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6章 遠古

  第966章 遠古

  假設這個年代有網絡,

  假設北俱蘆洲有信號,

  再假設伊凜手邊有一部手機,

  他估計會幹這麼一件事。

  遇事不決,先打開手機,發個朋友圈。

  內容如下:

  「在不久後的將來,我就要知道自己親爹是誰了, 心情萬分緊張,怎麼辦?」

  說句實在話。

  伊凜的確有些許緊張。

  他即將知道自己的身世。

  知道自己的血脈來源。

  人族講求出生、講究門第。

  與人族類似的是,妖族講究的是血統等級,還有血統的純度。

  舉個例子,將渺渺與白楚楚擺在一塊,渺渺是純血貓妖,而白楚楚哪怕是混血的虎妖, 這從先天上, 二人便是不對等的。即便白楚楚平日裡再怎麼裝貓,她骨子裡、血液中,仍是一頭高傲的白虎。

  這也是為什麼,當初在常安宮,白楚楚與渺渺,貓虎面對面,渺渺會對白楚楚產生了如此強烈的敵意。

  這是來自血脈中的敵意。

  所以,伊凜對自己的血統來歷,自己親爹的身份,表現得如此焦慮,在花娘眼裡,算是理所當然。

  ……

  在太一表示出自己的意願後。

  花娘臉上流露出複雜的神色。

  那是一種很難描述得清楚的表情。

  給伊凜的感覺是,花娘的眼裡是帶著矛盾的,她既希望太一知道自己的身世,同時卻又不願太一知道自己的身世。

  兩種截然不同的複雜意願, 交纏在一起,才構成了花娘眉目間的糾結。

  花娘牽著太一的手, 飄然上天。

  母子二人,跨越茫茫雪原, 橫跨冰川、峽谷、山巒。

  從黃昏一直到黑夜。

  母子二人都在天上飛。

  北俱蘆洲,在伊凜的印象中,永遠都只有一種顏色。

  那就是……白。

  啊…真的白。

  除了一望無際的白色,伊凜很難在北俱蘆洲找到更豐富的色彩。

  母子二人不知飛了多久。

  在黑夜中,反襯著明亮月芒的雪原盡頭,出現了一抹「灰」。

  那麼多年,伊凜早已習慣了雪的顏色,自然不會出現「雪盲症」,可眼前那突如其來的顏色變化,卻讓伊凜感覺到強烈的不適應。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一件嶄新的衣服上,突然落了一坨黃泥,給他一種「衣服上沾了屎」的錯覺。

  「那是……?」

  伊凜被花娘牽著手,懸在半空。他目光徑直注視著茫茫雪原上那一坨灰點,很自然地發出疑問。

  哪家小孩不是在「十萬個為什麼」里長大的?

  不懂就問,很正常啊。

  花娘解釋道:「那處是『安息之地』,也是……你『爹』沉睡的地方。」

  說到「爹」這個字眼兒時, 花娘似乎想到了好笑的事,掩嘴一笑,但她很快又板起臉,嚴肅叮囑小太一:「太一,你且記住,你隨娘進入安息之地後,莫要離開為娘三丈之內,否則瀰漫在『安息之地』處的瘴氣,會將你瞬間噬成白骨。」

  伊凜微怔,那麼恐怖?

  但他知道花娘沒有害他的理由,連忙點頭答應:「孩兒明白。」

  在花娘的保護下,母子二妖闖入灰色的瘴氣中。

  從外面看,灰色的瘴氣霧靄朦朧,但進入後,視野卻沒有伊凜想像中那麼不堪,也就是光線暗淡了一些罷了。

  瘴氣內,是奇形怪狀的山巒,一條凹凸不平的怪石,被白雪覆蓋,如一隻上古巨獸的骸骨般,盤在雪地上。山巒起伏,呈蛇形分布,最高的一峰目測將近有兩千米的海拔。

  而在嶙峋雪石中,有許多形狀不規則的空洞。

  從花娘身上,一片淡紅色的光芒盪出,將瘴氣隔絕在二人之外。

  花娘似乎對這裡很熟悉,或許是她常來這裡,幾乎沒有怎麼繞路,花娘很快便找了其中一個洞穴,帶小太一飄然入內。

  進入洞穴後,

  瀰漫在空氣中的古怪瘴氣,淡了幾分。

  而眼前,光線暗淡,看不清晰。花娘手腕一翻,從袖中滑出一顆碩大的夜明珠,用來照明。

  「嘎吱…嘎吱…嘎吱…」

  伊凜腳下踩著實地,但回饋而來的觸感,卻有些奇怪。

  不像石,不像土,伊凜也說不上踩在腳下的是什麼材質。

  眼前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隧道,隧道盡頭,烏黑深邃,不知通往何處。

  一路上,

  伊凜沒有多問,花娘走得很快,帶著小太一,一路默不作聲地往深處走。

  他知道自己無需問,走到盡頭時,他心中的疑問,一切將迎刃而解。

  不知過了多久,

  也不知走了多久,

  一公里?

  兩公里?

  十公里?

  伊凜只記得,他大約走了一萬五千步。

  終於,

  眼前啊,豁然開朗。

  隧道盡頭,是一個寬敞的空間。抬頭一看,高高的穹頂上,有許多束狀的分支,盤踞在穹頂上。伊凜看著那一束束岩石紋路,忽然生出一種古怪的直視感。但一時間,他又說不清穹頂上那一束束如蜘蛛網般分布的紋理是什麼玩意,就是覺得有點古怪。

  「到了。」

  花娘輕舒一口氣,至此此刻,周圍瘴氣消失,她這才鬆開小太一的手。

  整個過程,她是真害怕小太一亂走。

  到了?

  伊凜環目四顧,這個寬敞的空間,在夜明珠的照耀下,一覽無遺。遠處雖然光線昏暗,但借著微光,且因沒有遮擋,伊凜能勉強看清空間的邊緣。

  這個空間,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鍋蓋,向下罩著,內里方圓,足足有幾個足球場拼起來那麼大,用來當墳場的話,足夠闊氣了。

  是的,墳場。

  花娘說這裡是安息之地,那麼伊凜自然而然地腦補到,他「爹」應該是死了,不然怎麼叫「安息之地」呢?

  所以,這不就是墳場麼?

  可伊凜看了一會。

  空蕩蕩的墳場裡,空無一物。

  別說是墓碑了,連一座墳頭都沒有。

  還是說,妖族裡,死掉的妖都不立墳?或是更誇張點……廢物利用?別浪費?

  細思極恐啊。

  伊凜抖了抖,向後縮了幾步:「娘,你該不會想說……爹在這裡被你吃了吧?」

  「撲哧!」

  原本氣氛挺嚴肅的。

  可這熊孩子一開口,怎麼就讓人感覺一點也嚴肅不起來了呢?

  花娘笑得花枝亂顫、上氣不接下氣。

  她呼出的口氣,都帶著一股肉眼可見的花白寒氣。當她笑了一會後,讓周圍氣溫驟降,令伊凜不由自主地裹緊獸皮,在花娘的影響下,這裡的溫度著實有點凍人。

  「算了,瞧你什麼都不懂,估計也猜不著,娘不逗你了。」花娘微笑著,指著這個空間:「這處,便是你『爹』,也是為娘……最大的秘密。」

  「這處?」

  忽然,伊凜抬起頭,驚恐地看著穹頂上,那斑駁密集的紋路,一股莫名的寒意湧上心頭。

  是啊,

  之前,他剛進入這個空間時,難怪會覺得這裡的布置處處透著古怪。

  現在伊凜恍然驚醒,頭頂上那紋路的走向,看起來竟有幾分像是枯萎的「血管」!

  而頭頂上,一根縱向的石樑貫穿始末,石樑兩旁,有一道道平行的石樑與縱向石樑呈十字型交叉。

  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這根本就不是什麼石樑……是肋骨!

  而這個空洞,分明就是……某種生物的胸腔!

  再往回想,

  整個安息之地的輪廓,分明就是某種生物死後的遺骸!

  他們母子二人,正處於某個超巨型生物的遺骸體內!

  他伊凜,正站在遺骸的胸腔里!

  當伊凜發現這件事後,

  已經被自己的想像震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若是這巨獸的遺骸跟他沒關係,那還好說,反正都是屍體了。

  但花娘卻道,這超巨型的遺骸,跟他的身世有關!

  也和他的……混種血統有關!

  「五千年前,」

  花娘看著小太一驚恐的表情,輕輕抱住了小太一,拍著他的背,一下,一下,一下。

  伴隨著那令人不由自主放鬆心神的節拍,以及花娘那溫柔的聲音,都能給人以安撫心神的力量。

  花娘柔聲道:「一位神秘的外來者,來到了這個世界。」

  「那時,娘還是一個叫『黃』的部落里,一位懵懂的女娃。」

  「呵,你別憋著笑,在遠古,我們都不懂語言,你『啊』一下,我『噫』一下,久而久之,這就成了部落的『符號』。」

  「五千年的我們,懵懂無知,茹毛飲血,過著野人般的生活。」

  「與她相比,我們就像是野獸,愚昧、無知、弱小。」

  「她有一天,來到了我們的部落。」

  「她教我們識字,教我們吐納,教我們農耕,教我們織布,教我們鍛造,教我們製作工具。」

  「於是,我們吃上的米,穿上了衣服,我們學會了抵禦野獸,也學會了舉起火把。」

  「那也是我們第一次,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

  「後來有一天,她告訴我們……她叫『希』。」

  「希告訴我們,她來到這裡,是為了找到拯救她子民的辦法。」

  「她說,她的子民,她的船,註定會毀滅。」

  「她想改變命運,她說,要想逆天改命,只有一個辦法,一個……唯一的辦法。」

  感受到懷裡的小太一因「安撫」而不再顫抖,花娘鬆了一口氣,可當她鬆開懷裡的太一,與之四目相對時,卻發現小太一兩顆眼珠子瞪得滾圓,仿佛她在說的不是歷史,而是某個睡前促眠鬼故事。

  花娘心裡納悶。

  小太一這反應,怎麼跟見鬼了似地。

  不過花娘沒多想。

  話匣子已經打開,她便繼續說道:

  「在『希』來後,第十年。」

  「某一天,」

  「天空中突然電閃雷鳴,下起了暴雨。」

  「暴雨下了整整十天。」

  「大地被洪水淹沒,我們所有人,為娘的族人們,都被洪水沖入深淵。」

  「那天,一切都毀了,娘的部落,娘的族人,娘的一切,都毀了。」

  「就在第十天,天空中裂了一條縫。」

  「一隻爪子,從裂縫中伸了出來。」

  「那隻爪子很大、很大、很大,娘親當時覺得,似乎整片天,都被遮住了。」

  花娘說到這裡,輪到她開始抖了,她用力抱著仍處于震驚狀態的小太一,仿佛此刻,太一成為了花娘的心理支柱。花娘雙手用力,將太一渾身骨骼抱得咔咔響,她用一種形同夢囈般的口吻,在遲疑片刻後,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後來,希說,那隻巨獸是混亂之始,同時也是追著她,來到這個世界。」

  「它是……『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