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聖殺

  ——我還沒死……

  ——我要……活下去……

  摩西倒在地上,他從十字架上跌落,破損的傷口很快癒合,然而身體卻因此而更加虛弱,因為他剛剛從死境中逃脫。

  為什麼還活著?——不知道。

  為什麼能夠活著?——不知道。

  希伯來人先知的腦海中仿佛有一千隻蜜蜂正在鳴動,思維混亂,宛若糨糊。許多零碎的記憶碎片從他的腦海中不斷湧出而又泯滅,他看見自己高踞天穹之上,億萬生靈宛若螻蟻一般膜拜順從。他看見身負雙翼的天使宛若海洋一般環繞在自身腳邊,而自己只需要伸出手,向前一指。

  星河將會粉碎,宇宙虛空將會被染成純白,無量的光將洗淨世間的一切邪惡,而萬物都將服從。

  ——我主,我主,您沒有放棄我……

  他掙扎著,從地面上艱難地爬起。雖然思考還是很困難,腦筋的每一次轉動都伴隨著連綿不斷的雜音,仿佛腦子裡面塞了什麼沉睡著的龐然大物。但他還活著本身就意味著神祇的偉力,那定然是亞威神施展出了祂的無上威能,將他的性命從那群背叛者的手中救出。

  讚美亞威神。

  永遠讚美。

  ——而背叛者必然會獲得報復。

  摩西咬著牙,他在過去有多信任亞倫,現在就有多恨他。但死而復生的生命是寶貴的,想要復仇,那麼至少得先將這具身體修補。

  荒野里的野果看上去似乎十分美味……

  他剛要伸出手去摘取野果,腦海中便響起了嚴厲的警告——這片土地已經被污染了,所有從土地中生長出來的東西,都帶著異教的劇毒。

  摩西無法理解——在他眼中,土地因為聖化現象而潔淨豐腴,以至於就連荒原上都長出了果樹,清澈而甘甜的泉水在腳下橫流。空氣清新,帶著蜜的香甜,所謂流奶與蜜的土地,就在他所見的任何一處。

  但他的神禁止他使用。

  ——那果子必然是有毒的。

  他只得如此對自己說,天氣已然轉冷,他邁著艱難的步伐向著具備人煙之處靠攏——他必須小心謹慎地繞過那些大型的市鎮和聚落,因為西臺人仍舊在這片大地上巡遊,以戰帥的名義追獵著任何一個倖存著的希伯來人,且在天穹之中,也不時有著背負雙翼的異教天使成群飛過。

  ——這片土地已經墮落了,唯有用天火和大洪水,才能夠讓主的國再度降臨。

  摩西堅信著。

  他必須堅信。

  他又渴,又餓,又疲累,但他卻得繼續掙扎著在這荒原曠野中行走。避開那些成群結隊的西臺戰車,而他知道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去處。

  向北,繼續向北。穿過西臺人的土地,前往希伯來人曾經短暫占據過的去處——他獨自一人在荒原上掙扎了七個晝夜,每一秒他都覺得自己會在下一瞬間死去,但他的身體卻又掙扎著繼續存活。

  掙扎,繼續掙扎。

  他將這視作是神的考驗,他知道自己身負重任。亞威神的意志似乎正棲息在他的軀殼深處,而他必須為自己和自己的神,謀求一條出路。

  神沒有發出第二條諭令。似乎是陷入了沉默。

  而摩西也竭盡全力不去思考那一場戰爭最後的勝負。他只是向著北方,不停的走。

  直到身後再也沒有西臺的戰車,直到他終於找到一座沒有異教天使守護的鄉間小屋。

  「請給我一點酒和沒發酵的陳舊麵餅吧。我的腸子裡藏著病患,只能吃下這種。」摩西向小屋的主人乞討,他不敢食用,不敢食用被異教神所聖化的土地上,所生長出來的任何事物,所以他依靠自己衰老的外表提出要求。「就當可憐一下老人吧,不然我就要餓死在這裡了。」

  小屋的主人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他似乎當過兵,手上有拿過武器的老繭。但他現在手上拿著的應當是普通的畫筆,已然不再擅長戰鬥。

  這很好,這樣的人,殺起來才算輕鬆——摩西需要他手中的食物,並且需要很多。

  不過摩西沒有立刻動手——男人熱情地招待了他,也沒問他的來處。或許是因為這幅糟老頭的外貌實在是具備偽裝效果,而摩西也在飢餓之餘感到疲憊,如果可以的話,他在用餐後更想有一會兒小睡。

  「你可以在我的房間裡休息,老人家。」年輕人為摩西點燃了爐火。「天氣冷了,像你這樣的老人需要安穩的床鋪。」

  他點了不止一爐火,將房間裡烘得暖呼呼。摩西對此感到滿意,他決定在睡夢中殺死他,也算是自己對這食宿的報酬。

  「神會庇護你的,可貴的年輕人。請告訴我你的名字吧,也好讓我以後能夠記住。」

  年輕人笑了笑,他的名字非常普通——摩西早就從門牌上看出了他的姓名,知曉他叫做阿道夫。

  「您就安心的睡吧,老人家。等你醒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啊,沒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摩西滿足地躺在了床上,他在睏倦中展望著自己的下一步行動——占領這裡只是第一步,而等到自己的身體稍稍恢復,接下來就該去尋找自己的同族——和自己一起離開埃及的希伯來人已經不做指望,但他記得這片土地上還有許多劣等的混血希伯來人。自己完全可以收攏他們,讓他們敬拜亞威神。他們肯定會對此感恩戴德,因為他們可是越過了那堅固的門檻,成為了自己的高貴同種。

  而在那之後,自己將重新建立亞威神的榮光——神會獎賞自己,甚至分享神的權座。因為這本就是希伯來人的規矩,希伯來人的神理當認同。

  他思考著,他在昏昏沉沉中逐漸向著夢境深入。美好的明天正等待著他,而接下來只要——

  『咕——』

  劇痛。

  劇烈的頭疼。

  四肢無力酸軟,腹部噁心,忍不住乾嘔。

  摩西猛地睜開眼眸,然後從床頭跌落。

  『撲——』他的身體摔倒在地上。強大的體魄在這一刻完全無法驅動。然而他明明有很小心地檢測那些食物,他知道它們足夠潔淨,否則自己的身體早就會因危機而示警!

  「果然,你們這些野蠻人只是有著一具強大的肉體。但對於現代的知識卻是一竅不通。」

  一個聲音傳了出來,他看到一個帶著呼吸面具的人,安靜地站在房間的另一處。「你們的肉體會對劇毒產生反應。但過於強大的肉體需要對等的能量驅動,而生活在埃及熱土的你們,想來從來就不知道什麼是一氧化碳中毒。」

  強大的細胞需要強大的供氧,而它一旦因攝入食物而脫離節能模式,對於氧氣的需求便難以在短時間內立刻減弱。且一輩子連雪都沒見過的希伯來人,也的確不可能理解什麼叫做碳中毒!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老人……」摩西努力地朝阿道夫伸出手,他無法理解現在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阿道夫臉上的面具一定有用!

  但他失敗了——阿道夫根本就沒有站在房間裡面。他站在窗戶之外,而他剛剛是在使用戰壕里的繩索話筒遠遠開口。

  「你或許不認識我了。」曾經的士兵慢條斯理地說道,他欣賞著希伯來人先知的掙扎蠕動。「但我認得你,我看著你們攻入柏林城中。我本來以為我今生不會,也不需要再殺一人。但對於你,我願意打破我對自己的承諾。」

  『啊——!』摩西低吼一聲,踉蹌著撞上窗戶。無力的十指在玻璃板上反覆抓撓,徒留一張雙眼逐漸充血的猙獰面孔。

  他倒下了。

  「自此永別,希伯來人……不,猶太人的王啊。」阿道夫淡淡地說到,他又等了幾分鐘。

  他不打算把門打開,也不打算點一把火。

  他只是覺得……

  「我該去洗個淋浴了。」他說。

  …………………………

  「所以,這就是最後一步。」——說話的不是姜玉。

  而姜玉的感知,已然將整個懸空樓閣都納入掌握。現在,整座遺蹟都是他的熔爐。

  「什麼最後一步?」——有人看著楚軒說,剛剛,自然是楚軒在開口。

  楚軒沒有回答——沒有直接回答。

  「亞威的全知心靈之光有兩個弱點。」他淡淡地說到:「第一,它無法越過主神,直接獲取我們心中的情報想法。第二,它無法越過這個世界,對這方宇宙之外的事物進行干涉。所以,這才算是具備缺陷的有限全知。」

  「而在這兩條中,並不包含它就一定無法在一開始便使用——身為中洲隊的智者,我必須考慮到這一點。我必須考慮到亞威能夠設法越過本體的感知,從一開始就展開全知。而那樣一來,我們後續的所有計劃便會完全泄露。」

  「那麼,建立在這一基礎上。我就必須重新判斷亞威的最終目的——主神挑起了這場戰爭,對應的後手必然充裕,它翻轉儀式干涉本體的概率本就是微乎其微,或者說,它最大的敵人,與其說是位於洪荒天界上的本體,不如說是主神。」

  熔爐已成,天地內的一切,都被完全封存。

  而楚軒的眸光環顧四周。

  「所以,它的第一目標。應當是逃離主神的注視,然後再做打算。那麼,欺騙主神的判定就是它必須要達成的目的。而唯一能夠從這方世界逃離的渠道,也就只有我們這群輪迴者而已。」

  「它得死。」楚軒推了推眼鏡。「山窮水盡的死,但是,死而不僵。通過將自己轉移成加護或者強化之類的手段悄悄地潛伏在我們某人身上。而只有這樣,它才有可能從這裡逃出生天,甚至從內部藉助主神的勢力和天界取得聯繫,甚至反攻本體——畢竟主神的確是它能夠借到的,最大的勢。」

  他的眸光停留在某人身上。

  「我為此而做了一些準備——我將未能夠完全擊敗自身血脈的朱雯放在距離西奈山最近的迦南地。我故意撬動荷魯斯的儀式,竊取儀式的資糧來給二線的成員提升潛力。而這無疑是一個絕佳的干涉時機,因為在它眼中我是一個自作聰明的人,所以,有人不正常的臨陣突破,我只會覺得是我的計策強效有力。」

  「你說是嗎?」楚軒的視線,投放在存在感最低的中洲隊成員身上。「感知突然爆發,直接跳到第三階的零點。」

  他說。

  而下一刻,零點的眼眸深處有著純白輝光閃爍——死點在一瞬間已然標記在在場每一個人身上。但下一刻,一個純白的人影便尖叫著被漆黑的符文劍刃從零點的軀殼中被釘出!

  不是姜玉,不是鄭吒,甚至不是詹嵐。他們三人的所有手段,純白的人影都已然能夠依靠全知應付。

  是趙櫻空。

  她所有的準備,所有的潛伏,所有的泯然眾人,就是為了此時此刻。

  她的作用在楚軒的布局中被刻意淡化,以至於連輪迴者們自身都忘記了她其實是等同於強四中的心靈之光持有者,而完整的死亡盧恩,正好有著弒神的功用!

  她不在全知之中。

  因為她在所有的計劃中,都不會出手。她的實力在長子之劫里做了偽裝,讓整個世界的訊息,都只銘刻著那種最多也就是三階上的戰力程度!

  純白的人影發出尖叫,那是絕望的嘶吼。因為它真的距離成功,只差最後一步。

  它甚至騙過了主神的關注!

  「不可能!你居然——你居然!你到底是什麼人——你怎麼能夠算到這種程度!?」它死死地盯著楚軒,目光中充斥著不可置信的怨毒。

  還真是一點都不像神——作為心魔,倒是很嚴絲合縫。

  「只是中洲隊的智者罷了。」楚軒伸出手,一把老式左輪手槍落到手中。填彈,上膛,拉動槍套,僅有一發的武裝投入使用。

  而他將這把槍交到了神色複雜的零點手中。

  「我想了很久,總算是給你找到了一個潛力足夠充足,副作用也低下,只是兌換要求過高的強化。不過現在,一切都準備充足。」

  「來。」他朝零點點了點頭。「殺死上帝,殺死造物主。然後……」

  「成為【聖殺者】吧!」

  『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