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林黛玉,正情思縈逗,
纏綿固結時,忽有一個人,
從後擊一掌,笑對他說道:
你一人在這,是在作什麼?
林黛玉倒是,唬了一大跳,
待回頭看時,不是那別人,
卻是那香菱,林黛玉問道:
你這傻丫頭,唬我這一跳。
你打那裡來?香菱嘻嘻道:
我這是來尋,我們姑娘的,
找他找不著。你們那紫鵑,
也在找你呢,說璉二奶奶,
送了些茶葉,來給你吃的。
黛玉忙說道,回家坐著罷,
一面便拉著,黛玉一隻手,
回瀟湘館來。果然鳳姐兒,
送了兩小瓶,上用新茶來。
林黛玉便和,那香菱坐了。
無甚正事談,不過是說些,
這個繡的好,那個刺的精,
又下一回棋,看了兩句書,
香菱便走了,不在此閒話。
如今說寶玉,因被那襲人,
找了回房去,果然見鴛鴦,
歪在一床上,看襲人針線,
見寶玉來了,便對寶玉道:
你往那去了?老太太他人,
正等著你呢,叫你過那邊,
請大老爺安。還不快過去,
換衣服走呢?襲人於是便,
進房取衣服,寶玉坐床沿,
褪了一鞋子,等靴子穿時,
回頭見鴛鴦,穿著那一身,
水紅綾子襖,青緞子背心,
束著白縐綢,漂亮汗巾兒,
臉向著那邊,低頭看針線,
脖子上戴著,一個花領子。
寶玉便把臉,湊在他脖項,
聞那香油氣,不住用他手,
摩挲其脖項,其白膩皮膚,
不在襲人下,便猴子上身,
乃涎皮笑道:我的好姐姐,
把你那嘴上,塗的胭脂兒,
賞我吃了罷,一面說著話,
一面扭糖似,粘在他身上。
鴛鴦便叫道:我的好襲人,
你出來瞧瞧,他這任性樣,
也不妨勸勸,還是這麼著。
襲人便抱了,一衣服出來,
向寶玉答道:左勸也不改,
右勸也不動,到底怎麼樣?
一邊說此言,一邊催了他,
要他穿衣服,便同那鴛鴦,
前來見賈母,等拜過賈母,
出至這外面,人馬俱齊備。
他剛欲上馬,只見這賈璉,
請安回來了,他正好下馬,
二人相對面,彼此問了話。
只見這旁邊,轉出一人來,
請寶叔叔安,及寶玉看時,
見這人長臉,長挑的身材,
年紀只好似,十八九歲樣,
生得也著實,斯文清秀的,
也十分面善,只是想不起,
是那一房的,叫什麼名字。
賈璉乃笑道:你怎麼發呆,
連他不認得?他是後廊上,
住的五嫂子,他兒子芸兒。
寶玉笑答道:我倒是忘了,
問他母親好,這會來做啥?
賈芸指賈璉:找二叔說話。
寶玉笑答道:你倒是比先,
越發出挑了,倒像我兒子。
賈璉笑答道:好不害臊的!
人家他比你,大四五歲呢,
給你作兒子?寶玉笑答道:
你今年多大?賈芸回答道:
今年十八歲,原來這賈芸,
最伶俐乖覺,聽寶玉說話,
便笑著答道:俗語說的是,
搖車裡的爺,拄拐的孫子。
雖然歲數大,但山高再高,
高不過太陽,我父親沒了,
我這幾年間,無人管教我。
如若你寶叔,不嫌侄兒笨,
認作乾兒子,是我的造化。
賈璉笑答道:你可聽見了?
認個乾兒子,不好開交的,
說著就進去,寶玉便笑道:
明兒你閒了,只管來找我,
別和他們樣,鬼鬼祟祟的。
現在這會子,我不得閒兒。
明兒你過來,到書房裡來,
和你說說話,帶你頑耍去。
說著揚著手,便扳鞍上馬,
眾小廝圍隨,往賈赦這來。
待見了賈赦,是偶感風寒,
先述了賈母,問他的話來,
然後請了安,賈赦先站起,
回了賈母話,次後喚人來:
帶哥兒進去,太太屋坐著。
寶玉便退出,及來至後面,
便進入上房。邢夫人看見,
先倒站起來,先拜賈母安,
寶玉方才去,拜邢夫人安。
寶玉笑問道:可是姐姐們,
他們過來了,怎麼不見人?
邢夫人答道:他們坐會子,
往後頭去了,不知去那裡。
寶玉又問道:大娘你方才,
說是有話說,不知什麼話?
邢夫人笑道:那有什麼話,
只叫你等著,同你姊妹們,
吃了飯去罷,有一好玩的,
給你帶回玩,寶玉辭賈赦,
同那姊妹們,一同回家去,
待見過賈母,王夫人等人,
自回房安歇。不在此閒話。
且說那賈芸,進去見賈璉,
因他打聽了,可有啥事情。
賈璉告訴他:前兒有件事,
偏生你嬸子,再三求了我,
給了賈芹了。他也許了我,
說明兒園裡,還有幾地方,
要栽花木的,等這工程來,
一定給你的,賈芸聽此言,
半晌乃說道:既然是這樣,
我就等著罷,叔叔也不必,
在嬸子跟前,提我今個兒,
來打聽的話,及到他跟前,
再說也不遲,賈璉回答道:
提他作什麼,那有這工夫,
說這閒話呢,明兒五更兒,
還要到興邑,去走一趟的,
須得這當日,趕回來才好。
你先去等著,後日起更後,
你來討信兒,來早我沒閒。
說著便回去,換衣服去了。
賈芸他出了,榮國府回家,
一路在思量,想一主意來,
逕往他母舅,卜世仁家來。
原來卜世仁,現開香料鋪,
方從鋪里來,忽賈芸進來,
彼此見過了,問他這早晚,
啥事跑了來?賈芸乃笑道:
有件事來求,讓舅舅幫我,
幫襯幫襯的。我有一件事,
要用些冰片,及麝香使用,
好歹是舅舅,每樣賒四兩,
給我用一下,八月里按數,
送了銀子來。卜世仁冷笑:
你再休提了,賒欠這一事。
前兒也是的,我們鋪子裡,
有一個夥計,替他的親戚,
賒幾銀子貨,至今未還上。
況且現如今,這個貨也短,
你拿現銀子,到我們這買,
也沒有這些,這是第一個。
二則你那裡,那有正經事,
不過賒了去,又是去胡鬧。
你只說舅舅,見你一遭兒,
就賠你一遭?你小人兒家,
很不知好歹,也立個主見,
賺上幾個錢,弄得穿是穿,
吃是吃的了,看著也喜歡。
賈芸回笑道:舅舅說的是,
沒父親時候,我年紀又小,
不知道事情,後聽母親說,
還虧舅舅們,在家出主意,
料理的喪事。舅舅不知道,
外甥家裡窮,手無多銀兩,
現有一畝地,兩間草房子,
今在我手裡,非花了不成?
巧媳婦沒米,做不出粥來,
叫我怎樣呢?還虧是我呢,
要是個別人,死皮賴臉的,
三日兩頭兒,來纏著舅舅,
或要三升米,二升豆子的,
你做舅舅的,沒法不賒的。
卜世仁答道,我的好外甥,
要是舅舅富,還不是該的,
和你舅母說,只愁你沒腦。
但凡立起來,到你大房裡,
府上爺兒們,如果見不著,
你便下個氣,和他們管家,
或管事的人,嬉和嬉和的,
也弄個事兒,管一管才好。
前日我出城,撞見三房裡,
他家的老四,騎著大叫驢,
帶著五輛車,有幾十和尚,
還有那道士,往家廟去了。
看他那來事,這事到他了!
賈芸聽他說,叨擾的不堪,
便起身告辭,卜世仁答道:
怎麼急這樣,吃了飯再去。
一句還未完,見他娘子說:
你又糊塗了,說著沒有米,
這買半斤面,來下給你吃,
你在這會子,還在裝胖呢。
留下那外甥,讓挨餓不成?
卜世仁說道:再買半斤來,
添上就是了,他娘子無法,
便叫女孩兒:銀姐往對門,
王奶奶家問,有錢借幾個,
明兒送過來,夫妻兩說話,
那賈芸心急,早說了幾個,
不用費事了,便無影無蹤。
不言他舅舅,卜家夫婦倆,
且說那賈芸,賭氣離舅家,
一徑回去路,心正自煩惱,
一邊想著事,一邊低頭走,
一頭就碰在,一醉漢身上,
賈芸唬一跳,那醉漢罵道:
真瞎了眼睛,碰起我來了。
賈芸忙躲身,早被那醉漢,
一把抓住了,待對面一看,
不是那別人,是緊鄰倪二。
原來這倪二,是個潑皮人,
專放重利債,在那賭博場,
專吃閒錢飯,常打架吃酒。
如今他正從,欠錢的人家,
索了這利錢,吃醉了回來,
不想被賈芸,碰了一下頭,
正沒好氣色,掄拳就要打。
只聽那人道:老二請住手!
是我衝撞你,倪二聽見是,
熟人的語音,將醉眼睜開,
看他是賈芸,忙把手鬆了,
趔趄著笑道:原是賈二爺,
我該死該死,這會往那去?
賈芸苦笑道:告訴不得你,
平白遭了罪,討個沒趣兒。
倪二乃問道:不妨不妨的,
有不平的事,儘管告訴我,
我替你出氣,這三街六巷,
憑他是誰人,有人得罪了,
醉金剛倪二,他的街坊里,
管是叫了他,人離家散的!
賈芸嘆氣道:老二別生氣,
聽我告訴你,這細細原故。
說著便把那,卜世仁家舅,
賒欠一段事,告訴了倪二。
倪二聽了後,乃生氣大怒,
要不是令舅,我便要罵出,
不好的話來,真真氣死我,
這件事也罷,你不用愁煩,
我這裡現有,幾兩銀子錢,
你若用什麼,只管拿去買。
但只有一件,你我也作了,
這些年街坊,我在外面頭,
是有名放帳,你卻從沒有,
和我張過口。也是不知道,
你是厭惡我,是個潑賴皮,
怕低你身分,也不知道是。
你怕我難纏,還是利錢重?
若說利錢重,這銀子我是,
不要利錢的,也不寫文約,
若說怕低了,你的高身分,
不敢借你了,乃各自走開。
一面說著話,一面他果然,
從搭包裡面,掏一卷銀子。
賈芸心下思:素日這倪二,
雖潑皮無賴,卻因人而使,
頗頗的有些,義俠之名聲。
若今個日子,不領他這情,
怕他臊死了,倒恐生怨事。
不如借了他,改日加倍的,
還他也罷了,想畢也笑道:
老二你這人,果然是好漢,
我何曾不想,和你張個口,
但只是我見,你所相交結,
都是有膽量,有作為的人,
似我這等人,無能無力的,
你倒是不理,若和你張口,
你豈肯借我,今日蒙高情,
我怎敢不領,回家按例則,
寫了那文約,過來便是了。
倪二大笑道:好會說話人。
但我是倪二,聽不上這話。
既相與交結,這四個字中,
如何去放帳,使他的利錢!
既把這銀子,借與他利用,
圖他的利錢,這個便不是,
相與交結了,閒話不必講。
既你肯青目,這是十五兩,
三錢有零的,一堆銀子錢,
你便拿去罷,治買些東西。
你要是寫個,什麼文契的,
趁早把銀子,還給我倪二,
讓我放給那,有指望的人,
使他利他去,賈芸聽清了,
一面接銀子,一面便笑道:
我便不寫罷,有何著急的。
倪二笑答道:天氣快黑了,
不讓茶讓酒,我還到那邊,
有點事情去,你竟請回去。
我還要求你,帶個口信兒,
與舍下家人,叫他們早些,
關門睡覺罷,我不回家了,
倘有要緊事,叫女兒明兒,
一早到那個,人稱馬販子,
王短腿家裡,可來找到我。
一面說這話,一面腳不穩,
趔趄著腳兒,獨自走去了,
不在此閒話。
且說那賈芸,偶然遇這事,
心中乃希罕,想那個倪二,
倒果然好爽,做人有意思,
只是還怕他,一時間糊塗,
竟醉中慷慨,到明日加倍,
要起利息來,這便怎處理,
心內也猶豫,不決不樂樣。
忽然又想道:這個倒不妨,
等那事成了,可加倍還他。
心裡想此事,便一直走到,
一個錢鋪里,將那個銀子,
過秤稱一稱,十五兩三錢,
又四分二厘,賈芸見倪二,
也沒有撒謊,便越發歡喜,
收了這銀子,來至家門邊,
先到了隔壁,將倪二口信,
捎與他娘子,方才回家來。
見了他母親,在炕上拈線,
見他進來了,便問他去哪,
去了一天了。賈芸恐怕他,
母親生他氣,便也不說起,
卜世仁事來,說在西府里,
等璉二叔的,問了他母親,
吃了飯不曾。他母親說了,
他已吃過了,說留的飯糰,
在那個櫥里,一小丫頭子,
拿過這飯糰,來與他吃了。
那天掌燈時,賈芸吃了飯,
收拾去歇息,次日早起來,
便出了南門,在大香鋪里,
買了那冰麝,往榮國府來。
打聽這賈璉,是否出了門,
賈芸往後面,到賈璉門前,
見幾個小廝,拿著大笤帚,
在那掃院子。忽見周瑞家,
從門裡出來,賈芸忙上前,
笑著問他道:二嬸嬸那去?
周瑞家的道:老太太叫我,
想必是裁個,什麼尺頭的。
正在說著話,只見一群人,
簇著那鳳姐,一一走出來。
賈芸也深知,鳳姐是喜歡,
奉承尚排場,忙把手逼著,
恭恭敬敬的,搶上來請安。
鳳姐連正眼,不看他一眼,
仍往前走著,問他母親好,
怎麼不過來,到這裡逛逛?
賈芸回答道:只是他身體,
感覺不大好,常記掛嬸子,
他要來瞧瞧,竟又不能來。
鳳姐聽此言,不由止了步,
便對他問道:怎麼好好的,
你們娘兒們,在這背地裡,
倒牽掛我來?賈芸乃回道:
有一個原故,因我有朋友,
家裡有幾錢,現開了香鋪。
只因他身上,捐著個通判,
前兒便選了,雲南一地方,
連家眷一齊,把這個香鋪,
不在這開了。便把那帳物,
攢了一攢了,該給人給人,
該賤發賤發,像這細貴貨,
都分著一些,送與那親朋。
一共送了我,好些個冰片,
還有些麝香,和母親商量,
若要轉買時,賣不出原價,
而且誰家裡,拿這些銀子,
買這作什麼,便是很有錢,
富貴大家子,也不過使個,
幾分幾錢的,若說去送人,
沒人配使這,因此我就想,
想起嬸子來,往年間見過,
嬸子買這些,別說在今年,
這貴妃宮中,就端陽節下,
不用說這些,香料自然的,
是比往常的,加上十倍去。
故想來想去,只孝順嬸子,
一個人合式,方是不算得,
遭塌這東西,一邊說著話,
一邊將一個,錦匣舉起來。
那鳳姐正是,辦端陽節禮,
採買這香料,藥餌的時節,
忽見這賈芸,如此一話來,
聽這一篇後,心下又得意,
自又是歡喜,便命那豐兒:
接過芸哥兒,他的盒子來,
送了回家去,交給那平兒。
又對賈芸道:看著你這樣,
知好歹的人,怪道你叔叔,
經常提起你,說你說話兒,
特別的明白,心裡有見識。
賈芸聽這話,便想進一步,
故意探問道:原來叔叔他,
也曾提我的?鳳姐見他問,
才要告訴他,與他管事話,
便忙又止住,心下里想道:
我如今告訴,他要管事話,
倒叫他看著,見了他東西,
為這點子香,混許他管事。
心裡一盤算,今別提這事。
想到此事時,便把派了他,
監種這花木,工程的事情,
把他隱瞞了,竟一字不提,
隨口說兩句,閒淡的話去,
便往賈母那,賈芸也只好,
先回來再說。
昨日見寶玉,寶玉便叫他,
到外書房等,賈芸吃了飯,
便又進來了,到賈母那邊,
便去儀門外,綺霰齋書房,
只見那焙茗,還有那鋤藥,
兩廝下像棋,奪「車」正拌嘴,
還有那引泉,掃花與挑雲,
伴鶴四五個,又在房檐上,
掏小雀兒玩。賈芸進院內,
把腳一跺道:猴頭們淘氣,
賈芸爺來了,眾小廝看見,
那賈芸進來,方才都散了。
賈芸進房內,坐椅子上問:
寶二爺沒來?焙茗回答道:
今兒沒下來。二爺說什麼,
我替你問下,哨探哨探去。
說著出去了。
這裡的賈芸,看字畫古玩,
一頓飯工夫,還不見其來,
正是煩悶時,只聽見門前,
嬌聲嫩語的,叫一聲「哥哥」。
賈芸往外瞧,竟是一女孩,
十六七歲的,生的倒也是,
細巧幹淨的,丫頭見賈芸,
抽身躲過去,賈芸見焙茗,
就趕了出來,問了焙茗道:
等了這一日,也沒人過來。
你去帶個信,就說廊上的,
芸二爺來了,那丫頭聽說,
是本家爺們,便不似先前,
那等的迴避,便下了死眼,
釘賈芸兩眼,賈芸回說道:
也別說什麼,廊上廊下的,
你只說是我,芸兒就是了。
過了半晌兒,那丫頭竟然,
冷笑了一笑:依我說著來,
二爺請先回,有話明兒來。
晚上得空兒,我就回了他。
賈芸聽這話,知道這丫頭,
說話又簡約,容貌也俏麗,
待要問名字,因寶玉房裡,
又不便細問,只得回說道:
這話倒是的,我明兒再來。
說著往外走。焙茗又答道:
我去倒茶去,二爺吃了茶,
再去不遲的,賈芸一面走,
一面回頭說:這會不吃茶,
我還有事呢,口裡說這話,
眼睛便瞧著,那個小丫頭,
還站在那裡,賈芸直回家。
至次日時刻,來至大門前,
可巧遇鳳姐,往那邊請安,
才上了車馬,便見賈芸來,
乃命人喚住,隔窗子笑道:
芸兒你膽大,竟在我跟前,
裝模作樣的,怪道那昨天,
送東西給我,原有事求我。
昨兒你叔叔,才告訴我說,
你有事求他,賈芸笑答道:
求叔叔這事,嬸子休提他,
我昨正後悔,早知是這樣,
我竟一起頭,直接求嬸子,
待到這會子,也是早完了。
誰承望叔叔,他竟不能的。
鳳姐笑答道:怪道你沒成,
昨又來尋我,賈芸笑答道:
嬸子辜負了,我一點孝心,
我原本沒有,這個意思的。
若有這意思,昨兒還不如,
求求嬸子了,
鳳姐冷笑道:你們揀遠路,
叫我也難說。早告訴一聲,
有什麼不成,多大點子事,
耽誤到這會。園裡要種花,
我只想不出,一個人來的,
早來早完了,賈芸笑答道:
既然是這樣,嬸子明兒個,
就派我去罷。鳳姐半晌道:
這個不大好。等明年正月,
煙火燈燭的,那大宗兒來,
再去派你罷。賈芸便答道:
我的好嬸子,先把這派我。
如果辦好了,再派我那個。
鳳姐笑答道:你倒是一個,
會拉長線兒,你叔叔說的,
我不管你事。我也不過是,
吃了飯過來,你到午時刻,
來領這銀子,後兒就進去,
開始種樹了,說畢便令人,
駕起他香車,一徑的去了。
賈芸真高興,喜的不自禁,
來至綺霰齋,打聽這寶玉,
誰知這寶玉,一早便前往,
北靜王府了,賈芸便呆呆,
坐到那晌午,打聽這鳳姐,
他回來時刻,便寫個領票,
來領個對牌,待至那院外,
命人通報了,彩明走出來,
單要了領票,批銀數年月,
一併連對牌,交與了賈芸。
賈芸接了牌,看那批銀數,
批了二百兩,心喜不自禁,
翻身便走到,那個銀庫上,
交與收牌票,領了這銀子。
回家見母親,自是這母子,
俱十分歡喜,次日五鼓天,
賈芸找倪二,將之前銀子,
按數還了他。那倪二看見,
賈芸有銀子,便按數收回,
不在此話下,這裡的賈芸,
又拿五十兩,出西門找到,
花匠方椿家,叫他去買樹,
不在此閒話。
如今說寶玉,那日見賈芸,
曾說了明日,叫他來說話。
如此說了後,他原是一個,
富貴公子話,那還把這話,
放在他心上,因而忘記了。
這一日晚上,從北靜王府,
回到賈母處,拜見過賈母,
王夫人等人,再回至園內,
換了身衣服,正要去洗澡。
這一刻工夫,只剩了寶玉,
在這房間內。偏生這寶玉,
想要吃些茶,一連叫幾聲,
方見老嬤嬤,走了進來了。
寶玉見他們,忙搖手兒說:
不用你們了,那老婆子們,
只得退出了,寶玉見沒人,
只自己下來,拿碗向茶壺。
去倒點茶喝,聽背後說道:
二爺仔細點,別燙了你手,
讓我們來倒,一面說著話,
一面走上來,早接碗過去。
寶玉唬一跳,便對他問道:
你在那裡的?忽然過來了,
唬了我一跳,那丫頭過來,
一面遞著茶,一面回答道:
我在後院裡,才從裡間的,
後門進來的,難道二爺你,
沒聽見腳步?寶玉邊吃茶,
一面仔細的,打量那丫頭:
穿著了幾件,半新不舊衣,
一頭黑頭髮,挽著個雲鬢,
容長的臉面,細巧的身材,
俏麗又乾淨。
寶玉看了看,便笑著問道:
你也是我這,屋裡的人麼?
那丫頭答道:我就是這的。
寶玉又問道:既是這屋的,
我怎不認得?那丫頭聽說,
便笑一聲道:認不得也多,
豈只我一個,從來我就是,
不遞茶遞水,拿東拿西的,
那裡認得呢,寶玉回答道:
為什麼不作,那眼見的事?
那丫頭答道:這話也難說。
只是有句話,要回傳二爺:
昨有個芸兒,來找二爺的。
二爺沒空兒,叫焙茗回他,
叫他今早來,不想二爺人,
往北府去了。
說到這句話,只見那秋紋,
碧痕二個人,嘻嘻哈哈的,
說笑著進來,他們兩個人,
共提一桶水,一手撩衣裳,
趔趔趄趄的,潑潑撒撒的。
那丫頭看見,便忙迎去接。
秋紋與碧痕,正對著抱怨,
你濕我裙子,那個又說道,
你踹我的鞋。
忽見一個人,走出來接水,
二人看見時,不是那別人,
原來是小紅。
二人都詫異,便將水放下,
忙進房中來,東瞧西望的,
並沒個別人,只有那寶玉,
便心中覺得,大不自在的。
只得預備下,洗澡之衣物,
寶玉脫衣裳,二人關上門,
走到那邊房,便去找小紅,
便問他方才,在屋說什麼。
小紅便答道:何曾在屋裡?
手帕不見了,便往後頭去,
找手帕子去。不想這二爺,
他要茶吃水,我叫姐姐們,
一個也沒有,所以我進去,
才倒了茶水,姐姐便來了。
秋紋聽此言,兜臉啐一口,
便對他罵道:沒臉下流貨!
叫你去催水,你說有事故,
倒叫我們去,拿鏡子照照,
遞茶遞水的,你還配不配!
碧痕苦嘆道:明兒我去說,
凡要茶要水,送東送西事,
咱們都別動,叫他去便是。
秋紋又答道:如果這麼說,
不如散了罷,單單就讓他,
在這屋裡呢,二人你一句,
我一句鬧著,只見老嬤嬤,
進來傳話說:明日要有人,
帶花匠種樹,你們嚴禁些,
衣服及裙子,別混曬混晾。
在那土山上,一溜攔幃幙,
可別混跑了,秋紋便問道:
明兒不知道,是誰帶匠人,
過來監工的?那婆子答道:
說是後廊上,一個芸哥兒。
秋紋與碧痕,聽了不知道,
只混問別話,那小紅聽見,
心內卻明白,就知是昨兒,
外書房所見,那人賈芸了。
原來這小紅,本姓乃姓林,
小名叫紅玉,只因這「玉」字,
犯了林黛玉,還有那寶玉,
便都把這字,叫其隱起來,
都叫他小紅,原是榮國府,
世代的舊仆,他父母現在,
收管這府上,各處的房田,
以及雜事務,這紅玉年方,
剛剛十六歲,因分人時節,
把他便分在,那怡紅院中,
倒清幽雅靜,不想這後來,
命人進來住,偏生這所兒,
被寶玉占了。這紅玉雖然,
不諳事丫頭,卻是因為他,
有三分容貌,心內也著實,
痴心妄想的,往上面攀高,
每每的要在,寶玉他面前,
現弄現弄的,只是這寶玉,
身邊一干人,都伶牙俐爪,
那插下手去,不想今日兒,
才有些消息,又遭那秋紋,
等一場惡意,心早灰一半。
正在悶悶的,忽然聽見了,
老嬤嬤說起,這個賈芸來,
不覺心一動,悶悶回房中,
睡在他床上,暗暗盤算著,
翻來掉去的,正沒個抓尋。
忽聽那窗外,低低的叫道:
紅玉你手帕,我在這拾的。
紅玉聽有人,忙走出來看,
不是那別人,正是那賈芸。
紅玉不覺的,便粉面含羞,
便問寶玉道:二爺你那裡,
拾著我手帕?賈芸笑答道:
你快點過來,我來告訴你。
一面說著話,一面來拉他。
那個小紅玉,急回身一跑,
卻被那門檻,絆倒了身子。
要知其端的,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