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天。
這期間，窩在風府不出門的楚棠徹底見識到關於他與風凰的謠言傳得到底有多瘋狂了。
風府的許多下人談論起此事時，有時候都不避諱他的存在了，似有意無意地當他的面議論。
其中說什麼的都有。
有的似乎樂見其成，有的則暗戳戳說他痴心妄想。
甚至於，風家的子弟也捲入了其中。
昨天傍晚，楚棠在後院池塘邊上蹓躂時，就有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跑到他面前，問他是否要做她姐夫了。
一問才知道，這女孩是風家子弟，風凰的堂妹。
連小孩子都聽說了此傳言，楚棠想不招人矚目也難了。
現在走在風府之內，他總感覺路上的人都對他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對此，楚棠就主打兩個字：沉默。
該溜達就溜達，該吃就吃，該睡就睡，該練武就練武。
總之，聽風軒就如同是他的避風港，煩了外面的風波，他就躲進小樓成一統，來個眼不見為淨，就好像他不是傳言的主角，淡然視之，平淡處之。
這等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風度，很是令人奇怪。
服侍他的侍女三寶心直口快，直接問他：「楚公子，外面全是你的流言，都傳瘋了，你是怎麼做到可以無視別人口舌，如此淡定的？」
楚棠回答：「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啊？」三寶表示不解。
楚棠笑了笑，不再解釋，逕自讀書去。
而他卻不知道，這句話經三寶之口傳出去後，連聽聞的風開京都讚嘆不已。
「好一個無欲則剛！」
緇衣衛大佬風開京說這句話時，天已全黑。
從緇衣衛總部下值回來的他，坐在書房內，聽由管家風六說起白天家裡所發生的事情。
風六恭身肅立在書房中，隔著書桌，就著橘黃搖曳的燈光，小心地看著背靠在椅子上放鬆姿態的自家老爺，感覺有些不爽地說道：「老爺，姓楚的小子如此態度，是否在說他看不上我們風家三小姐？」
風開京眼皮都不抬一下，半眯著眼睛，道：「怎麼，我們的三丫頭是天下奇寶不成，非得天下人都稀罕？」
風六賠笑說道：「老爺莫怪，我這不是為三小姐感到不值麼！這些天傳言洶湧，府內府外都有人在打聽，連三小姐都感覺不好了。這楚棠倒好，吃嘛嘛香，根本不當一回事嘛！」
「那你說他要如何表現你才滿意？」
「呃……」風六一時無法回答。
風開京也不理他，隨手拿起桌面上的一本舊書翻了翻。
寂靜的房內只有燈火搖曳的呼呼聲，以及翻動紙張的沙沙聲。
風六小心看了風開京一眼，小聲說道：「老爺，三小姐好像對這件事有所懷疑了，前天還過來質問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雖然應付過去了，但恐怕她不會善罷甘休……」
「怎麼，怕她來向我興師問罪？」風開京淡淡一笑。
風六小聲賠笑：「不敢驚動麻煩老爺。」
風開京淡淡說道：「她真敢來質問我，那我只能將你推出去了，就說這事是從你這邊先傳出去的。」
「老爺，你這是要讓三小姐剝我的皮啊！」風六叫屈，「我也是奉老爺之命，到外面傳了點小小的猜測而已。」
風開京輕輕一笑，道：「行了，你的功勞我記得。如何，這一石頭砸到池塘里去，起了多少波紋？」
風六表情頓時認真嚴肅起來，恭敬說道：「回老爺，一切不出您所料，自從我們風府要招楚棠為三小姐夫婿的流言傳開後，府內府外都有不小的動靜。」
「說來聽聽。」風開京淡淡的聲音響起。
風六說道：「府內，三老爺和三夫人都來找過我，質問為何不見府內有所動作將謠言壓下去。」
「他們是三丫頭的親生父母，關心女兒的清白，很正常。」風開京平靜說道。
風六訕訕說道：「他們只怕也意識到此事關係到老爺的布局，不敢問老爺，只好前來向我興師問罪。」
「別扯這些有的沒的，繼續說正事。」風開京不滿了。
風六連連點頭，道：「除了三老爺，大老爺那一支也遣人來問了；還有其他支脈，或多或少在打聽什麼，比較活躍。總之，府內是一片沸騰，上下皆動。」
「不知所謂！不知死活！」風開京冷哼一聲，就此評價。
風六見風開京沒有說下去，這才說道：「至於府外，共有一十六批人前來打探。像定國公、輔國公，還有威遠侯、鎮北侯等等，都是公侯之家的人。另外，皇室的幾個王爺也遣人來了……他們就一個問題，三小姐是否要婚配，能否考慮他們的子弟。」
說到最後，風六不無自豪，為自家小姐的搶手而感到欣慰。
風開京則默不作聲，許久不說話。
風六見狀，嘿然一笑，道：「老爺，我們三小姐還是很多人稀罕的！」
「蠢貨！」風開京冷冷說道，「你以為這些人真是來問三丫頭婚配的？人家不過是來試探我的態度罷了！」
「試探？」風六大為不解。
風開京冷冷瞥了他一眼，道：「若三丫頭手上不是有三千鳳凰軍，若我不是緇衣衛總指揮使，區區一個流言而已，會鬧出如此大的風波來？他們想要的是什麼，用你那豬腦袋好好想像！」
「老爺的意思是……」風六一身冷汗都出來了。
風開京冷哼一聲：「你以為我讓你傳流言是想鬧著玩嗎？我也不過是在試探別人的反應罷了！」
又是試探！
風六感覺腦子不好使了，叫屈說道：「老爺，我還以為你是想試探一下那楚棠的心思而已。」
「他能有什麼心思？」
風六說道：「我還以為老爺想看清他的為人，看看他是否想通過攀親附貴走捷徑呢！」
「結果呢？」風開京呵呵了，「人家一句無欲則剛，看你羞不羞！」
「我看他是臉皮厚！」風六嘟囔說道，「別人都對他說三道四了，他還能雲淡風輕，要麼真是心如止水，要麼就是臉厚心黑。」
風開京悠悠說道：「可無論是哪一種，都說明人家不是普通人！一個二十出頭，卻能與八境高手周旋而活命的人，你覺得人家會沒點傲氣？」
風六訝然。
楚棠與風凰在徐宅遭遇八境高手孫一奎的事，別人不知，他們風府中的有心人自然已然打探得清清楚楚。
楚棠能在孫一奎全力攻擊之下拖到風二娘來援，確實令人頗為驚訝，大感意外。
如今想想，確實很了不起！
風六聽出了自家老爺對楚棠發自內心的重視，不由也提起了精神，附和說道：「老爺教訓得是，是我狗眼看人低了。」
風開京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風六又問：「老爺，您剛才所說的試探別人的態度，指的是……」
風開京忽然嘆息一聲，低沉的聲音響起：「蒼龍已老，群蛟蠢動啊。」
風六悚然一驚，能讓他們老爺稱為「蒼龍」的，天底下只有一人可當這一評價，那就是當今天子，大堯九州的皇帝！
而「群蛟」，這一比喻的到底是誰，就很難說了。
「老爺……」風六感應到了自家老爺蕭索的心情。
風開京感慨說道：「天下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大家都想看我如何選擇，如何站隊呢！」
風六不甘說道：「老爺是緇衣衛總指揮使，誰敢逼你？！」
「正因我是緇衣衛總指揮使，他們才要我一個態度啊！」風開京情緒莫名，「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而緇衣衛總指揮使這一位子又無比特殊，風六，你可曾見過新主會繼續重用之前的緇衣衛總指揮使的？」
風六額頭全是冷汗，艱難地說：「老爺，事情已到這地步了嗎？」
風開京苦笑說道：「如果我已入九境，確實無人敢來招惹我。可惜，我就差那臨門一腳了，需要一點點時間……」
風六趕緊說道：「老爺學究天人，天資過人，肯定能順利成就九境絕頂高手的！」
風開京微微搖頭，道：「其實如果能卸下這總指揮使的苦差，潛心修煉，也是一件幸事，說不得九境就真的隨之而來的。奈何時不我待啊！」
風六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風開京像是打開了話匣子，繼續說道：「鳳凰軍只有三千人，還都是女子，平時並不起眼，但駐紮在神都城內，就註定她們在關鍵時候能起作用，因此，風凰婚配的對象，不得不慎。
「之前就有許多人打過她的主意，都被我擋回去了。這次以她來試探別人的態度，是不得已而為之。其實，如果楚棠確實有意，風凰又不反對的話，他們也算是一對登對的璧人。」
風六恍然，道：「老爺是說，乾脆不站隊，直接選擇一個無權無勢的對象？」
風開京嘆息說道：「我們風家雖有許多人在朝廷效命，但畢竟是以武傳家，與武林世家一樣，都想招徠更多武道資質出色的人加盟其中。楚棠武學成就、武道天賦，都高人一截，對武林世家來說再有吸引力不過了！」
風六愈發大悟，道：「難怪老爺將楚棠留在府內，遲遲不給他找活干，還把他安排在聽風軒，原來是想讓他與三小姐多一點相處的機會啊！」
風開京無奈說道：「可是我聽說風凰對他的感官不是很好。」
風六就不好評價這個了。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順其自然吧！」風開京最終無奈說道，問起了其他事，「見齊他到哪了？」
風六連忙回答：「十天前說是從梁州動身北上，兩天前傳傳來消息，說是已出荊州，進入中州地界了。不過據傳進入中州之後，見齊公子就放慢了速度，慢悠悠地回神都。」
風開京冷哼一聲：「他還是不滿我讓他卸任梁州緇衣衛指揮使的命令！」
風六進言說道：「見齊公子在梁州一待就是好幾年，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如今無事一身輕，可能是想要好好遊玩放鬆一下心情。」
風開京淡淡一笑，道：「楚棠是他推薦的，等他到了神都，讓這兩人好好處一處，然後我再看如何安排他們。這神都，越來越不太平了，得未雨綢繆，早作打算。」
風六連聲應是，還說楚棠理應知恩圖報，好生為他們辦差。
兩人卻不知道，在他們期望楚棠能為己所用的時候，他們風家的三大小姐，卻代表新城公主開始挖他們的牆腳了。
翌日。
聽風軒。
傍晚的餘暉西斜，照得天邊一片火紅。
盛夏的夜幕來得比較遲，天還比較明亮。
「什麼，新城公主想讓我去她府做做侍衛統領？」楚棠不敢置信地叫出聲來。
橘黃餘暉下，風凰正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他實在沒想到風凰會在有關兩人的謠言滿天飛的時候，還主動來找他。
他更想不到的是，風凰給他帶來了這麼一個震撼的消息。
當兩人寒暄完畢，風凰開門見山，直接挑明來意，說新城公主讓她過來，看他楚棠是否願意出任新城公主府邸侍衛統領一職。
「公主說了，只要你願意，明日就可入職。那什麼梁州南慶侯的通緝，還有落神谷的懸賞，她都可以請動天子為你徹底解決。從此，你就無須擔心這方面的威脅了，安心辦差即可。哦對了，為了體現公主的誠意，她昨天遣人找到進入神都的七星幫幫主和寒雲門掌門，令他們即可出神都，不得找你麻煩。」風凰一副不為謠言所動，公事公辦的樣子，把所了解的信息都說了一遍。
「這……」楚棠頓感坐蠟了，很是為難。
風凰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皺眉說道：「公主府邸侍衛統領是四品官銜，堪比一郡之太守。如此一步登天的機會，你還猶豫？」
楚棠當然猶豫了！
順利出了梁州之後，天下之大，何處都可去，來自南慶侯和落神谷的威脅對他來說就不值一提了。
如果僅僅是為了平安，為了安穩日子，他根本無須來神都。
公主府邸侍衛統領對一般人來說，確實很有誘惑力，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但是，只是一個保鏢頭子的話，並不是他楚棠所冀望的。
一旦成了公主侍衛統領，天天窩在府里，出行各種侍衛隨行，他哪還有多少殺賊的機會！
不殺賊，他怎麼薅俠義值？
沒有俠義值，他怎麼升級武功？
做了侍衛統領，安逸是安逸了，可他的武功估計也就止步不前了。
這不是楚棠所願意見到的。
緇衣衛才適合他啊，天然具有捉賊的身份和地位，神都緇衣衛更加突出，捉的都是大賊。
那可都是明晃晃的俠義值啊！
「三小姐，楚某能拒絕嗎？」楚棠苦笑說道。
風凰臉色頓時冷了下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