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依舊在航行。
自不存在上下四方,古往今來的虛空諸海之中,光之河所構成的艦船仍在前進。
目標理應近在咫尺。
抵達本應在剎那間達成。
但船仍舊在前進,不斷前進,有著目的,但卻始終缺乏明確進度地前進。
哪怕楚軒說過船會加速,依舊是沒有明確進度地前進。
「所以……這就是主神傳送中的樣子?」鄭吒好奇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拳頭握緊,然後又慢吞吞地鬆開。「我能夠感知到我的身體,但我明確地知道我的身體並不在這裡……唔,我現在應當是以心靈之光的形態在活動?而且入微層級似乎也加深了些許……」
「我四高了?」他揮了揮拳頭,他看不見的艦船外因此而泛起了些許漣漪。「你也是嗎,姜玉?」
「他認為他不是。」楚軒繼續地調動著手頭的數據,鄭吒剛剛揮出的那一拳也被他所記錄,然後投放到了合適的區域。「介於當下這種特殊環境,強大者的自我認知具備重大意義。所以你應該也不是,也需要一場戰鬥才算在這一階段成功穩定。」
鄭吒扭過頭看姜玉。
姜玉歪過頭,看向封閉著的舷窗——如果有必要的話,他覺得他還想要吹個口哨。
好吧,他不懂吹口哨——他認為自己不懂,所以這對於普通人而言也沒啥難度的放鬆動作他在這一刻還真就做不出。然而即便不吹口哨,他也成功地做出了『聽而不聞』,『裝聾作啞』這兩項複合的操作。
聲音突然變得微弱,發音器官也似乎真的產生了衰竭。
自我認知在這一刻的確重大地影響了自己的身體。而姜玉立刻就意識到如果自己維持這個狀態,那麼當傳送完成之後,自己恐怕真的會變成先天的聾啞。
「……邪門。」他從牙齒縫間擠出這組詞。「還有這種操作?」
「能夠制裁一個秩序的,除了更加強大的力量,就只有這個秩序本身。」楚軒推了推眼鏡。「你真應該保持這個狀態直到傳送結束的。吃一塹,長一智,你的智力的確還有不少成長餘地。」
很好。
楚軒牌鄙視和奚落,這種待遇可謂稀奇——且其存在本身也自然具備著意義。在親眼觀測了兩位晉升者的各項參數以及在某些特定條件下的應激變化之後,這枚三無眼鏡男的科研進度必然也隨之暴增猛增,而他自身的生命層次想來也跨越式躍進。
姜玉懶得想那種事——考量楚軒的戰力和生命層次是一件不理智的事。他的視線從被封閉的舷窗上移開,和一頭霧水兼一臉無辜的鄭吒相互對視了一眼。雙方立刻就達成了『不要和這個謎語人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浪費時間』這一共識,於是先前所發生過一切便被兩人默契地無視。
「所以……」姜玉已經感知不到自己所投出的天之槍到底扔到了哪裡。
「……我們現在,這是在幹啥?」鄭吒的目光看了一眼飛船上沉睡著的同伴們,在確認沒有人出問題之後稍稍地鬆了口氣。「雖說在傳送中也能夠醒過來這種事的確很不錯啦……但這對我們來說有什麼特別的好處嗎?唔……多了一些準備布局的時間?」
他的胡亂猜測理所應當地立刻被楚軒予以否定。
「布局是無意義的。」楚軒微微搖頭。「生化危機二的世界註定成為一團亂麻,如果我們按照正常的時間線降臨,那我們至少也需要面對三個以上的天界衍生體。玉清,太清,然後始源,生滅,榮勝三選一。太陽倒是不需要去理會,東美洲隊的持劍者會去處理掉這個問題。」
「但是?」
「嗯,但是。」搖頭之後,理所當然地點頭。「東美洲隊的持劍者做出了一些稍稍偏移理智運算的操作。雖然從一開始就在變量規劃之中,但海德蘭特的輕微反客為主的確處於一個極低的概率區間裡。當然,她依舊如同我所設想的一般吸引了太陽天的全部火力。但她用以對敵的手段,的確和我一開始設想的內容有些差異。」
「時空連續性。」楚軒的手頭浮現出一枚地球的模型。「海德蘭特有很多種手段來拯救地球。但她偏偏選擇了其中最為費力不討好的那種——星系級別的時間干涉實在是一種浪費。這當然可以理解為她和蘇爾特之間的衝突掙扎。但我必須考慮她做出的選擇並非偶然的可能性。」
「蘇爾特?」姜玉記得海德蘭特當下的身份,應當是一個被劍所持的人。
「嗯,蘇爾特。」楚軒撥動著手頭的地球模型。「她因為持有萊瓦汀而成為了蘇爾特的轉世,正在逐漸成為災厄之枝的真正主人而非單存的劍持容器——這是在計算了諸多變量參數之後可能性最大的一種。因為主神正在掀起一場戰爭,而這位火巨人王在成為『前世』之前,應當具備著一個相當高的層級。」
他突然頓了一下。
「……你感知到你的槍了嗎?姜玉。」
「還沒有……為什麼說這個?」姜玉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感知,他的確沒有感知到自己的槍。
「因果鏈需要足夠強大的概念作為錨點才可穩固。而你的意志正是其中之一。」楚軒擺了擺手。「你感覺到你的槍了後你再告訴我。那時我們差不多就可以做些別的事了。」
做些別的事。
楚軒這間接的,含糊不清的,指代不明的用詞引發了某人的警惕心。
「等等,等等啊!」鄭吒下意識地抓住了自己的斧頭。「我們是不是沒有在前往生化二世界?楚軒!我們現在是不是正在外面繞圈!?」
「保持這個情緒。」他收穫了一個『非常滿意』的視線。「你的認知定義對我們的計劃推動非常有利。」
「喂!」
「那麼回到先前的話題。」楚軒沒有理會某人的跳腳。「破壞時空連續性是非常不具備性價比的行為,而介於我們現在依舊沒能夠提前入場。以及生化二世界終究是主神所選定的世界,且主神正在推動一場浩大戰爭的事實,海德蘭特的行為有概率是一種暗示,抑或者誘導。」
他指尖旋轉著的地球模型停滯下來,正面定格在北美的某地。
「天神隊的布局風格換了——惡魔隊的另一個我成功地逼死了他們中的一枚容器。讓一位潛伏在輪迴小隊中的天庭暗手被提前激活。而對方在接下來若是在博弈中失敗,就必須選擇以蠻力強行破局的手段。而一旦對方堂而皇之地在主神的注視下使用超規格的蠻力,那就必然會立刻觸發主神的機制,最少也是那枚被激活容器的強行退場。」
「另一個我必然會推動這件事。因為另一個我自信在智力凌駕於敗者之上。」
「但另一個我無論是格局還是閱歷都不夠充裕,成長不足。也缺乏足夠的情報——這場戰爭固然還在主神的掌控之下,但卻絕非是常規的輪迴者終戰或者清算。能夠在這時候抵達戰場的個體必然都是有名有姓之輩,而對時空的干涉能力讓我想到了一個棘手的對象。」
「可能性很小。」他不是第一次強調這個詞。「但是我不能夠忽視這一可能性——若是天神隊在接下來的交鋒中從惡魔隊的我手頭占了便宜,那麼我們這一次便必然會遭遇那個棘手的人。為此,我不得不調整一下我的布局。」
「……楚軒,你知道我現在有多想一拳糊在你臉上麼。」鄭吒捏著自己那沙煲大的拳頭,面容略微地有些扭曲。「擱著說軲轆話也就算了,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你這份憤怒也是符合我需要的,保持住,它馬上就能夠派上用場。」
「………………」骨節摩擦。
鄭吒聽不懂的話,姜玉卻能夠些許地理解清晰。
他知道當下這條世界線距離自己所知曉的原典已然偏移出了超過十萬八千里。然而作為先知先覺者,他依舊知道一些就算世界線扭曲顛覆,也依舊具備著龐大存在痕跡的個體——能夠出現在盛大舞台上的角色註定不是無名之輩。而在其中,不乏有著超絕能力,在設定上甚至在智力層面上更高楚軒一級的超級個體。
時空能力的持有者。
洪荒天界第一智者。原典世界線中,寰宇之蛇手中最為趁手的工具——
鯤鵬!
他沒有說出那個名字。
他將這個名字止步於自己的思緒。
而當這些微的疑惑在心中得以解答之時,在他的感知之中,他所擲出的昆古尼爾在這一刻也就此變得清楚明晰。
「我感覺到了。」他說。
『轟——!!!』
劇烈的震顫在頃刻間傳遍艦體上下,猛烈的撞擊伴隨著一重被擊穿的障壁。所有的舷窗在這一刻大放光明,然而船上的乘員們卻沒能夠及時甦醒!
「下等簽。」楚軒推了推眼鏡。
昆古尼爾回到姜玉手中,他和持斧的鄭吒在同一瞬間便出現在概念飛船的外邊。然而下一瞬,映入兩人眼中的卻是超乎預想的場景!
不是生化危機世界,甚至不是輪迴世界,不是諸海虛空,映入兩人眼中的,分明是一片一望無際的純白大地!
金色的巨大光球高懸於天,二十道未激活的門戶於四方佇立。這特喵的根本就是主神空間,但這裡卻並非是中洲隊的主神空間!
——【警告,強行闖入大西洲隊主神空間,防備機制即刻運行——】
主神的宣告在清醒兩人的腦海中響起。並伴隨著驟然浮現在感知中的龐大危機。楚軒的聲音不慌不忙地從兩人耳側迴蕩,而搭載著其它成員的概念艦船也在未知的力量下淡化隱去。
「在不取對象的情況下,天之槍有概率擊中三個具備因緣的目標。上籤是惡魔隊的主神空間,複製體的琉璃在那裡而我們可以和惡魔隊提前合流。中籤是我留下過信標的生化危機世界,我們可以提前抵達生化危機世界,當然,也會提前暴露在一些麻煩東西的眼裡。而下籤,就是這裡。」
「被我們團滅過一次的大西洲隊,正體琉璃原本所在的區域。我們在這裡能夠做的事情很少,不過至少,能夠解決一個問題。」
楚軒的聲線中,在這一刻竟是沾上了一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某人會有要和正經的強敵血戰一場,才能夠真正突破至第四階高段的認知。但不可否認的是,在滿足了這份認知之後,你的確能夠抵達你所期盼的更高境地——繞過主神的限制,在多元諸海中隨意穿行。則距離規劃中的中籤,也不過就是多走一步而已。」
「那麼,還請享受這場戰鬥,兩位。」
他的聲音消失了。
姜玉抬起頭,在他身側,鄭吒正目瞪口呆地瞪著楚軒消失的方向。
「你特喵的——這關我什麼事?!我又不需要在突破之前打一場架!」
『轟——』
無人應答。
純白天穹之上,大西洲隊的閒置主神光球泛起片片波濤。富有幾何美學的無機體雙臂從金黃的光球深處緩緩探出,純澈的金黃,在頃刻之間變轉為一具宛若天曜一般的絢麗盾甲。
【此乃不可觸之光。】
【不可見亦不可避之制裁。】
重重迭迭的時空結構在主神化身的巨物上方具現。億萬顆真實存在的浩大星辰,隨即如同暴雨一般無死角地傾瀉而下!
「我日——!!」
降下的世界撞上了毀滅和光。
……………………
世界毀滅了。
又一次。
無窮盡的太陽烈火吞沒了生化二世界表側的所有掙扎和反抗。即便團結協作,拼盡所有,輪迴聯軍也依舊無法抵抗這命定的滅亡。
無人倖存。
大地和海洋都在烈火中融化。
而在火焰的盡頭,破碎月骸的赤紅劍座之上。海德蘭特又一次地調度起自己的力量。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殼正剝落,而另一個她的意志,正逐步占據這座軀殼。
融化的地球又一次回歸到八分二十秒前的模樣。
元旦串門的代價就是重感冒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