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出這一劍時,王越已經完全躋身到了無念無想的境界中。
如果說先前他的劍術,是要讓天地為之讓路,萬象為之解離,規律為之崩潰,那這一劍便是更超乎其上的一種境界。
劍光過處,竟然不曾對外界造成任何影響,就像是一抹不存於此世的幽淡倒影,有形而無質,天光、煙雲……這周遭一切事物,仿佛都成了這道劍光的載體。
不需要用眼睛去看、甚至不需要用神意去感知,那種刺骨逼命的危機感,已自葉橫舟靈魂深處狂猛湧出。
好強、很強的一劍啊。
已不用再思考,面對這樣強悍的一招,葉橫舟那屬於純粹武人的本能,正在催促著他,拿出屬於自己的最強力量去應對。
此時,那即將自頭頂覆壓墜落的怪異巨爪已不被葉橫舟所關注,他的眼中、心中,只有這即將到來的一劍。
葉橫舟猛地一震身子,純陽、飛瀑二氣,首次打破互擊互破,自立自成的「動態平衡」,首先便在他的體內產生了一次劇烈的爆炸。
不,還不夠!
緊接著,便是二次、三次、四次爆炸!
就像王越一般,葉橫舟此時也已完全將生死置之度外,這本是他還在南宋世界,就曾琢磨出來,並以此擊完顏決的搏命招式。
只不過自從進入【無限領域】,學到純陽、飛瀑兩種掌法後,由於這兩種真氣的性質都過於暴烈和剛強,不要說合起來引發爆炸,哪怕只是單純在體內共存,都有極大風險,所以葉橫舟才將這招封存。
如今,在精氣神都踏入五星級後,葉橫舟才敢再次動用這壓箱底的大殺招。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知道,自己用「太平洞極經」凝鍊出來的至純道心,究竟能否控制得住這種威力,更不知道這具「琉璃玉身」究竟能否承受得了對撞帶來的反衝。
能否控制威力要賭,能否承載反衝要賭,就算一切順利,能否用這招打死王越還要賭。
既然都是賭,何不乾脆放手一搏?!
心念把定,葉橫舟眉峰舒展,神容煥發,眸中更是翻湧著永不言敗的豪情壯志。
頃刻間,純陽、飛瀑二氣已在他體內連續碰撞六次。
其中每一次碰撞所產生的威力,都相當於葉橫舟傾力施展出的「天地一氣」。
這種力量何其恐怖?!
儘管有著至純神意的操控,但葉橫舟的身體表面,仍是如王越一般,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裂痕。
內視之中,更可以看見,整具骨架上都蔓延開一道道淺淺淡淡的白痕,仿佛隨時都要斷裂開來。
哪怕是以葉橫舟這種,敢於強練嫁衣神功的堅韌性子,也感受到了一種非人的痛苦與折磨。
他的額頭上,更滲出淡紅色的血汗。
恐怖至極的痛苦,也帶來了恐怖至極的力量,只見其人通體綻放出金、藍二色流轉的璀璨華光,只一衝,便把劉宏用龍氣凝結而成的巨爪給徹底粉碎成縷縷金流,破碎紛飛。
雲中傳來一聲高亢且悠揚的長嘯,聲震洛陽城,哪怕是再不通武學的人,聽到這嘯聲,都會感受到一股鑽心刺骨般的劇烈疼痛。
劉宏這巨爪中所攜帶的力量,的確極為渾厚,在五星級層次中也是極為不凡,但他本人的意志卻難以將這股力量提煉得足夠精純。
放在葉橫舟、王越這級數的強人眼中,這一爪也只是看著唬人,實則大而無當,散亂不堪,用來拆遷倒正合適,想要殺人,還是殺一名早已走出自己道路的五星強人,那就當真是貽笑大方了。
風聲劇烈壓縮的爆破聲中,葉橫舟手中刀劍揮出,卻不是要阻擋王越的劍,而是直奔其人而去。
在極短暫的時間裡,葉橫舟已分辨出來,王越這一劍實是其人此生最巔峰之作,就算是以他的武學智慧和研究,都難以及時想出破招之法。
所以,他的辦法就是放棄破招,而轉攻出招之人。
——那咱們就來比比,到底誰能在最後活下來吧!
六次爆炸所產生的衝擊力是何等恐怖,哪怕有神意的精準操控,以葉橫舟的身體強度都有些難以承受,瀕臨崩潰,直面此招且體魄修行不足的王越,自然沒有抵禦之理。
刀劍相合,一橫一豎,刀光、劍勁交織纏繞,如一掛懸瀑天河,朝著王越身後滾滾衝去,盤旋圍繞,縱橫切割,方圓數十丈盡成鋒銳地。
王越的身軀看似沒有什麼傷口,只有兩條細長的血線,漸漸浮現出來。
可饒是如此,王越卻依舊無悲無喜。
因為人身對現在的王越來說,只是一具臭皮囊,一副蟬蛻之後留下的舊皮而已。
真正的王越,早已將自己的精氣神,都注進了手中赤霄劍、灌進了這一式劍招中。
這些東西,遠比這具身軀要更能代表「王越」這個個體。
一劍之後,生死已無關緊要。
王越甚至都不關心這一劍是否能夠傷到葉橫舟,他只在乎,這一劍究竟是不是已經超越極限,抵達了那個他夢寐以求的嶄新境界。
端詳著葉橫舟胸口處插著的赤霄劍,他緩緩點頭。
「果然如我所想。」
一語落定,王越仰天栽倒,身軀中積蓄的雷火勁力也終於壓制不住,爆炸開來,將他整個身子都炸得徹底粉碎,血肉橫飛。
葉橫舟齜牙咧嘴地轉過頭,看著頭頂那條逐漸顯出真正形體的怪龍,獰笑道:
「現在,你還有哪條狗能護你周全?」
劉宏只是怔怔地望著那漫天血雨。
他實在是估不到,以王越的修為,竟然在正面作戰中,被這個年輕人硬生生轟爆。
但劉宏終究是帝王心性,這些許感慨剛浮現,便平復下去,他用燦金色的豎瞳凝視著葉橫舟胸前那把赤霄劍,威嚴道:
「好賊子,死到臨頭還敢如此放肆,以你如今狀態,還想活著走出洛陽城?」
就仿佛應和著劉宏的言語那般,遍布全城的龍氣雲霧忽地旋轉起來,形成一個通天徹地的氣旋,呈漏斗狀,朝著劉宏聚集而來。
隨之而動的,還有那本暫時無人執掌的熹平石經。
石制經書飛騰上天,在怪龍的犄角之間載沉載浮,就像一枚敕封神位的天籙。
王越那一劍的確夠勁,葉橫舟現在哪怕只是呼吸,都能感受到一股劇烈的絞痛,渾身更散出強烈的血腥氣。
——但他終究是勝了!
不僅勝在體魄修為上,更勝在意志上。
王越的劍意雖然高遠遼闊,但在葉橫舟看來,卻也太過虛浮,他這一生為求劍道超脫,甚至連自我都已放棄,卻也因此未能走到極致。
這樣的劍,是殺不死葉橫舟的。
哪怕如今已身受重傷,連站穩都要耗費一番功夫,可葉橫舟仍是沒有顯出任何頹勢,好像只要沒有斷氣,他就絕不會流露出絲毫跟軟弱沾邊的姿態。
就像當初在《鬼哭街》世界,包租公曾評價的那樣,這人仿佛仿佛當真是由火焰和鋼鐵鑄造成的鐵人,不會累,更不會敗!
他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劉宏。
「儒門費盡苦功打造出來的重器,到頭來,竟然是為你做嫁衣,有意思。」
葉橫舟本還奇怪,這本經書分明也是五星級層次的重器,落在袁隗、楊彪手裡,怎會如此費拉不堪,現在看來,完全是因為這東西早就被劉宏給煉化,成為了他用來承載神位的神器。
這也解釋了葉橫舟長久以來的一個疑問。
自從聽說了劉宏的荒唐事跡後,他就曾經思考過,為何這麼一個延續黨錮之禍,開創鴻都門學,鐵了心要壓制經學世家的皇帝,竟然同意打開國庫,讓儒門來煉製一本超越了尋常神兵的重器?
現在看來,這便是真實原因了。
想來也對,今文派本就是龍氣體系的締造者,劉宏既然想以此登神,怎麼可能會不把主意打到這上面來?
念及此處,葉橫舟又想到了盧植。
這位出身古文派的大宗師,明明就在洛陽城內,可直到如今也沒有出面阻止自己,是不是也是因此,已經對這位天子徹底失望了?
劉宏那邊卻沒有傳來半句回話。
在方才一番苦戰中,劉宏已意識到,與葉橫舟這種天生的戰將、斗將為敵,想要獲得最終勝利,就決不能給他以絲毫喘息之機,只能用雷霆手段,一舉將之徹底擊殺。
所以,劉宏也是毫不吝嗇地耗費起龍氣,哪怕這舉動會讓日後都坐不穩這大位,他也勢在必行。
劉宏是個聰明人,他不是不知道,現在天下崩壞至此,朝野上下,早已是人心浮動,甚至不乏覬覦他這張位置的人。
但劉宏更明白,若是讓那些野心家站到勝利,他還可以認輸、可以投降,可以用種種政治手段來斡旋,大不了成為下一個海昏侯。
之後再來徐徐圖之。
畢竟,劉宏很確信,這些精於政治鬥爭的老手,絕沒有一人敢於背上弒君的罵名。
但眼前這個人不一樣。
劉宏感覺得出來,他的目標無比明確,不是為了權、不是為了利,更不是為了什麼虛無縹緲的天下蒼生。
他只是想要自己的命!
意識到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後,劉宏自然不敢有絲毫保留,他此刻已決定,用出那個最後手段。
北宮深處,有一間深埋地底的密室。
說是密室,其實內中空間極為寬廣,這裡向來是整個北宮最為神秘的禁地,日夜有著王越親手調教出來的忠誠宦官守候。
不要說進入此地,哪怕只是接近,都會被這群武藝高超的宦官們直接處決,不論官職大小。
因為這裡便是維繫龍氣體系的中樞之地,內中供奉著鎮壓十三州的核心鎮物——九龍壁。
數百顆碩大的夜明珠將密室照得一片通明,也映出了九龍壁的形貌,九條赤色的玉質神龍栩栩如生。
九為數之極,五居其中,只要龍氣數量足夠點亮五條神龍,就代表天下人之心仍歸漢室,天子之位也並未旁落。
不過現在,這第五條神龍,也已到了日薄西山、氣息奄奄的地步,赤色神光極為微弱,完全是在苟延殘喘。
而且這光芒仍是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堅定不移地下降。
地宮正中,還擺著一方祭壇。
祭壇四方撐著四色旗幡,供案上則擺著九尊小鼎,儘管密室緊閉,旗幡仍是無風自動,九尊小鼎的光芒亦是搖晃不定。
空氣中不斷傳來沉悶的脆響聲,就像是有什麼無形的力量,正在試圖撼動這方陣法。
這種無形之力,正是來自於祭壇中被鎮壓的事物。
那是一顆被封在水晶中的頭顱。
哪怕死去數百年,他的面容仍是飽滿且有光澤,帶著沉重的威嚴,雙目緊閉,令人望之生畏。
無數青黑根須,遍布在水晶中,就像是此人旺盛的毛髮,又像是延伸而出的血管,如果仔細去看,還能發現這些根須正在晶體中以極緩慢的速度蠕動著。
——他,或者說它們還活著!
據說漢室傳國之寶有三,高祖斬蛇的赤霄劍為其一,其二是一雙儒門至聖先師留下的孔子屐,其中當屬第三件寶物,最為詭異也最為駭人。
正是當初那位一手覆滅前漢,建立新朝的儒門古文派大宗師,王莽王巨君。
西漢末年,妖禍爆發,王莽奉哀帝之命,挾門人弟子出新都,平定妖禍。
奈何這種力量實在是來得太過無端,饒是王莽的修為已屬當世頂尖,隱有天下第一人之實,也分析不出多少頭緒。
情急之下,他做了個極為大膽的決定,那便是乾脆吸納這股妖變之力入體,用給自己的身體,來感受這種力量的源頭。
沒有人知道,王莽究竟從這件事中得到了什麼領悟,人們只知道,從那天之後,他似是已掌握了這妖變根須的變化,用了不到一月,便平定了妖禍。
哀帝大喜過望,當即決定在未央宮召見這位大漢忠良,卻不曾想王莽上殿之後,當即宣稱妖禍之源不在別處,而在天子,一掌橫出,將哀帝生生劈死在帝位上,從此篡漢自立,改國號為新。
因為已從妖變之力中意識到,妖禍爆發的根源,就是天下民眾積怨過多,所以王莽上位之後,一路雷厲風行,以一種壯士斷腕的態度,從上到下地推動改革措施。
剛開始,王莽還能憑藉橫壓一世的無敵功力,強行推動這些政策的執行,不過隨著改革逐漸深入,來自各方的阻力也不斷增大。
再加上,他年老體衰之後,難以鎮壓入體的妖變之力,終是被其入侵腦宮,行事變得暴虐無常,終於犯了眾怒。
地皇四年,綠林一脈的祖師爺領銜,儒門、兵家、道門,以及來自百家的大成就者們緊隨其後,橫擊此人於殿前,不知死了多少宗師,才將這位曠古爍今的「聖王」徹底埋葬。
因與妖變之力深度結合,這位聖王雖死不僵,故而光武帝便手持赤霄劍,斬下了他的頭顱,再將這顆頭鎮壓在九龍壁之下,成為東漢歷代的傳國之寶。
光武帝臨死前曾留言,後代子孫若有能為者,定當斬出此賊首級,為漢室拔出一禍。
可劉宏卻不這麼看。
而且因為他早有封神之心,也不甚關心什麼漢室基業,所以,在他眼中這顆頭分明就是一件用來玉石俱焚的最佳寶物。
現在,就是使用這東西的時候了。
心念把定,九龍壁中騰出的濃厚龍氣驟然收回。
那顆頭顱緩緩睜開了眼睛,露出一對燦金豎瞳。
無論是旗幡、祭壇、還是仿照禹皇九鼎煉製的九尊小鼎,都在此人的目光下顫動、搖晃、乃至破碎!
由歷代皇室強者施加了數百年的封陣就此失效。
時隔一百六十六年,將近三個甲子的時光,王莽王巨君,終於再臨塵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