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寶釵,他分明聽見,
黛玉刻薄他,因記掛母親,
還有他哥哥,故並不回頭,
一徑就去了,這裡林黛玉,
自立花陰下,遠遠的卻向,
怡紅院望著,只見李宮裁,
迎春與探春、惜春並丫鬟,
向怡紅院內,去過了之後,
一起一起的,再去散盡了,
只不見鳳姐,他過這邊來,
心裡盤算道:如何他不來,
瞧瞧這寶玉?是有事纏住,
他必定也要,打個花胡哨,
討老太太好,和太太的好,
今早晚不來,必是有原故。
他一面猜疑,一面抬頭看,
見花花簇簇,一群人又向,
怡紅院來了,待定眼看時,
只見那賈母,搭鳳姐兒手,
後頭邢夫人,王夫人跟著,
還有周姨娘,並丫鬟媳婦,
等人進院子。黛玉倒看的,
不覺的點頭,想起有父母,
有家人的人,他的好處來,
早淚珠滿面,傷心哭起來。
少頃的功夫,只見這寶釵,
還有薛姨媽,也進入去了。
正在這時刻,忽然這紫鵑,
從背後走來,對他說聲道:
姑娘你吃藥,開水又冷了。
黛玉回答道:你到底要我,
整天吃苦藥,怎麼樣才好?
只是催著我,我吃不吃藥,
與你何相干!紫鵑便笑道:
咳嗽才好些,又不吃藥了。
如今雖然是,五月的天氣,
天氣也炎熱,也該小心些。
大清早起來,在這潮地方,
倒站了半日,也該回屋裡,
歇息歇息了,一句話倒是,
提醒了黛玉,方覺得腿酸,
呆了小半日,方扶著紫鵑,
回瀟湘館來。
一進那院門,只見滿地下,
竹影搖參差,苔痕色正濃,
不覺又想起,《西廂記》中的,
幽僻處可有人行,
點蒼苔白露泠泠,
二詩句來了,暗暗的嘆道:
崔鶯鶯雙文,誠乃命薄人。
然你雖命薄,有孀母弱弟,
今日林黛玉,我之命薄矣,
一併連孀母,弱弟也俱無。
古人有句話,佳人性命薄,
然我非佳人,何至於命薄,
勝於雙文哉!一面又想著,
一面只管走,不防那廊上,
鸚哥見他來,便嘎的一聲,
直撲了下來,倒嚇了一跳,
對自己說道:這個作死的,
扇我一頭灰,那鸚哥噗呲,
仍飛上架去,便對雪雁叫,
快快掀帘子,快快掀帘子,
林姑娘來了,林姑娘來了。
黛玉止住步,以手扣架道:
添食水不曾?那鸚哥自己,
便長嘆一聲,似黛玉素日,
吁嗟音韻的,接著便念道:
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盡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黛玉和紫鵑,聽得笑起來。
紫鵑忙笑道:這都是素日,
姑娘常念的,難為這鸚哥,
怎麼記住了,黛玉便吩咐,
將架摘下來,移掛在月洞,
窗外的鉤上,於是進了屋,
在月洞窗邊,坐下吃了藥,
只見那窗外,竹影輕搖曳,
映入紗窗來,這滿屋子內,
陰陰翠潤澤,幾簟空生涼。
黛玉無可釋,悶悶心不悅,
隔著那紗窗,調逗鸚哥兒,
又將素日裡,所喜的詩詞,
也教與他念,這不在話下。
且說薛寶釵,來到自家中,
只見他母親,正自梳頭呢。
一見他來了,便對他說道:
你個大清早,跑來作什麼?
寶釵回答道:我要瞧瞧你,
身體好不好。昨兒我去了,
不知這薛蟠,又來鬧了沒?
一面說著話,一面坐身旁,
竟哭將起來,薛姨媽見他,
哭了撐不住,自己也哭了,
一面又勸他:我的寶釵兒,
你別委曲了,等我處分他。
你有個好歹,我能指望誰!
薛蟠在外邊,聽見這談話,
連忙跑過來,對著這寶釵,
左邊一個揖,右邊一個揖,
只說好妹妹,恕我這一次!
原是我昨兒,吃了那渾酒,
回來的晚了,路上撞鬼了,
來家還未醒,不知我到底,
胡說了什麼,自己也不知,
惹你生了氣,寶釵原只是,
掩面哭泣的,聽他如此說,
又覺得好笑,抬頭向地下,
便啐了一口,對寶釵說道:
休做相聲兒,在你心裏面,
多嫌棄我們,想要變著法,
叫我們離開,你就心淨了。
薛蟠聽此說,連忙的笑道:
妹妹這句話,從哪說起來?
薛蟠回答道:媽不必生氣,
妹不用煩惱,從今個以後,
我再也不去,吃這閒酒了。
寶釵回笑道:你明白就好!
薛姨媽答道:你要這醒悟,
這個橫勁兒,龍也下蛋了。
薛蟠回答道:我若是再和,
他們一處逛,妹妹聽見了,
只管啐我去,再叫我畜生,
這又何苦來,為我一個人,
你娘兒兩個,天天在操心!
不孝順媽媽,多疼下妹妹,
反教你們惱,連畜生不如。
他口裡說著,眼睛裡不禁,
也滾下淚來,薛姨媽本是,
不在哭了的,聽他一說了,
勾起傷心來。寶釵勉強道:、
你也鬧夠了,這會子又來,
招著媽哭了,薛蟠聽此言,
忙收了眼淚,薛蟠也笑道:
妹妹你如今,也該添補些,
好看衣裳了,要什麼樣的,
顏色花樣的,只管告訴我。
寶釵回答道:連那些衣服,
我還沒穿遍,又要做什麼?
一時薛姨媽,換了身衣裳,
拉寶釵進去,薛蟠方出去。
這裡薛姨媽,和寶釵進園,
來瞧這寶玉,到怡紅院中,
只見抱廈里,里外迴廊上,
許多的丫鬟,婆婆都站著,
便知道賈母,都在這裡了。
母女兩進來,大家見過了,
只見這寶玉,躺在一榻上,
薛姨媽問他,身上可好些。
寶玉欲欠身,口裡答應著,
已經好些了,對薛姨媽說:
又驚動姨娘,姐姐等眾人,
這我禁不起,薛姨媽趕忙,
扶他去睡下,又問寶玉他:
要是想什麼,只管告訴我。
寶玉笑答道:我想要東西,
自然和姨娘,派人要去的。
王夫人又問:你想吃什麼?
回去給你做,送來給你吃。
寶玉回笑道:也倒是不想,
吃什麼東西,倒是那一回,
做的小荷葉,小蓮蓬兒湯,
味道還好些,鳳姐一旁道:
聽聽這寶玉,嘴不算高貴,
只是太磨牙,可憐巴巴的,
想這個吃了,賈母一疊聲,
叫人去做了,鳳姐兒笑道:
老祖宗別急,等我想一想,
這個模子呢,是誰收著呢?
回頭便吩咐,問管廚房的,
那婆子去了,半天回來說:
管廚房的說,四副湯模子,
都交上來了,鳳姐兒聽說,
竟想了一想,便記得這個,
交給誰了的,多半在茶房。
一面又遣人,去問茶房的,
他也不曾收,次後還是那,
管金銀器皿,他送了過來。
薛姨媽搶先,接過來瞧時,
是個小匣子,裡面各裝著,
四副銀模子,有一尺多長,
一寸的見方,上面鑿著有,
豆子形狀的,也有菊花的,
也有梅花的,也有蓮蓬的,
也有菱角的,共三四十樣,
十分的精巧,因笑向賈母,
及王夫人道:
你們的府上,也都想絕了,
就是吃碗湯,有這些樣子。
若不說出來,我見到這個,
也是不認得,是作什麼的。
鳳姐兒這會,不等人說話,
便對他笑道:姑媽那曉得,
這舊年備膳,他們想的法。
不知弄了些,什麼面印來,
借點新荷葉,他的清香來,
全仗著好湯,究竟沒意思,
誰家常吃他。那一回呈樣,
作了這一回,寶玉他今日,
怎麼想起來,說著接過來,
遞與個婦人,吩咐廚房裡,
立刻殺幾雞,另外添東西,
做出十來碗,王夫人答道:
要這做什麼?鳳姐兒笑道:
因有個原故:這一宗東西,
家常不大作,今兒寶兄弟,
倒提起來了,單做給他吃,
老太太姑媽,太太都不吃,
似乎不大好,不如借勢兒,
弄些大家吃,托賴連我的,
也上個俊兒。賈母聽他說,
笑著回答道:你這個猴兒,
可把你乖的!拿著府上錢,
你到會做人,說的眾人笑。
鳳姐忙笑道:這可不相干。
這小東道主,還孝敬的起。
便回頭吩咐,各個婦人道,
說給廚房裡,只管好生些,
添補著做了,在我的帳上,
來領這銀子,婦人答應著,
去外面做了。
寶釵一旁道:我來這幾年,
留神看起來,鳳丫頭憑他,
再怎麼的巧,再是巧不過,
這老太太去。賈母聽此言,
便回眾人道:我如今老了,
那還巧什麼,當日像鳳姐,
這麼大年紀,比他還來得。
他如今雖說,不如我們輩,
也就算好了,比你那姨娘,
那是強遠了。你姨娘可憐,
不大說話的,和木頭似的,
在公婆跟前,就不大顯好。
鳳兒嘴乖的,怎麼怨得人,
不去心疼他,寶玉也笑道:
若是這麼說,不大說話的,
你就不疼了?賈母回答道:
不大說話的,也有可疼處,
嘴乖的也有,討厭犯嫌的,
這個倒不如,不說話的好。
寶玉微笑道:這個就是了。
我說大嫂子,倒不大說話,
老太太也是,和鳳姐姐的,
一樣兒看待。若是單會說,
這樣的可疼,這些姊妹里,
也只鳳姐姐,還有林妹妹,
他兩可疼了,賈母回答道:
若提起姊妹,不是我當著,
姨太太的面,奉承起來的,
可千真萬真,從我們家裡,
四女孩算起,不如那寶釵。
薛姨媽聽說,忙笑著問道:
老太太這話,可是偏了點。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時常,
背地裡和我,說寶丫頭好,
倒不是假話,寶玉勾賈母,
原想他贊下,這個黛玉的,
不想反贊起,這個寶釵來,
倒意出望外,看著寶釵笑。
寶釵早扭頭,和襲人說去。
忽然有人來,說要請吃飯,
賈母方起身,命那個寶玉,
好生在養著,又把丫頭們,
囑咐了一回,扶著鳳姐兒,
讓著薛姨媽,大家出房去。
又問薛姨媽:想要什麼吃,
只管告訴我,我叫鳳丫頭,
弄來咱們吃,薛姨媽笑道:
老太太也會,慪他鳳姐的。
鳳姐兒笑道:姑媽倒別說。
我們老祖宗,只嫌人肉酸,
若不嫌肉酸,早就吃了呢。
話還沒說了,引賈母眾人,
都大笑起來,寶玉在房裡,
撐不住笑了,襲人又笑道:
真真二奶奶,這張嘴厲害!
寶玉便伸手,拉著襲人道:
你站這半日,可覺乏了沒?
一面說著話,一面便拉他,
在身旁坐了,襲人便笑道:
可是又忘了,趁這寶姑娘,
還在院子裡,你和他說罷,
煩他鶯兒來,打幾根絡子。
寶玉又笑道:虧你提起來。
說著便仰頭,向窗外喊道:
寶姐吃過飯,便叫鶯兒來,
那會要煩他,打幾根絡子,
可得有閒兒?寶釵聽見了,
便回頭笑道:怎麼不得閒,
一會叫他來,這就可以了。
賈母等眾人,尚未聽認真,
止步問寶釵。寶釵說明了,
大家方明白。賈母又說道:
這個好孩子,叫他來打下,
你無人使喚,我那閒丫頭,
還有不少呢,你只喜歡誰,
只管叫了來,使喚使喚的。
薛姨媽寶釵,等都笑著道:
只管叫他來,沒使喚地方。
他天天在家,也閒著淘氣。
大家說著話,邁步向前走,
忽見史湘雲,平兒與香菱,
等在山石邊,掐鳳仙花呢,
見他們走來,都迎上來了。
少頃至園外,王夫人恐怕,
賈母疲乏了,便想到讓他,
至上房內坐。賈母覺腿酸,
便點頭依允。王夫人吩咐,
丫頭鋪坐位。趙姨娘推病,
只有周姨娘,與眾婆娘子,
丫頭們忙著,打簾立靠背,
鋪褥子坐位,賈母也高興,
扶著鳳姐兒,進了這屋來,
與那薛姨媽,分賓主坐了。
薛寶釵他人,和那史湘雲,
坐在地下面。王夫人親自,
捧了這熱茶,奉與那賈母,
李宮裁捧茶,奉與薛姨媽。
賈母座上邊,向王夫人道:
就讓著他們,小妯娌伏侍,
你在那坐了,好說些話兒。
王夫人聽了,方向一小張,
小杌子坐下,便吩咐鳳姐:
老太太的飯,在這裡放了,
添了東西來,鳳姐兒答應,
令人去賈母,那邊去告訴,
那邊的婆娘,忙往外傳了,
丫頭趕過來,王夫人便令,
請姑娘吃飯,請了個半天,
只有那探春,惜春兩個來,
迎春不舒服,就不吃飯了,
林黛玉自己,也是不消說,
平素十頓飯,只好吃五頓,
眾人也倒是,不去著意了。
少頃飯便至,眾人調桌子。
鳳姐用手巾,裹一把牙箸,
站在那地下,對眾人笑道:
老祖宗姑媽,你們不用讓,
聽我說就是,賈母便笑著,
向薛姨媽道:我們就這樣。
薛姨媽笑著,點頭答應了。
於是這鳳姐,放了四雙筷:
上面兩雙是,賈母薛姨媽,
兩邊薛寶釵,史湘雲他的。
王夫人李紈,都站在地下,
看著他放菜,鳳姐先忙著,
要乾淨傢伙,替寶玉揀菜。
寶玉恰這時,見玉釧兒在,
便求著他道:我的好姐姐,
你把那個湯,拿來我嘗嘗。
玉釧兒答道:我是從不會,
餵人東西的,等他們來了,
你再吃了吧,寶玉笑回道:
我不是要你,餵我吃東西。
因為走不動,你遞給我吃,
你好趕早兒,回去交代了,
你要懶待動,我也少不了,
忍疼下床來,自己取來遲。
說著要下床,他紥掙起來,
丫頭方進來,忽有人回話:
傅二爺家的,兩個嬤嬤來,
給二爺請安,寶玉聽他說,
便知是通判。傅試家裡的,
嬤嬤們來了,那傅試原是,
賈政的門生,歷年來都是,
賴賈家名勢,過如意生活,
賈政也著實,看待他不薄,
故與他別個,門生的不同,
常遣人走動,寶玉素習里,
厭愚男蠢女,今日卻如何,
令兩婆子來?其中有原故:
只因那寶玉,聞得這傅試。
有一個妹子,名喚傅秋芳,
是瓊閨秀玉,常聞人傳說,
他才貌俱全,雖自未親睹,
然遐思遙愛,心十分誠敬,
不命他進來,恐薄了秋芳,
因此便趕緊,忙命他進來。
那傅試原是,一個暴發的,
因這傅秋芳,有幾分姿色,
且聰明過人,那傅試安心,
仗著這妹妹,要與那豪門,
貴族結婚姻,不肯輕許人,
所以被耽誤,竟到這如今。
目今傅秋芳,年已二十三,
還尚未許人,爭奈那些個,
豪門貴族的,又嫌他窮酸,
根基又淺薄,不肯來求配。
而那個傅試,與賈家親密,
有一段心事,今日遣來的,
兩婆子偏生,極無知識的,
聞寶玉要見,進來只剛是,
問了他們好,沒說兩句話。
而那個玉釧,見到生人來,
也不和寶玉,在這廝鬧了,
手裡端著湯,只顧聽話去。
寶玉又只顧,和婆子說話,
一面吃飯的,一面又伸手,
去要那湯喝。兩人的眼睛,
都在看著人,不想伸猛手,
便將碗碰翻,將熱湯潑了,
寶玉的手上,玉釧兒倒是,
不曾被燙著,只唬了一跳,
慌的丫頭們,忙上來接碗。
寶玉他自己,燙手不覺的,
只問玉釧兒:燙了那裡了?
到底疼不疼?玉釧兒自己,
及眾人笑了,玉釧兒回道:
你自己燙了,卻只管問我。
寶玉聽他說,是自己燙了。
眾人便上來,連忙來收拾。
寶玉不吃飯,只洗手吃茶,
又和那婆子,說了兩句話。
然後兩婆子,告辭出去了,
晴雯等送至,橋邊上方回。
那兩個婆子,邊走邊談論。
這一個笑道:怪道有人說,
他家的寶玉,是個外貌好,
內裡頭糊塗,中看不中吃,
果有些呆氣,自己燙了手,
問人疼不疼,這可不是個,
呆子是什麼?那一個笑道:
我前一回來,聽見他家裡,
許多人抱怨,千真萬真的,
竟有些呆氣。大雨淋的人,
像水雞似的,他反告訴人,
這天下雨了,快避雨去罷。
你說他呆的,可笑不可笑?
沒人在跟前,自哭自笑的,
待看見燕子,和燕子說話,
河裡看見魚,就和魚說話,
見星星月亮,愛長吁短嘆,
或咕咕噥噥,且是連一點,
剛性也沒有,那些毛丫頭,
還生他的氣。他愛惜東西,
連個線頭兒,都認是好的;
要糟踏起來,那怕值千萬,
也都不管了,兩人一面說,
一面走出園,辭別了諸人,
不在此多話。
如今且說下,襲人見人去,
攜鶯兒過來,問這個寶玉,
打什麼絡子,寶玉便笑著,
向鶯兒說道:才只顧說話,
倒是忘了你。煩你來替我,
打幾根絡子,鶯兒便問道:
是幹啥用的?寶玉見他問,
便笑著說道:不管裝什麼,
你都按每樣,打上幾個罷。
鶯兒拍手道:這還了得呢!
若要是這樣,十年打不完。
寶玉又笑道:我的好姐姐,
你閒著沒事,替我打了罷。
襲人也笑道:那裡就一時,
都打得完呢,如今先揀些,
要緊的東西,先打兩個罷。
鶯兒便說道:有什麼要緊,
不過是扇子,還有香墜兒,
以及汗巾子,寶玉便回道:
汗巾子就好,鶯兒又問道:
什麼顏色的?寶玉微笑道:
大紅的顏色,鶯兒又回道:
大紅的須是,黑絡子才好,
或是石青的,才能壓的住,
這大紅顏色。寶玉又問道:
松花色顏色,他要配什麼?
鶯兒回答道:松花配桃紅。
寶玉笑答道:這才是嬌艷。
再要雅淡中,帶一些嬌艷。
鶯兒便回道:蔥綠柳黃的,
是我最愛的。寶玉聽此言:
這個也罷了,打一條桃紅,
打一條蔥綠,鶯兒又問道:
什麼花樣呢?寶玉回答道:
有幾樣花樣?鶯兒便回道:
一炷香式樣,朝天凳式樣,
像眼塊式樣,方勝的式樣,
連環的式樣,梅花的式樣,
柳葉的式樣,寶玉回答道:
前兒你替的,三姑娘打的,
那花樣是啥?鶯兒微笑道:
是攢心梅花,寶玉又問道:
就是那樣好,一面這話說,
一面叫襲人,剛拿了線來,
窗外婆子說,姑娘們的飯,
都應該有了,寶玉回答道:
你們吃飯去,快吃了來罷。
襲人也笑道:有客在這裡,
我們怎好去!鶯兒在理線,
寶玉他一面,看著那鶯兒,
打著那絡子,一面說閒話,
問他多大了?鶯兒打著絡,
一面答話說:他十六歲了。
寶玉又問道:你本姓什麼?
鶯兒便回道:我本姓黃的。
寶玉又笑道:你這個名姓,
果然黃鶯兒。鶯兒也笑道:
我的原名字,本來是兩字,
原叫作金鶯。姑娘嫌拗口,
就單叫鶯兒,如今叫開了。
寶玉又回道:寶姐姐他人,
也算疼你了。明寶姐出閣,
少不得要你,竟要跟去了。
鶯兒抿嘴笑,寶玉又笑道:
我和襲人說,明兒不知道,
那一有福人,享你們主子,
奴才兩個呢。鶯兒回笑道:
你還不知道,我們姑娘兒,
有幾樣世人,都沒的好處,
模樣還其次。寶玉見鶯兒,
嬌憨婉轉的,語笑如痴的,
早不勝其情,那能更提起,
這個寶釵來!便繼續問道:
好處在那裡?細細告訴我。
鶯兒回笑道:現在告訴你,
你可不許的,又告訴他去。
寶玉笑答道:這個自然的。
正在說著話,聽外頭說道:
怎麼這樣的,屋靜悄悄的!
二人回頭看,不是那別人,
是寶釵來了。寶玉忙讓坐。
寶釵便坐了,問此問鶯兒,
你打什麼呢?一面又問他,
一面便向他,手裡去瞧下,
才打了半截,寶釵便笑道:
這什麼趣兒,倒不如打個,
絡子把這玉,給聯絡上呢。
就這一句話,提醒了寶玉,
便拍手笑道:倒是好姐姐,
提醒得很對,怎我就忘了。
只是配上個,何顏色才好?
寶釵便回道:若用雜色的,
斷然使不得,大紅犯了色,
黃的不起眼,黑的又過暗。
等我想法兒:把金線拿來,
配黑珠兒線,一根根拈上,
打成了絡子,這才是好看。
寶玉聽說了,自喜之不盡,
一疊聲便叫,襲人取金線。
正值那襲人,端了兩碗菜,
走進這屋來,告訴寶玉道:
今兒真奇怪,太太打發人,
給我送兩碗,梅肉扣菜來。
寶玉便笑道:必是今菜多,
送來給你們,大傢伙吃的。
襲人又答道:太太是指名,
給我送來的,他還不叫我,
過去磕頭呢,這可是奇了。
寶釵便笑道:給你的就吃,
這可有什麼,可以猜疑的。
襲人又笑道:從沒有的事,
這個倒叫我,不好意思的。
寶釵抿嘴笑,便回他說道:
就這個小事,不好意思了?
明兒比這個,更是叫了你,
不好意思事,肯定還有呢。
襲人聽此話,基本內有因,
素知這寶釵,也不是一個,
輕嘴薄舌的,奚落人的人,
自己方想起,上日王夫人,
他的意思來,便不再提了,
此時的寶釵,早被那薛蟠,
遣人來請了,出去回房了。
這裡的寶玉,正看打絡子,
忽見邢夫人,兩丫鬟送了,
兩樣果子來,給寶玉他吃,
問他可走了?若能走得動,
叫哥兒明兒,過來散散心,
太太也著實,記掛著你呢。
寶玉忙答道:若是走得動,
必請太太安。疼的好些了,
請太太放心,一面便叫他,
兩丫鬟坐下,一面叫秋紋,
把才拿來的,那果子拿了,
一大半送給,林姑娘吃去。
秋紋答應了,剛欲離去時,
只聽那黛玉,在院內說話,
寶玉忙叫道,快請林妹妹。
要知其端的,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