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慶城,楚某人回來了
一個多月過去了,慶城裡因南慶侯世子被殺所造成的震盪餘波依然未消。
時不時傳出來的消息,依然在大街小巷引起轟動,議論紛紛。
這日晌午。
陰曆七月底的烈日正是南國秋老虎最為兇猛的時候。
日光如火,稍微在光下站得久一點,人的肌膚都會火辣辣的疼。
因此,臨近最為炎熱的中午,大街上很少行人走動。
哪怕是繁華的慶城中間部位也不例外。
在中部大街靠南的繁華地段,毗鄰一條穿城而過的河流旁邊,占地將近一畝建了三層之高的同福客棧迎來了一天之中最為繁忙的時段。
一樓吃食的地方,食客進進出出,二三十張餐桌都坐滿了人。
臨窗角的一桌,一個滿臉蠟黃一副病態的無須男子在自飲自酌。
他披散長發,遮住了半邊臉蛋,讓人看不出全貌來。
飲食的時候,他的動作慢條斯理,溫溫吞吞,好像對桌面上的佳肴酒水沒有什麼興趣一樣。
時不時的,他還抬起頭來,看看四周,一陣出神。
只有當周圍食客在議論慶城最近發生的大事時,他才會豎起耳朵,認真聽一會。
比如說,有人提到東城蘇家,這兩三天被回城的南慶侯王陽打壓,令他們將吞併程家的一些勢力給吐了出來。
至於其中的內情,議論者也紛紜不定,莫衷一是,說什麼的都有。
有的說南慶侯正在氣頭上,剛好蘇家有事冒犯了他,遭受了無妄之災。
也有的說南慶侯發現蘇家與殺子仇人楚棠有莫名的關係,他成心報復,蘇家是被連累了。
好在蘇家也是六境世家,加上與南慶侯世子之死確實沒有直接的關係,南慶侯也只是在他們身上撒了一把氣而已,並沒有把事情做絕,沒有完全撕破臉。
此外,也有人說起,在慶城裡頭凡是與楚棠有關聯的人,都或多或少要承受南慶侯的怒火。
總之,南慶侯正在慶城到處點火呢。
而按大家的說法,南慶侯是三天前回到慶城的。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梁州東北部尋找仇人的蹤跡,可惜都沒有結果,最終空手而回。
「兄台,聽說南慶侯還是不肯讓自己兒子的棺槨下葬,一直停在他們家祠堂里?」倏地,食客里有人高聲提起這事來。
「這事已經不新鮮了,三天前他回到慶城時,就有人讓他立刻將兒子下葬了,畢竟……你懂的!都停靈一個多月了!此前他不在慶城,無人主持,如今回來了,按理說第一時間就該辦此事的。」
「嘖嘖,停靈一個月……都臭了吧?」
「嘔!你他嬢能不能不要在吃飯的時候說這話!」
「抱歉抱歉,無心之失,兄弟這不是感到好奇麼。」
「那是人家南慶侯主意,他已經發話了,不手刃仇人,兒子就不下葬!」
「如果他一輩子都殺不了仇人,他兒子要永生做孤魂野鬼?」
「噓!你小聲一點,別害死我們!南慶侯現在正在氣頭上,到處找人麻煩呢。這話傳到他耳中去,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我就一平民百姓,他有能耐找正主去啊!話說那個楚棠真是厲害,南慶侯和落神谷的人都把大半個梁州給翻過來了,還是給他逃脫了。」
「要不怎麼說他輕功梁州第一呢!沒有點能耐,敢殺南慶侯世子?」
「也是!這人也算是膽大包天了,梁州幾十年都沒出過這麼猛的人了!」
「呵呵!猛?也就有勇無謀罷了!本來以他的武功,又是桂郡衙門的人,按照常理的話,在戰勝落神谷許凌風後,自當會受到朝廷的重用,如今卻成了朝廷通緝的要犯,人人喊打呢!我們慶城到處都張貼他的畫像,衙門官差、守城將士,無不把他作為搜查的重點對象。據說梁州各郡縣也都這樣干,說是布下天羅地網等著他也不為過。」
「這等陣勢,梁州確實沒有他容身之所,只怕已經逃出梁州了。」
「誰知道呢!」
「要我說啊……」
幾人的議論漸漸從此事轉移到其他趣事上來。
嘎啦一聲,他們旁桌聽得出神的黃臉漢子推開凳子,站了起來。
只見他掃了一樓一眾食客幾眼,然後低頭上了樓梯,噠噠一陣,就上了三樓,來到一間客房前,打開房門就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上房,布置雅致,床榻、桌子、椅子、柜子一應俱全。
房內,靠窗一側還有一張書桌,上面擺著文房四寶。
木質紙窗半開半掩,憑窗而立,輕輕推開窗門,能看到外頭的景象。
三樓之高,足以將窗外的景色盡收眼底:樓下是青石板鋪就的大街,時不時有人遊走,偶爾還有馬車軲轆經過。
在客棧的對面,是一排柳樹,隨風搖動。
柳樹外,則是一條不是很大的城中之河流過,水面平靜,水波不興,炎日之下,偶爾泛出片片粼光。
河的對面,又是城內另一番景象了。
放眼西北方向,依稀能看到梁州刺史府的輪廓,府中那高聳而立的觀月樓,則讓人一目了然。
窗前,黃臉漢子盯著遠處的觀月樓看了好半晌,愣愣出神,良久才收回目光,以低不可聞的聲音嘆息說道:「慶城,我楚某人又回來了!」
楚某人是誰?
楚棠是也!
只不過他此時掩蓋了平時那堪比起點讀者大佬的俊俏模樣,以人皮面具覆臉而已。
這人皮面具他戴了十來天,已經完全適應它的鬆緊狀態。
而且,為了配合這人皮面具的病容,楚棠還時不時表露出自己是一個病弱文人的姿態。
如今的他,哪怕是此前的熟人見了,也找不出一丁點楚棠的痕跡來了。
而他剛才的嘆息,完全是有感而發。
今日,距他上次離開慶城已足足過去一個月的時間!
「如果我沒有記錯,應該是三十三天了。」
三十三天,世間足以發生很多變化。
在這三十多天裡,他楚棠也由一個朝廷捕快行列里冉冉升起的年輕高手,變成了人人喊打的朝廷通緝要犯。
而此刻,距離他離開那神秘山村也有十天的時間了。
周子宇只給了他三天時間準備,就將他送出了山村。
還真是「送」——蒙著他的雙眼,讓人用竹子台架將他一路抬了出來。
一路上,楚棠除了能感應到山路狹窄難走,就是能聽到一些船揖搖曳的水聲。
整整半天功夫,他是經過了山路,還穿過了水路,然後又上了一架馬車。
等到那些人讓他拿下遮眼的黑布,能夠看到外頭景象時,他已經身處一座縣城之中了。
一打聽,這是梁州最北的一個縣,往北數十里,就進入荊州地界了。
如此看來,周子宇這些人活躍在梁荊交界的地方?
也只有這種四處都是大山,又是三不管的地帶,才方便他們藏身。
可惜,縣城人來人往,人聲鼎沸,人多口雜,重見天日的楚棠,連方向都辨別不清,更別說去找到回那小山村的路了。
就連送他到縣城的這些人,也都以斗笠遮臉,讓人認不出來。
放下楚棠,他們也不多言,很快就撤退了。
楚棠不是沒有跟蹤他們的念頭,但想了想,最終還是放棄這個想法。
先別說要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在群山之中之中找到那山村,就算找到了,他又能如何呢?
誰敢保證那裡就是周子宇他們的老巢!
也許只是一個中轉站而已。
又也許是對方故布疑陣用來迷惑他的地方而已。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他們之間以後打交道的機會還不少。
只是打聽了縣城的一些情況,也沒多呆,楚棠就找來一匹馬,緊趕慢趕,花了十天左右的時間,再一次回到慶城。
徜徉在慶城大街上,看到自己的通緝畫像,也聽到城內之人對自己的議論,換了一副面容的楚棠卻像一個旁觀者一樣,有一種別樣的感覺。
窺視的爽感?
他是今早才入住同福客棧的。
落腳點並不是他自己選的,而是周子宇的人交代過,進城之後,就到這家客棧入住天字一號房,等待時機,屆時會有他們的人前來聯絡,再作下一步打算。
楚棠有時候猜疑這同福客棧是不是周子宇開的。
「都說燈下黑,越是危險的地方越安全,此處就在刺史府旁邊,把人手安插在這裡,完全可以監控慶城官方的一舉一動。」
刺史府門前的那條大街,最為繁華,住的人非富即貴,慶城各處衙門或者官員的府邸,大多集中在這一帶。
出入之人,也沒有身份簡單之輩。
把耳目安插在附近,無論是打聽什麼消息都極其方便。
若論刺探慶城,沒有比這裡更適合的地方了!
「周子宇……梁王……」楚棠苦笑一下,明明對他們這幫人的實力已經儘量高估了,到頭還是發現低估了對方的力量。
五十年時間,又隱於暗處,確實讓對方有充足的時間和精力發展出足夠的勢力。
楚棠現在擔心的是,上了他們的賊船,還有機會下來嗎?
這一路,他不無放棄與對方合謀,從此去浪跡天涯的念頭,可最終還是心底的不甘驅使他一路向西,重新進入了慶城。
他不甘心像臭蟲老鼠一樣只能躲於暗處,走到哪都得躲躲藏藏!
「南慶侯……我該拿你怎麼辦呢?」楚棠又是嘆息一聲。
很快,他的心思又轉到與周子宇的約定上來。
「陳家姐弟……」楚棠不由苦笑一下。
此處,距離慶城司馬府並不遠,左右不過兩里路。
梁州司馬作為陳家的姻親,現在正給他們提供弱不可言的庇護。
真不是楚棠看不起梁州司馬,身為三品官員,他確實擁有不小的權勢,在慶城也算得上一號人物。
但是,在高來高去的武林強者面前,不與他衝突,也不過是沒有必要而已。
一旦像周子宇這樣的勢力要對梁州司馬府下手,有心算無心之下,對方根本沒有多少抵抗能力。
這也是楚棠願意來此地的原因——他希望能夠悄無聲息幫周子宇拿到那幅畫,為陳家子弟解決後患。
「你們只是平常人,餘生還是過平常的日子吧。」楚棠幽幽自語。
他離開窗前,來到房中的書桌旁坐下。
桌上除了文房四寶,還有一把神兵靜靜躺著。
這是一把將近四尺的長劍,插在一柄富麗堂皇的劍鞘上。
劍鞘由銀打造,泛著銀光,上面還嵌了幾顆寶珠,珠光寶氣。
「這劍蠻騷的!」這是楚棠拿到這劍後一直沒改的印象。
此劍是周子宇所贈,屬於五品神兵,品級與他那神兵倚天一樣。
但是,只看外表的話,此劍就高貴多了。
當然,這劍沒有什麼特殊,除了外觀好看一些,款式和江湖上常見的長劍並無二樣。
這也是他向周子宇提出的要求所得。
為了徹底掩飾身份,如無必要,此行他是不能施展以前用過的武功的。
所以,他只能暫時拋棄倚天了。
來之前,他鄭重地將倚天交給琳兒姑娘保管,直言任務完成之後,再重新取回屬於自己的神兵。
其他神兵雖好,但他用倚天用慣手了,感情也深得多。
摸了摸長劍,楚棠又放開手,對著它說道:「劍不在利,功成則名,說不得你還真可以跟著我揚名天下呢。」
他想到了之前從面板獲得的死亡劍法。
全力之下,可以使出一次奪命第十五劍,威力比之七境真正的勢也不遑多讓。
能陣斬七境強者的劍,豈能普通?!
「不過,此行最好能不動手,悄悄地來,悄悄地走。」這是楚棠的心愿。
為此,他甚至壓制了去見一些慶城老朋友的渴望。
比如,陶英,蘇清月,唐越,乃至南慶侯……
這一路過來,他經常生起到南慶侯府刺殺王陽的念頭。
所謂一死百了,南慶侯都沒了,朝廷還會拼死通緝他嗎?
但是,又怕生出波折來,不得不打消心中的殺意——主要還是怕落神穀穀主的報復。
武林聖地的實力,還不是現在的他能去掂量的。
這一趟,他唯一能以真正身份見的大概就是陳素明了。
但是,陳素明身為官家小姐,身處司馬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果沒有正當的理由,還真的很難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見到她。
「得好好謀劃一番……」楚棠現在最強烈的念頭就是周子宇所說的接頭之人趕緊來見他,「琳兒姑娘說過,到了慶城之後,無須著急,接頭之人會給我安排機會去見陳家二小姐。」
他還真不能輕舉妄動,免得給陳家姐弟帶去禍患。
「唉!」楚棠沒由來地長長嘆息一聲。
半天時間就在他的各種遐想中過去。
傍晚,他再次到一樓用膳,又聽了一陣一眾食客的各種八卦。
入夜時分,華燈初上。
同福客棧三三兩兩的燈火,倒也明亮一片。
楚棠從木做的樓梯拾階而上,慢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雅間。
入屋點亮了桌上的油燈,頓時臉色就變了——
桌面上,靜靜擺著一個小包袱!
「有人來過這房間!」楚棠第一時間生起這麼一個念頭,臉色又紅又白,「周子宇的人?」
可無論是誰,目的為何,不經他的允許,就擅自進了他的房間,不聲不吭就留下東西,也實在太無禮了一些!
對他沒有絲毫尊重!
「你就算再不想暴露身份,也不該如此作為啊!」楚棠心底有一股怒火騰騰而起,他感覺對方看不起他,也是羞辱他。
「別讓我知道你是誰,否則打得你媽都不認識你!」
腹誹一陣之後,楚棠目光落在了桌面的包袱上。
目光閃動之間,他來到書桌旁,抄起長劍,再次回到屋內正中的桌子邊,用長劍挑開了包袱。
包袱打開後,露出裡面之物的真容——一份折迭的牛皮紙!
紙質很硬,楚棠依然用長劍挑起,攤開了紙張。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線條和文字。
仔細一看,楚棠愣住了:「這是……慶城司馬府布局圖?」
放下劍,他坐了下來,拿起紙張詳細看了一遍,更加瞠目結舌了:「這……他麼也太細緻了吧?」
這確實是他們的目標司馬府的布局圖!
細緻到什麼程度?
畫出了府內一切布置,多少進,多少廂房,花園、湖泊,假山位於何處,都一一羅列了上去。
其中還用文字介紹了其中的一些細節,比如此處院落是誰居住,裡面的人有什麼生活習慣,連夜間什麼時辰起來解手都標註得清清楚楚!
此外,司馬府的防禦力量怎麼布置,有多少護衛,幾時巡邏,多少班次,什麼時候換班,都寫得明明白白。
可以這麼說,只要記熟了這張圖,閉著眼都能在司馬府內徜徉。
「這司馬府是篩子嗎?都給人滲透成這樣了?」楚棠都有點替梁州司馬感到不值了。
感慨之餘,他又是心驚:「陳素明到慶城住進司馬府,也就不到兩個月的功夫,周子宇他們到底是在這之後開始摸索司馬府的底細呢,還是在此之前就已經別用有心了?」
無論是哪一種,都顯示了周子宇可怕的實力!
「這傢伙到底要幹嘛,真的只是為了梁王寶藏而已嗎?」楚棠心裡有一個異樣的聲音在迴響。
深吸一口氣,晃了晃腦袋,楚棠漸漸擺正心態,無論對方打什麼主意,都不是他現在可以左右的。
當務之急,還是要不聲不響從陳素明手上拿到那副畫或者線索。
他趴下身子,在布局圖上找了一遍,最終手指定在府上二進偏左的一個小院子上:「陳素明,在這裡!有護衛巡邏……還有侍女服侍?不好辦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