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一個理論——據說最多只要通過六個人,地球上的某個人就必然可以聯繫到另一個沒有完全脫離社會的人。這便是所謂的六人法則,而它已然經歷了多次驗證。
它或許是有價值的,但對於姜玉而言不適用。因為他只要側過耳朵,向著空氣聆聽。便可從大氣電磁波的集群中捕獲到對應著指定對象的名諱。而只要這個人具備名字,且這個名字曾經被訴之於口或者筆,那麼他的一切行蹤,便會在姜玉的眼前清晰顯露。
這也是普通人能夠做到的事——理論上能夠做到的事。
而依託這份普通人都能夠獲取的能力,姜玉得以捕獲到李帥西。
一個青年。
一個大齡待業失意中洲青年。
一個喜歡閱讀科幻,軍事類幻想作品,因為內向而又悶騷的性格而人緣不佳,在學校和社會都總是遭遇惡意,生活方式很不愉快的絕望青年。
姜玉找到了他。
姜玉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和廉價公寓的房東告饒,請求對方多少寬限他幾天時間。好讓他能夠想辦法去打點零工掙錢,抑或者另外找一個別的地方落腳。
他的姿態很低下,語氣很卑微。低垂著手,低垂著頭,任憑房東將他罵的狗血淋頭,也只是在那裡癟紅著臉賠笑,而不敢有一句怨言。
不敢有,而不是沒有。他的確有一雙攥緊的拳頭。
而這初出茅廬者的偽裝,自然是瞞不過那見慣了人來人往的房東老油條的眼。
「收拾好你的東西,一個小時內滾蛋。治安局就在兩百米外,你不滾有的是人幫你滾。」衣冠楚楚的房東撂下一句狠話,他自然知曉對待什麼人時應當強硬而什麼時候又該與人為善。而顯而易見的,他眼前的李帥西尚不處於受他警惕忌憚的範疇之中。
他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李帥西張了張口,看著房東離開,想要再說些什麼卻又在喉嚨中卡住。最終,只能夠將攥起的拳頭向著身側用力一揮,卻又不敢真的砸了身邊的桌。
他已是打算走了——迷茫,怨恨,但卻依舊下著決心走了。他也不知道未來等待著他的到底是怎樣的命運,但他姑且認為,車到山頭,或許有路。
「天皇俊,在當年就是抱著這樣一副心情帶著萬族的殘餘離開的吧。」
姜玉出現在他門口,姜玉和這棟公寓的房東正好錯過。
「知道自己和自己的族人們已經沒有容身之處,找不到留下來的理由,也付不起繼續留在這方宇宙之中的代價。作為失敗者,他的內心無疑是充滿憤怒和怨恨的。但他卻也承認腳下這片土地再也不屬於他和他的跟隨者,面對支配者的最後通牒,他只能選擇服從。」
姜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麼。
但他知道自己應當這麼說。
他計算了所有的文字排列,算出以這樣的順序調配著足夠平淡的語氣便可成為激活某座門扉的秘鑰。這或許是一個不被任何人所知也不應當為人所知的秘密,而當它被完全傳達到一個合適的個體上時,變轉便會生成。
「你是誰!」目睹姜玉突然出現的李帥西露出驚嚇的表情,那表情瞬間變轉成為憤怒。「你在胡說八道一些什麼東西!?」
「而實際上當時的場面並沒有現下這麼溫情脈脈。」姜玉沒有理他,而是繼續說。「人族聯軍已經將萬族的殘軍逼到絕境。根本就沒有打算留下哪怕一個活口。天皇俊最終選擇用自己的生命來爭取時間,從而讓萬族的殘存者們得以短暫地脫離包圍圈,前往多元邊境,去喚醒早在萬族統治早期便因龍鳳初劫而雙雙陷入永眠的初龍始鳳。而他同樣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夠成功爭取到這個時間,其緣由不過是因為人族的智者想的是更加徹底的趕盡殺絕。」
「帝俊要死,太一也要死。初龍始鳳都得死,而只有萬族的死剩種才知道那兩個古老聖皇都沉睡在到底哪個旮旯角落——開天之戰原本應當以萬族五皇被人族五皇盡數屠盡,萬族所屬盡皆除名為結局。因為只要萬族全部死光,那棲息於萬族統合源世界線深處時空畸變點內的聖皇鯤鵬就不得不抱著重傷垂死的軀殼再度現身,而到了那時候,開天之戰才將迎來結局。」
「萬族死傷殆盡,人族永恆統治。智者們所期望著的是這樣的結果。而若非有外來者自天外造訪,一切早已成為定局。」
眼前的李帥西不再說話,他的眼眸深處映射出一抹黯光。一抹古老的意志被姜玉以普通人都能夠做到的,只用語言的方式便成功喚醒。因為姜玉所說的,確實是曾經發生過的秘密。
他其實並不知道的秘密——但那也一樣是秘密。
「你們也輸了。」他看了眼天空,又看了眼大地。體內的力量正將勃發,卻又盡數泯滅,不向外生成哪怕一絲一毫的流溢。「而且輸得比我們更慘。」
「而你們也不是為了響應求援而歸來——」姜玉依舊說著自己也不懂的話。「你們想要趁著外來者的降臨而渾水摸魚,你們想要爭奪一份留在多元宇宙之中,而非全無把握地外出賭命的契機。你們為此甘願成為外來者的黑手套和劊子手,然而很遺憾的是,你們期望的對象並不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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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需要僕人,也不需要奴隸。甚至不需要會自己烹調好自己然後跳到它口中,只為了多活哪怕些許的貢品。你們抱不到新的大腿也不敢衝出多元邊境賭命。所以你們的援軍才遲遲未至,錯過了那原本或許存在的,唯一有可能對抗外來者的契機。而不是真的因為某個被你們推了鍋的倒霉蛋……太多私心。」
「……你想表達什麼?」姜玉的對話者,向他詢問。
「當前的場景很好。」姜玉點點頭,回應。「一個付不出一分錢,也沒有在外獨立生存能力的。走投無路的租客。一個自己也算不上多麼冰清玉潔,但至少確實擁有這份資產的租主。租客可以獲得一份全無公平可言,但至少還能夠獲取一個落腳點的質押租賃合同。而這份合同註定會被你們雙方中的強勢一方付出代價撕毀,但在你們相互廝殺爭奪之前,不會有任何對內的陰謀出現在這場清算之中。」
「誰來擔保?」
「我來。」姜玉回答。「直到這場戰爭結束之前,內訌者將由我親自懲處。而當戰爭結束之後,我也不會參與到你們雙方的爭鬥之中。」
「你不是人類?」
「至少不是這裡的人類。」姜玉仍舊維持著普通人的參數,而自己口中所說出的一切,和自己現下所承諾的一切,也逐漸被他理解,被他明悟。而他知曉了前因後果。
只有聖皇以上的生命,才有著將布置後手留到下一個紀元的能力。這是權柄,是高位格在當前多元宇宙所擁有的便利之一。它能成功是因為多元宇宙的原胚始終穩定,而在這之外,即便擁有再大的大力,也無法抵達相同的目的。
臨聖再強,也殺不死對應位格的聖位。這便是多元權柄帶來的便利性。而在聖位禁絕的當下,許多珍貴且有限的資源,都必須依託於舊日聖皇的殘餘。
所以,才會有這場交易。
「所以你是治安官。」李帥西輕輕吐出一口氣。「而我唯一能夠交易的,就只有我的存在,我的理念,我的光輝,我的權柄——用它來換一個萬族能夠和人族再分高下,而不是在勝利的同時也被楚軒盡數移除出棋盤的權力……我和鈞交過手,他遠不如楚軒。他怎麼做到的,弱小的轉世勝過了多元頂點的智力?」
「你可以自己去問他。」
「我還能活到見他?」
「李帥西是中洲隊的一員。」姜玉檢索著腦海中急劇充盈的記憶。「中洲隊的一員是貴重的身份。我認為它遠高於萬族或者人族的聖皇。這是我下達的決斷,它必將履行。而我不管到底是哪方想要定下什麼類型的契約,我都不容許中洲隊成員的利益出現問題——哪怕是隊員之間的衝突,也不行。」
「天皇俊會死,而李帥西會活。這是我的意志,而李帥西是否會繼承天皇俊的遺產,他努力想要在生化二庇護的,那位化名為張皇東的東皇太一繼承者是否能夠存續,我懶得理。」
「……用一個希望換一次機會。」昔日的聖皇喃喃說道:「……我不相信人類,人類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大小通吃的機會。但李帥西相信你,相信姜玉隊長會為了團隊成員的利益戰鬥到底,相信姜玉隊長能夠有效並且妥當地調和團隊成員之間的衝突。而這足以讓我賭上這條命。」
「你已經賭過一次了。」姜玉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而你上一次的賭注也並非全無收穫。至少,你獲得了再賭一次的機會。」
「……可惜李帥西對於萬族的利益,甚至萬族的存在本身,根本就不在乎。」
「畢竟中洲隊內基本都是人。」姜玉向他伸出了手。「包括原本是鯤鵬轉世體,卻又因時局變轉過於快速而被放棄的朱雯一樣。我優先守護團隊利益,而團隊的利益傾向於人族。這是大勢,無可商量,你們在伏羲眼皮底下的潛入只能到這種程度,你們放在中洲隊的決心和投入也不夠充足。而你們只能夠接受這樣一份結果。」
他握住了姜玉的手。
「只能接受。」萬族的五皇之一,呼出了最後的氣息。「別無選擇,但只能接受。也必須接受。」
轉變發生了。
李帥西眨了眨眼睛,五官不變,內在的氣質卻在頃刻之間天翻地覆。由無能狂怒的憤世嫉俗變轉成為將萬事萬物都映入眼中的智珠在握,而一副平光眼鏡也由一直站在姜玉身邊,但卻沒有任何發言和存在感的霞遞出,交到變轉之人的眼中。
『李帥西』戴上了眼鏡。
他輕輕推了推眼鏡架,向姜玉點了點頭。
「這是第幾次了?」
「第四個紀元,也可以是四百萬個。」
「最多四百萬?」
「我目前的推測是四百萬。」姜玉搖了搖頭。「我不能變強,不能擁有能量循環,不能夠解開哪怕一階基因鎖。不能夠鍛造任何能夠進行戰力評級的造物……我基本做不了什麼。而一旦逾越,那麼下一次再找到這樣見面的機會,那麼至少也是四百萬個紀元之後了。」
「原來如此。」戴上眼鏡的李帥西無疑可以以楚軒為名——哪怕此刻的龍隱基地內還有另一位楚軒。「就算萬族聯盟成功趕到,結果也不會改變。就算人族五皇和萬族五皇在四個紀元前的謀劃全數成功,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鯤鵬選了一條正確的路。她對世界線的調製比我預想中的多。」
「你對她的評價很高。」
「接下來的行動中,有她的力量將會提升不小成功率。而她既然放棄了朱雯這個繼承者而選擇了洛薇這個轉世體,那就說明她所擁有的籌碼比明面上更多。甚至有一部分不在我的預估之中。」
「很好。」姜玉點頭。「那麼,該怎麼做?」
「你的腕錶上面應當有內容。」楚軒按了按眼鏡的腳架。「召集同伴,這是你應當做的事。我大致了解了那條蛇的監控措施,它錨定了一個安全的劇本,為所有無論如何總是會出場的人限定了身份。而只要這些人中有哪怕一個越了界,它就會立刻展開行動。且就算我們瞞得足夠好,也會有巡查機制來排除變數。」
「我來解決這方面的問題。」他說。「以及,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楚軒。目前占據那個位置的,是我的複製體。所以,你應當用另一個名字來稱呼我。」
「我猜那是一個很特殊的名字。」
「帝俊的權柄是兼容。」楚軒點了點頭。「它有一個眾生相容的金色夢想。而這就讓它可以成為千面者,成為任何人。成為我。」
「而我選取的這個名字,和這份力量存在共通之處。」
「李瀟毅。」他說。「就當我是李帥西的第二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