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賈璉,賈珍和賈蓉,
三人商議了,事事皆妥貼,
及至初二日,先將尤老母,
和那個三姐,送入了新房。
尤老看一看,雖不似賈蓉,
口內之所言,也十分齊備,
母女他二人,都已稱了心。
鮑二家夫婦,見如一盆火,
趕著那尤老,一口一聲的,
便喚他老娘,或是老太太,
趕著這三姐,喚他叫三姨,
或是叫姨娘。至次日五更,
一乘大素轎,將二姐抬來。
各色的香燭,各色的紙馬,
鋪蓋及酒飯,早已經備好,
十分的妥當,一時間賈璉,
穿了那素服,坐小轎而來,
待拜過天地,又焚了紙馬。
那尤老見了,二姐全身上,
煥然一新的,不似在家樣,
自十分得意,便攙入洞房。
是夜這賈璉,顛鸞倒鳳的,
竟百般恩愛,自不消細說。
那賈璉越看,則是越喜愛,
越瞧則越喜,不知怎麼樣,
奉承這二姐,乃命鮑二等,
不許提這事,說三說二的,
直以奶奶稱,他也稱奶奶,
竟將這鳳姐,一筆勾去了。
有時回家中,只說在東府,
有事情羈絆,鳳姐輩素知,
和賈珍相得,自然是或有,
事情相商議,倒也不疑心。
家下人雖多,都不管這事。
便有那些個,遊手好閒的,
專打聽這些,小事情的人,
也都是愛去,奉承這賈璉,
乘機討便宜,誰肯露風聲。
於是這賈璉,感賈珍不盡。
賈璉這一月,十五兩銀子,
天天做供給,若是不來時,
他母女三人,一處的吃飯,
若賈璉來了,他夫妻二人,
一處來吃飯,他母女則是,
回房自己吃,賈璉又將那,
自己積年的,所有的梯己,
一併搬給了,與二姐收著,
又將那鳳姐,素日之為人,
他行事方法,枕邊和衾內,
盡情告訴她,只等她一死,
便接她進去,這二姐聽了,
自是很願意,當下十來人,
倒也是融洽,過起日子來,
十分的豐足,眼見已過了,
兩個月光景,這日這賈珍,
在鐵檻寺內,作完了佛事,
晚間回家時,因姨妹久別,
竟要探望她。先命小廝去,
打聽這賈璉,他在與不在,
小廝回來說,賈爺不在家。
賈珍歡喜著,將左右人物,
一概遣回去,只留下兩個,
心腹的小童,牽著他的馬。
待到了新房,已掌燈時分,
便悄悄入去,兩心腹小廝,
將馬拴圈內,自往下房去,
聽候吩咐去,賈珍進來時,
屋內才點燈,看尤氏母女,
然後這二姐,出來見賈珍,
仍喚他二姨,大家吃完茶,
說一回閒話,賈珍因笑說:
我作的這保,你且看如何?
若是錯過了,你打著燈籠,
還無處可尋,過日你姐姐,
還要備了禮,來瞧你們呢。
正說話之間,尤二姐命人,
預備下酒饌,便關起門來,
都是一家人,原也無避諱。
鮑二來請安,賈珍便說道:
你還是一個,有良心小子,
叫你來伏侍,日後定自有,
大用你之處,不可在外頭,
吃酒生事非。我自然賞你。
倘或在這裡,短了什麼的,
璉二爺事多,那裡人又雜,
你只管回我,我們這弟兄,
自不比別人,鮑二答應道:
小的知道了,若我不盡心,
除非不想要,這頭上腦袋。
賈珍點頭說:這個你知道。
當下這四人,在一處吃酒。
尤二姐知局,邀他母親說:
我心怪怕的,媽同我一起,
到那邊走走,尤老也會意,
便真箇同他,一起出來了,
房間裡只剩,小丫頭子們。
賈珍便越發,和三姐挨肩,
臉互擦著臉,百般的溫柔,
百般的親熱,竟輕薄起來。
小丫頭子們,也是看不過,
都躲了出去,憑他們兩個,
自在的取樂,也不知作些,
什麼好勾當,跟的兩小廝,
都在廚下面,和鮑二飲酒,
忽見兩丫頭,走了來嘲笑,
也想要吃酒,鮑二因說道:
姐兒們二人,不去伏侍人,
也是偷來了,一時叫起來,
若是沒人應,又是一樁事。
他女人罵道:胡塗的忘八!
與你何相干!一應我承當,
這鮑二原是,靠妻子發跡,
近日虧待他,除賺錢吃酒,
之外的事情,一概皆不管,
賈璉也不肯,為這責備他,
故他竟視妻,如母親一般,
竟百依百隨,吃夠便睡覺。
這鮑二家的,陪著這些人,
吃酒又吃菜,討他們的好,
準備在賈珍,面前說他好。
四人正高興,忽聽扣門聲,
這鮑二家的,忙出來開門,
見賈璉下馬,問有事無事。
那鮑二女人,悄悄告他說:
大爺在這裡,在西院裡呢。
賈璉聽見了,便回至臥房。
只見尤二姐,和他的母親,
都在睡房中,見他過來了,
二人面上面,便有些訕訕。
賈璉這時刻,反而推不知,
只是命下人:快拿些酒來,
咱們吃兩杯,可以好睡覺。
我今日倒是,身體很乏了。
尤二姐上來,陪笑接衣裳,
奉茶伺候他,問長又問短。
賈璉喜的他,心癢很難受。
一時鮑二家,端上好酒來,
二人對飲了,他丈母不吃,
自回房睡去,兩個小丫頭,
分了一個來,伏侍他二人。
賈璉的心腹,小童小隆兒,
這就拴馬去,見已經有了,
一匹絕色馬,乃細瞧一瞧,
知是賈珍的,心下已會意,
也來到廚下,只見這喜兒,
和壽兒兩個,正在廚下面,
坐著在吃酒,見他過來了,
也都是會意,故而笑答道:
你這會子來,倒是巧的很。
我們趕不上,爺的馬車兒,
恐怕又犯夜,就往這裡來,
借宿一宵的,隆兒便笑道:
這有的是炕,你只管睡吧。
我也是二爺,使我送月銀,
交給了奶奶,我也不回去。
喜兒便說道:我們吃多了,
你來吃一盅,隆兒才坐下,
剛端起杯來,忽聽馬棚內,
有鬧的聲音,原二馬同槽,
不能相容的,互相踢起來。
隆兒等慌的,忙放下酒杯,
出來喝這馬,好容易喝住,
另外拴好了,方才又進來。
鮑二家的說:你三人就在,
這裡休息罷,茶也現成了,
我可是去了,說著帶門去。
喜兒在屋裡,便喝了幾杯,
已是楞子眼,隆兒和壽兒,
早就關了門,回頭見喜兒,
身體直挺挺,仰臥在炕上,
二人便推他:我的好兄弟,
起來好生睡,只顧你一人,
我們就苦了,那喜兒說道:
咱們今個兒,真的可要是,
公公道道的,貼一爐燒餅,
要是有一個,充正經的人,
我要痛打你,隆兒和壽兒,
見他是醉了,也不必多說,
只得吹了燈,也將就睡下。
尤二姐屋裡,就聽見馬鬧,
心下不安定,只管用言語,
去迷惑賈璉,那賈璉也是,
多吃了幾杯,便春興發作,
便命人過來,收了這酒果,
立馬春意濃,便掩門寬衣。
尤二姐這時,身體只穿著,
大紅的小襖,散發挽烏雲,
滿臉的春色,比那白日間,
更增了顏色,賈璉摟他道:
人人都在說,我那夜叉婆,
模樣又齊整,如今我看來,
她就是給你,拾鞋也不要。
尤二姐答道:我雖然標緻,
卻無甚品行,看來到底是,
不標緻的好,賈璉忙問道:
這話如何說?我卻是不解。
尤二姐眼裡,滴著淚說道:
你們這些人,拿我愚人待,
什麼家裡事,我能不知道。
我如今和你,作兩月夫妻,
日子雖短淺,我也是知你,
不是一愚人,我生來就是,
你的情中人,死是你的鬼,
如今既然是,作了一夫妻,
我終身靠你,豈敢藏一字。
我算是有靠,將來我妹子,
卻如何結局?據我看來的,
這形景恐是,並非一長策,
要作長久計,方可能行之。
賈璉聽此話,微笑回答道:
你且放下心,我不是拈酸,
吃醋之輩人,前事已盡知,
你不必驚慌,你因那妹夫,
倒是作兄的,自不好意思,
不如我去了,破了這舊例。
說著走開了,至西院中來,
只見這窗內,燈燭亮輝煌,
二人正吃酒,溫柔歡樂想。
賈璉便推門,進去笑說道:
大爺在這裡,兄弟來請安,
賈珍此時刻,羞的無話說,
忙起身讓坐。賈璉笑答道:
你又是何必,作如此景像,
咱們親弟兄,從前是如何,
沒必要見外!大哥也為我,
操了不少心,今粉身碎骨,
也感激不盡,大哥若多心,
我意又何安?當從此以後,
還求大哥人,仍如昔方好,
若是不這樣,兄弟可絕後,
我再也不敢,到此處來了。
說著便要跪,慌的這賈珍,
連忙攙起他,只是對他說:
兄弟怎麼說,我無不領命。
賈璉忙命人:把酒來斟上,
我和我大哥,痛快吃兩杯。
又拉三姐說:你倒是過來,
陪小叔一杯,賈珍笑著說:
我的好老二,到底是你呀,
好哥哥今天,必吃幹這盅。
說著一揚脖。尤三姐這時,
站在一炕上,指賈璉笑道:
你不用和我,花馬弔嘴的,
清水下雜麵,你吃我看見。
像一影戲人,一下子上場,
好歹別戳破,給人留一手。
這一層紙兒。別油蒙了心,
打諒著我們,不知你府上,
各個奇怪事,這會子倒是,
花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
拿我姐兒兩,權當個粉頭,
來取這樂兒,你們從開場,
打錯算盤了,我也是知道,
你那個老婆,做人太難纏,
如今把我姐,拐來做二房,
偷的鑼鼓兒,倒是敲不得。
我也要會會,那鳳奶奶去,
倒要看下他,是幾個腦袋,
或是幾隻手。若大家一處,
好和氣便罷,倘若有一點,
叫人過不去,我則有本事,
先把你兩個,牛黃狗寶的,
先掏了出來,再和那潑婦,
拼了這條命,也不算我是,
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麼,
咱們就喝乾!說著她自己,
綽起一酒壺,來斟了一杯,
先喝了半杯,便摟過賈璉,
他的脖子來,登登往下灌,
並對他說道:我和你哥哥,
已經吃過了,咱們一起來,
親香親香下,唬的這賈璉,
酒都被醒了,賈珍不承望,
尤三姐這等,無恥之老辣。
弟兄兩個人,本是風月場,
耍慣的老手,不想這今日,
反被這閨女,一席話說住。
尤三姐這時,一疊聲叫道:
將姐姐請來,要玩快樂的,
咱們四個人,一處同歡樂。
俗語說的好,便宜當一家,
他們是弟兄,咱們是姊妹,
又不是外人,只管上來的。
尤二姐這時,反不好意思,
賈珍得方便,就想要開溜,
尤三姐這時,竟那裡肯放。
賈珍此時節,方後悔三姐,
不承望他是,這種的為人,
與賈璉一起,反倒是不好,
輕薄起來的。
這個尤三姐,松松挽著頭,
大紅色襖子,半掩半開的,
露著蔥綠色,一個抹胸來,
一痕的雪脯,底下穿的是,
綠褲子紅鞋,一對小金蓮,
或翹或並的,沒半刻斯文。
兩個大墜子,卻似打鞦韆,
一般一般晃,燈光之下面,
越顯得她是,柳眉籠翠霧,
檀口點丹砂,本是那一雙,
秋水多情眼,再加吃了酒,
又添了許多,餳澀淫浪態,
不獨將他個,二姊壓倒了,
據珍璉評去,平生所見過,
上下貴賤的,若干美女子,
皆未有她的,綽約風流者。
二人已喝得,酥麻如醉痴,
不禁也想去,招她一身騷,
他那淫態樣,真風情萬種,
反將他二人,禁住了一切。
那個尤三姐,放出手眼來,
略試了一試,他弟兄兩個,
竟全無文采,一點見識話,
連口中一句,漂亮話都沒,
不過是酒色,二字而已耳。
便高談闊論,揮霍撒落了,
好一陣子的,拿弟兄二人,
嘲笑又取樂,竟真是一絕,
她嫖了男人,並非是男人,
意淫了他的。待酒足興盡,
也不容弟兄,多坐一會兒,
便攆了出去,自己關了門,
自己自睡去,自此時刻後,
或略有丫鬟,婆娘不到處,
便將這賈璉,賈珍和賈蓉,
痛罵這三人,說他爺兒三,
誆騙他這個,寡婦和孤女。
賈珍回去後,以後亦不敢,
輕易再過來,有時尤三姐,
自己高了興,命小廝來請,
方敢去一會,等到了這裡,
只好隨他便,誰知尤三姐,
天生壞脾氣,仗著她自己,
風流又標緻,偏要打扮的,
與眾人不同,身段子出色,
另式也作出,萬人不及的,
淫情浪態來,哄的男子們,
垂涎又落魄,欲近又不能,
欲遠又不舍,竟迷離顛倒,
而她以為樂,她母姊二人,
也十分相勸,常母唱兒隨。
倒是她反說:姐姐好糊塗。
咱們這二人,金玉一般的,
白叫這兩個,現世寶沾污,
也算是無能,而且他家裡,
倒也有一個,極利害女人,
如今是瞞著,她是不知道,
咱們方安定,倘或有一日,
他家裡知道,豈善罷甘休,
勢必有一場,大吵大鬧的,
不知誰生死,不如趁如今,
我不拿他們,取樂作踐的,
准折到那時,白落個臭名,
自後悔不及,因此這一說,
她母女二人,見是不聽勸,
也只得罷了,那個尤三姐,
天天挑穿的,天天挑吃的,
打了這銀的,又要打金的,
有了寶珠子,又要玉寶石,
剛吃的肥鵝,又要宰肥鴨。
或是不趁心,便連桌一推,
衣裳不如意,不論是綾緞,
新整新買的,便用她剪刀,
剪碎撕一條,或是罵一句,
究竟這賈珍,何曾隨意了,
反花了許多,昧心的銀錢。
賈璉過來了,在二姐房內,
心中也悔來,無奈這二姐,
倒是多情人,以為這賈璉,
是終身之主,凡事倒還是,
知疼著癢的,若是論溫柔,
還有他和順,凡遇上事情,
必商必議的,不恃才自專,
實較那鳳姐,高十倍不止,
若要論標緻,言談和行事,
也該勝五分,雖然今改過,
但已失了腳,有一個淫字,
憑他有甚好,也是不算了。
偏賈璉又說:誰人無錯的,
知過必改的,故不提已往,
過去之淫事,取現今之善,
便如膠授漆,似水如春魚,
一心一計的,而誓同生死,
那裡還有那,鳳平二人在?
二姐在枕邊,還有那衾內,
常勸賈璉說:你和珍大哥,
商議商議的,揀個熟的人,
把三姐聘了,若是留著她,
不是常法子,終久要生出,
一些錯事來,怎麼處理好?
賈璉回答道:前日我曾去,
回過大哥的,他只捨不得。
我說這是個,一塊肥羊肉,
只是燙的慌,那玫瑰花兒,
確是可愛的,可是太刺手。
咱們也未必,能夠降的住,
正經揀個人,給他聘了罷。
他總是說下,只意意思思,
就丟開手了,叫我有何法。
二姐微笑道:你放心好了。
咱們明日間,先勸三丫頭,
若是她肯了,叫她自己鬧。
鬧的無法了,少不得聘她。
賈璉聽了說:這話倒極是。
及至那次日,二姐備了酒,
賈璉不出門,至那個午間,
特請他小妹,過來吃個酒,
與她母親坐,尤三姐自己,
也知其意思,酒過了三巡,
不用姐開口,先便哭著腔,
滴著淚泣道:姐今日請我,
自然有一番,大道理要說。
但妹子不是,那樣的愚人,
也不用他人,絮絮叨叨的,
提從前醜事,我已盡知了,
說多也無益,既如今姐姐,
也得了一個,好的安身處,
媽也有一個,安身之處所,
我自然也要,自尋歸結去,
這方是正理,但終身大事,
一生至一死,也非同兒戲。
我如今自己,望改過守分,
只要我揀個,素日可知我,
疼我的人兒,如意跟他去。
憑你們揀擇,雖富比石崇,
才能過子建,貌比潘安的,
我心裡知道,若是進不去,
也算是自己,白過了一世。
賈璉笑答道:這個倒容易。
憑你所說的,是誰就是誰,
一應的彩禮,有我們置辦,
母親也不用,操心這些事。
尤三姐泣道:姐姐知道的,
不用我說了,賈璉笑問道,
二姐指的人,到底是誰呀,
二姐她一時,也想不起來。
大家想起來,賈璉便說道:
定是此人了,應是無疑了!
便拍手笑道:我是知道了。
這人原不差,果然好眼力。
二姐問是誰,賈璉笑答道:
別人他如何,可以進得去,
一定是寶玉,二姐與尤老,
亦深以為然,這個尤三姐,
便啐了一口,對賈璉說道:
若是我們有,姊妹十個人,
難不成也嫁,十弟兄不成。
難道除你家,天下就沒有,
好男子不成!眾人聽他話,
都覺得詫異:若是除去他,
還有那一個?尤三姐笑道:
別隻眼前想,姐姐就在那,
五年前想的,就是那個了。
正在說著話,忽見這賈璉,
他的心腹兒,他小廝興兒,
走來請賈璉:說老爺那邊,
急著叫爺呢,小的答應了,
要往舅老爺,那邊去了的,
小的便連忙,過來請爺去。
賈璉又忙問:昨日家裡面,
有沒有人問?興兒回答道:
小的回奶奶,說爺在家廟,
同珍大爺等,商議著後面,
作百日的事,怕不能來家。
賈璉忙命人,拉馬一隆兒,
跟隨他去了,留下這興兒,
答應著人來,處理這事務。
尤二姐拿了,兩碟下酒菜,
拿大杯斟酒,就命那興兒,
在那炕沿下,蹲著吃那飯,
一長一短的,向他說話兒,
問他家裡面,二奶奶怎樣?
多大的年紀,怎利害樣子,
還有這太太,多大的年紀,
姑娘有幾個,各樣家常等。
興兒笑嘻嘻,在炕沿下面,
一邊吃午飯,將榮府之事,
細細告訴他,母女二人聽。
又對他們說:我是二門上,
該班的們人,我們共兩班,
一班四個人,共是八個人。
這八個人里,有幾個倒是,
二奶奶心腹,有幾個也是,
老爺的心腹。二奶奶心腹,
我們不敢惹,提起二奶奶,
她心裡歹毒,口裡又尖快。
倒是她跟前,平姑娘為人,
和奶奶相比,他倒背奶奶,
常作些好事,這個二奶奶,
只一味哄著,老太太、太太,
兩人喜歡的,說一不二的,
沒人敢攔他。他又恨不得,
把銀子省下,堆成一大山,
好叫老太太,太太稱讚他,
說會過日子,殊不知這樣,
竟苦了下人,任他討好兒。
估著有好事,他先抓尖兒;
或有不好事,或自己錯了,
他便一縮頭,推別人身上,
他還在旁邊,挑撥那火兒。
如今連他的,正經婆婆人,
大太太等人,都是嫌了他,
都說他是個,雀揀旺處飛,
黑母雞一窩,自家事不管,
倒是替人家,瞎去張羅著。
不是老太太,在頭裡時候,
早叫他去了,尤二姐笑道:
你倒背著她,這等去說她,
將來你這樣,又不知怎麼,
來說我了呢,我又差了她,
這一層兒了,越發有的說。
興兒忙跪下,對二人說道:
奶奶這樣說,小的怕雷打!
但凡小的們,有造化起來,
先娶奶奶時,若得了奶奶,
這樣的好人,小的們也是,
少挨些打罵,也能少些個,
提心弔膽的,如今跟爺的,
這幾個人中,誰不是背前,
或是背後的,稱揚奶奶這人,
聖德而憐下,我們商量著,
叫二爺出來,情願來答應,
作為奶奶呢,尤二姐笑道:
你這猴兒子,還不起來呢。
你說句玩話,就把了我們,
唬的那樣來,你作什麼來,
我還要找你,這奶奶去呢。
興兒便連忙,使勁搖手說:
奶奶你千萬,還是不要去。
我告訴奶奶,你呀一輩子,
別見他才好,她嘴甜心苦,
兩面三刀的,上頭一臉笑,
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
暗是一把刀:她都占全了。
只怕三姨的,這張厲害嘴,
還說他不過,奶奶你這樣,
斯文良善人,那裡倒能是,
他的一對手!尤氏笑答道:
我只是正常,以禮來待他,
他敢怎麼樣!興兒回答道:
也不是小的,今天吃了酒,
放肆胡說話,奶奶越禮讓,
她看見奶奶,竟比她標緻,
比她得人心,她怎肯這樣,
善罷而甘休?人家醋罐子,
他是醋缸子,凡是丫頭們,
二爺多看的,她倒有本事,
當著二爺面,打個爛羊頭。
雖然平姑娘,也在一屋裡,
大約是一年,或二年之間,
兩個有一次,到一處地方,
她還要口裡,掂十個過錯,
氣的平姑娘,性子爆發了,
竟哭鬧一陣,對她主人說:
不是我自己,尋著要來的,
你浪著勸我,我原是不依,
你反說我錯,這會又這樣,
她一般也罷,倒求平姑娘。
尤二姐笑道:可不是扯謊?
這一個夜叉,怎麼倒反怕,
屋裡的人呢?興兒笑答道:
這就是俗語,所常說的話,
天下逃不過,一個理字去。
他這個平兒,他自幼丫頭,
陪了過來的,一共是四個,
嫁人的嫁人,死人的死了,
只剩這心腹,原為收屋裡,
一則是顯她,賢良名份兒,
二則是又叫,拴了爺的心,
好不到外頭,去走那邪的。
這裡又還有,一段因果呢:
我們家規矩,凡爺們大了,
未娶親之人,先放兩個人,
伏侍服侍的,二爺有兩個,
誰知她來了,還沒過半年,
都尋出不是,都打發出去。
別人不好說,自己的臉上,
也是過不去,所以強逼著,
正經平姑娘,作了房裡人。
而那平姑娘,又是正經人,
從不把這事,放在她心上,
也不會挑妻,或是窩夫的,
倒一味忠心,赤膽伏侍他,
這才容下了。
尤二姐笑道:原來如此的。
但我聽見了,你們家還有,
一寡婦奶奶,和幾位姑娘。
他這樣利害,這些人倒是,
如何依得了?興兒拍手道:
原來姑奶奶,你還不知道。
我們家這位,叫寡婦奶奶,
他的渾名子,叫作『大菩薩』,
第一善德人,我們家裡頭,
規矩又很大,寡婦奶奶們,
雖然不管事,宜清淨守節。
妙在這府上,姑娘人又多,
只得把姑娘,交給她管理,
看書寫字的,有學針線的,
有學論理的,這是她責任。
除此之外的,皆問事不知,
說有事不管,只因這一向,
她都是病了,雖然事情多,
這位大奶奶,仍暫管幾日。
竟也無可管,不過是按例,
而行這舊事,不像她這人,
多事又逞才。
我們大姑娘,這個不用說,
但凡不好的,也沒她這段,
大福大貴了,二姑娘渾名,
是叫『二木頭』,就是戳一針,
她也是不知,噯喲一聲的。
三姑娘渾名,是個『玫瑰花』。
尤氏姊妹們,忙笑問何意。
興兒笑答道:這個玫瑰花,
又紅又香的,無人不愛的,
只是刺戳手,是一位神道,
可惜她不是,太太親養的,
老鴰窩裡面,竟飛出鳳凰。
四姑娘年小,她倒正經是,
珍爺親妹子,因自幼無母,
老太太派人,命太太抱來,
養了這麼大,她也是一位,
不管多事的,奶奶不知道,
除我們家的,姑娘不算外,
另外倒還有,兩個美姑娘,
真天上少有,地下也無雙。
一個是咱們,姑太太女兒,
她本姓林家,小名兒倒是,
叫什麼黛玉,面龐和身段,
和三姨模樣,倒不差什麼,
一肚子文章,只是身多病,
這樣的天氣,還穿袷衣的,
出來風一吹,就能吹倒了。
我們這班人,沒王法的嘴,
都悄悄叫他,多病的西施。
還有一姐姐,姨太太女兒,
姓薛什麼的,叫什麼寶釵,
她膚白潔白,竟是雪堆里,
堆出來的人,每次出了門,
或是上車子,或一時院子,
瞥見他一眼,我們這班人,
竟鬼使神差,見了他兩個,
不敢出氣兒,尤二姐笑道:
你們大家庭,自然重規矩,
雖然是你們,小孩子進去,
遇見小姐們,原該遠遠的,
興兒搖手道:不是不是的。
那正經大禮,自然遠遠的,
躲開不必說,自己竟不敢,
使勁呼出氣,生怕這氣息,
倒是大了點,吹倒林姑娘,
也怕氣暖了,吹化薛姑娘。
說的滿屋裡,都笑起來了。
不知細端詳,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