著就好。
說著遂一徑,出了這園門,
來鳳姐這邊,一到這院裡,
只聽鳳姐道:天理良心的,
我在這屋裡,熬的也越發,
成了一賊了,襲人聽這話,
知道有原故,又不好回來,
又不好進去,遂把她腳步,
竟放重些的,隔窗子問道:
請問平姐姐,在家裡呢麼?
平兒忙答應,出門迎出來。
襲人便問道:二奶奶在家,
身上可大安?說著走進來。
鳳姐便裝著,在床上歪著,
見襲人進來,笑著站起來,
說道好些了,還叫你惦著。
怎麼這幾日,不過來這邊,
坐坐續閒兒?襲人回答道:
奶奶她身上,還是欠安的,
本該是天天,來請安才是。
但只怕奶奶,身上不爽快,
倒要靜靜兒,歇歇休息兒,
我們人來了,倒吵奶奶煩。
鳳姐笑答道:煩是沒的話。
倒是寶兄弟,屋雖然人多,
也就靠著你,一個照看他,
實在離不開。常聽平兒說,
你是背地裡,倒還惦著我,
常常問近況。真是盡心了。
一面說著話,便叫了平兒,
挪了張杌子,放在床旁邊,
讓襲人坐下。豐兒端茶來,
襲人欠身道:妹妹坐著罷。
一面說閒話,只見小丫頭,
在外間屋裡,悄悄的告訴,
和平兒說道:旺兒過來了,
她在二門上,正伺候著呢。
又聽見平兒,也悄悄的道:
叫他先去吧,回來再來吧,
別在門口兒,橫豎站著了,
襲人知他們,肯定有事兒,
又說兩句話,便起身要走。
鳳姐兒問道:閒來坐一坐,
說一說話兒,我倒很開心。
因而命平兒:送送你妹妹。
平兒答應著,送襲人出來。
只見兩三個,小丫頭子兒,
都在那屋裡,屏聲息氣的,
齊齊伺候著。襲人她不知,
發生了何事,便獨自去了。
卻說這平兒,送出了襲人,
進來回說道:旺兒才來了,
因襲人在這,我叫他先到,
外頭等等兒,這會子還是,
立刻叫他呢,還是等著呢?
請奶奶示下,鳳姐回答道:
你叫她進來,平兒忙叫了,
小丫頭去傳,這旺兒進來。
鳳姐問平兒:你怎聽見的?
平兒回答道:這新二奶奶,
比咱們舊的,二奶奶還俊,
脾氣兒也好,不知是旺兒,
還是其它人,吆喝了一頓,
倒別說什麼,這個新奶奶,
比這舊奶奶,還不悄悄兒,
這樣大聲叫,裡頭知道了,
會把你舌頭,割下懲罰了。
平兒正說著,見一小丫頭,
進來回話說:旺兒在外頭,
正伺候著呢。鳳姐聽此話,
冷笑一聲說:叫她快進來。
小丫頭說道:奶奶叫你呢。
旺兒便連忙,答應著進來。
旺兒請了安,在外間門口,
垂手侍立著,鳳姐兒答道:
你倒是過來,我要問你話。
旺兒才走到,裡間門旁邊,
站著不言語,鳳姐兒問道:
你那璉二爺,在外弄了人,
你知不知道?旺兒打千兒,
回秉鳳姐道:奴才我天天,
在二門聽差,如何能知道,
二爺外頭事。鳳姐冷笑道:
自然不知道,你要是知道,
你怎麼攔人,旺兒見這話,
知道剛才話,已經走了風,
料著瞞不過,便又跪回道:
奴才實不知。就是頭裡面,
興兒和喜兒,兩個人在那,
混說歹說的,奴才吆喝了,
他們兩句話,內中的深情,
奴才不知道,也不敢妄回。
求奶奶還是,詳細問興兒,
他是長跟著,二爺出門的。
鳳姐聽此話,便下了死勁,
啐他一口道:你們這一起,
沒良心東西,混帳的崽子!
都一條藤兒,打量我不知。
你就先去了,給我把興兒,
那忘八崽子,先叫了他來,
你也不許走,問明白了他,
回來再問你。那旺兒只得,
連聲答應了,磕了個響頭,
爬起來出去,趕去叫興兒。
卻說這興兒,正在帳房裡,
和小廝們玩,聽二奶奶叫,
先唬了一跳,卻也想不到,
這件事發作,也連忙跟著,
旺兒進來了,旺兒先進去,
說興兒來了,鳳姐厲聲道:
快叫他過來!那興兒聽見,
這個聲音兒,早已沒主意,
只得壯膽子,輕輕走進來。
鳳姐兒一見,便對興兒說:
真是好小子!你和你二爺,
辦的好事啊!你只實說罷!
興兒聞此言,看見鳳姐兒,
氣色及兩邊,丫頭們光景,
早被唬軟了,不覺跪下去,
只顧在磕頭,鳳姐兒答道:
論起這事來,我也聽見說,
不與你相干。但只是你人,
何不早來呢,你要說實話,
我還能饒你,有一字虛言,
你倒先摸摸,你這身體上,
有幾個腦袋!興兒這時候,
已戰兢兢的,朝上磕頭道:
奶奶你問的,竟是什麼事,
奴才同二爺,倒是辦壞了?
風姐聽他言,一腔的怒火,
都發作起來,喝命打嘴巴!
旺兒便過來,才要打板時,
鳳姐兒罵道:什麼是這樣,
糊塗的崽子!叫他自己打,
用得了你打!等過一會子,
你再讓各人,打你嘴巴子,
也還不遲呢,那興兒真箇,
竟自己左右,開弓打自己,
十幾個嘴巴,鳳姐兒喝聲,
你且先站住,便問興兒道:
你家璉二爺,在外頭娶了,
什麼新奶奶,舊奶奶的事,
你心裡大概,還不知道啊。
興兒見主人,說出這事來,
越發著了慌,連忙把帽子,
脫了下來了,在那磚地上,
竟咕咚咕咚,碰的頭山響,
口裡求說道:求奶奶繞過,
奴才再不敢,撒一個謊字。
鳳姐回答道:你快點說來!
興兒直蹶蹶,跪起來回道,
這事開頭裡,奴才並不知。
就是這一天,東府大老爺,
送殯之時刻,俞祿他一人,
往珍大爺廟,要去領銀子。
二爺便碰巧,同著蓉哥兒,
到了東府里,道兒上爺兩,
說起大奶奶,那邊的二位,
姨奶奶來的,二爺誇他好,
蓉哥兒一旁,哄著家二爺,
說二姨奶奶,要說給二爺。
鳳姐聽到這,使勁啐口道:
沒臉忘八蛋!他是那門子,
你的姨奶奶!興兒忙磕頭:
奴才等該死!便往上瞅著,
又不敢言語,鳳姐兒答道:
這就完了嗎?怎麼不說了?
興兒又回道:奶奶恕奴才,
奴才才敢回。鳳姐又啐道:
你不好生說,還要求什麼,
恕不恕的了,你好生給我,
往下說實話,還有好多呢。
興兒又回道:二爺聽這話,
就很喜歡了,奴才也不知,
這件事怎麼,就弄成真了。
鳳姐她微微,冷笑回答道:
這個自然麼,你那知道呢!
你知道只是,怕都煩了呢。
你倒是快說,說底下的罷!
興兒回答道:後來有一事,
蓉哥兒要給,二爺找房子。
鳳姐忙問道:如今他房子,
倒是在那裡?興兒忙回道:
就在府後頭,鳳姐兒回道:
你們倒看下,回頭瞅平兒,
咱們這屋裡,都是死人哪?
你先來聽聽!平兒她心裡,
也不敢作聲,興兒又回道:
珍大爺那邊,給了那張家,
多少兩銀子,那個張家人,
就不過問了,鳳姐兒笑道:
這裡頭怎麼,又扯拉張家,
還有李家呢?興兒忙回道:
奶奶不知道,這二奶奶……,
剛說到這裡,自打個嘴巴,
把這鳳姐兒,倒是慪笑了。
兩邊的丫頭,都抿嘴兒笑。
興兒想了想,對眾人說道:
那珍大奶奶,她的妹子……,
鳳姐接著道:這個怎麼樣?
你倒快說呀,興兒回答道:
那珍大奶奶,她妹子原來,
從小兒開始,定了人家的,
夫婿乃姓張,叫什麼張華,
如今他窮的,快要討飯了。
這個珍大爺,許了他銀子,
他就退親了,鳳姐兒聽了,
點了點頭兒,回頭回說道:
你們傻丫頭,都是聽見了?
小忘八崽子,頭裡他還說,
都不知道呢!興兒又回道:
後來鏈二爺,叫人刷房子,
就娶過來了,鳳姐忙問道:
他打從那裡,娶人過來的?
興兒回答道:就在他老娘,
家裡抬過來。鳳姐回答道:
沒人送親麼?興兒回答道:
就是蓉哥兒,還有幾個人,
丫頭老婆子,倒沒別的人。
鳳姐兒說道:你大奶奶人,
難道沒來嗎?興兒低聲道:
是過了兩天,大奶奶她人,
才拿些東西,過來瞧一眼。
鳳姐兒笑笑,回頭向平兒,
回復眾人道:怪道那兩天,
二爺他稱讚,這個大奶奶,
都不離嘴呢,她又掉過臉,
又問這興兒,是誰服侍呢?
自然是你了,興兒不言語。
鳳姐又問道,前頭日子裡,
說府里辦事,想來辦的事,
就是這個了,興兒回答道:
有辦事情的,也有往新房,
去住的時候,鳳姐又問道:
誰和他住呢?興兒回答道:
他母親一人,和他那妹子。
昨兒他妹子,人抹脖子了。
鳳姐回問道:這又為什麼?
興兒有勁兒,將柳湘蓮事,
復說了一遍,鳳姐回答道:
這個人倒是,還算造化高,
因而又問道:沒別的事麼?
興兒回答道:別的其它事,
奴才不知道,奴才剛說的,
字字是實話,無一字虛假,
鳳姐低了頭,指著興兒道:
你這猴崽子,就該被打死。
這倒有什麼,瞞著我的事?
你想著瞞我,就在那糊塗,
爺兒跟前面,討了好兒了,
你這新奶奶,這樣好疼你。
你不敢撒謊,否則砸你腿,
要打骨折呢,說著便喝聲,
快點出去吧,興兒磕個頭,
這才爬起來,退外間門口,
仍不敢就走,鳳姐笑答道:
過來我有話,興兒便趕忙,
垂手在敬聽,鳳姐兒答道:
你這忙什麼,新奶奶等著,
賞你什麼呢?興兒不抬頭。
鳳姐兒又道:你從今日子,
不許過去了,我什麼時候,
叫你你就到,若遲一步兒,
你倒是試試!現在出去罷。
興兒忙答應,幾個是出來。
鳳姐又叫道:興兒你回來!
興兒忙回來,鳳姐兒答道:
快出去告訴,你璉二爺去,
是不是的啊?
興兒回說道:奴才不敢了。
鳳姐又問道:你出去休提,
一個字兒的,隄防你的皮!
鳳姐又叫道:那個旺兒呢?
旺兒便連忙,答應著過來。
鳳姐把她眼,直瞪瞪瞅了,
幾句話工夫,這才回說道:
好旺兒很好,這就去了罷!
外頭若有人,提一個字兒,
全在你身上,旺兒答應著,
也就出去了。
鳳姐便叫人,倒了一壺茶。
小丫頭子們,會意出去了。
這裡的鳳姐,才和平兒說:
你都聽見了?這如何好呢。
平兒也不敢,回答她的話,
只好陪笑兒,鳳姐兒也是,
越想越氣憤,歪在枕頭上,
腦子在出神,忽眉頭一皺,
計上心來了,便叫平兒來。
平兒也連忙,答應過來了。
鳳姐回答道:我想這件事,
竟應這麼著,這樣才好辦。
也不必等你,二爺回來了,
再去商量它,未知這鳳姐,
竟如何辦理,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