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頓的每一拳,每一腳,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是最直接最簡單的攻擊,每次出擊都攜帶著銳不可當、沛莫能御的破壞力。
呼嘯的拳風隱隱中更呈現出一種猶如沙暴颶風,酷烈蒼茫,鋪天蓋地,侵略四方的大氣勢。
冒頓雖也是出身匈奴人中的大族,卻也沒有成熟的武道體系傳承。
他只能在與猛獸斗,與人斗,與天威抗衡之中砥礪出一身原始蠻荒的淳樸武技,淬鍊出所向無敵的戰鬥意志,磨鍊出純粹至極的生命力量。
以超凡的戰鬥意識去催動千錘百鍊的戰軀,冒頓就把整個草原都給征服、統治。
縱然他如今剛剛藉助某種異力復甦,遠不及生前巔峰之時,但其人鬥戰之威,也絕對稱得上囂烈二字。
但——只有這樣的力量,還不足以敗下呂布!
呂布這一身濁氣,簡直是充沛了幾乎不可思議的地。
如果說冒頓的拳法是摹擬獸性之凶、天災之厲,那呂布就是真的將這種凶戾,練到了骨子裡,把自己變成了真正的凶獸、移動的天災!
這位漢人天狼的鬥戰之能,令冒頓也要為之側目,驚訝。
呂布舉手抬足間,逸散而出的重濁煙氣濃郁得都像是黑紅色的岩漿,從四面八方,將冒頓的身軀團團圍住。
其人攻勢之狂野彪悍,宛如有萬獸奔騰,似要將整片天地都囫圇吞下,盡數吞噬的貪婪。
濁氣與肉體的每一次碰撞,都會當空濺射出萬千火星。
戰至興起,呂布忽地仰天長嘯,將自己身上的羊皮震碎,顯出山石般厚重、生鐵般堅硬的一個胸膛,戰得越發狂熱。
呂布渾身氣勢與手中招式,都變得越發狂烈,帶著一種漸趨瘋狂的野蠻獸性,每一招都像是要與對方立分生死,不計任何後果。
兩人拳腳相碰發出的震盪和聲音都像一輛攻城車撞在城門上,岩石在他們腳下不斷粉碎,塵沙飛揚。
周遭觀戰的親衛們已不得不退出去更遠,給這兩頭「天狼」騰出足夠騰挪閃轉的空間。
但無論是冒頓還是呂布,都完全沒有「騰挪閃轉」的想法,他們就像是紮根在大地上那樣,與對方進行硬碰硬的正面互撼。
兩人現在簡直已不是在戰鬥,而是在進行最簡單、最直接的互毆,又一次對拼後,冒頓向後退了三步,而呂布僅僅向後退了一步。
只是冒頓退得如流水行雲,腳下地面幾乎沒有踏出印痕,很自然地消弭了力道。
然而呂布卻一腿重重踏落地面,如同火藥迸發,武雷轟鳴,腳下岩石粉碎著四處飛濺。
兩人的戰鬥風格,與他們的身份竟是截然相反。
向來被視為野蠻化身的匈奴單于,有一身妙至絕巔的卸力技巧,而漢人出身、兼有董卓這種武道大宗匠為義父的呂布,卻只會猛衝猛進,硬打蠻幹。
這種差別既是來自於兩人經歷的不同,也是來自於兩人性格上的根本差異。
冒頓雖是匈奴人,但他也是一名雄霸草原,統領王庭的大單于。
他是在殘酷的內外鬥爭中,成長起來的絕世霸主,既有鐵血的手腕亦有詭詐的權謀,做事自然不會直來直去,而是要有必須的曲折變化。
這種經歷,自然體現在他的武道上。
而呂布雖為漢人,卻是孤苦出身,他能從最底層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乃是以一股天生的戰志與悍勇,硬生生廝殺出來的。
對呂布來說,什麼權謀什麼手腕,都比不過自身的力量,換句話說,這些東西只不過是弱者的依憑而已。
呂布作戰,也並非是如冒頓那般,為了用鐵蹄踐踏天地,征服諸國,成就一生霸業,他只是單純的飢腸轆轆,渴望滿足。
他嗜醇酒美人,好武成痴,只因這些東西可以暫時平復他的內心深處那永遠貪婪、永遠饑渴的純粹慾念。
與其說他是一個有社會關係的人,倒不如說他是一頭無牽無掛、隨心所欲的獨行之獸。
所以,他的戰法,就是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將自己那一身天賜神力,盡數揮灑出來,發泄在敵人的軀體上。
激烈對拼過百招後,冒頓嘴角浸出青黑色的血液。
呂布的胸口正中卻已經有了兩個巨大的凹陷。
即使再不通醫術的人也看得出來,他至少斷了十多根肋骨,而且有一半插進了內臟。
關鍵是他這樣還繼續站著,還能夠用至少還可以打死十頭獅子、十頭猛虎、再加十頭凶狼的眼神和鬥志,惡狠狠看著冒頓,繼續浴血奮戰。
冒頓見此人悍勇至此,不由得一改方才對這位漢人「天狼」的不屑,眼中浮現出不加掩飾的讚許。
——草原上的規矩,就是強者為尊,既然呂布已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冒頓自然不會再在乎他的出身與民族。
「哪怕是在歷代『天狼』中,你的勇武,也在前十之列,的確不曾辱沒這個稱號。
哈哈哈哈,好!你說得對,本汗既要為天上神王,那漢、匈之別,便可以休矣!
你這小子,可願降服本汗?待本汗重塑金身、由人而神,便封你做中原的王!」
呂布卻沒有去理會冒頓,而是轉過頭,對著身後那片濃重陰影,哪怕是強忍渾身劇痛,也微微垂下頭,沉聲道:
「義父。」
這頭蠻獸身上的兇猛鬥志、雄渾戰意,漸漸衰退。
因為在義父到來的現在,哪怕是被譽為「九原飛將」、「世之虓虎」的他,也只能退居二線,去保護那些孱弱無能的親衛,而非是殺敵爭功。
只聽一聲豪笑聲自其人身後響起:
「奉先吾兒,能與大單于這般,橫絕一世的強豪酣戰至此,你已足可自傲,接下來,就交予為父罷!」
聽到這話,呂布下意識地皺起眉毛,卻仍是什麼都沒說。
他只是在心中暗道,若再戰下去,這狗屁單于卻也未必是我敵手!
那些本已驚慌失措的親衛們,此時就像是被某種力量注入胸膛,擂鼓般跳動的心臟也漸漸安定下來,因為——董公已至。
無需發號施令,數十名親衛如潮水般散開,那並非是他們怯戰退避,而是對這位董公的絕對尊敬與服從。
他們看向那個魁梧身影的目光中,充滿崇拜與信任,夾雜著戰士的勇氣與鬥志!
親衛們的信念就似無形的力量,匯聚成西涼鐵騎馳騁天下、屢平邊患的驕傲霸氣,襯托著那位從自涼州邊郡成長起來,一步步成為大漢柱石的兵家大將。
冒頓初聽這聲音,也是一驚。
他雖是方自沉眠中甦醒,卻也對自家的耳聰目明有相當自信,他怎都沒想到,竟有人能在無聲無息間,跟自己接近到這個距離。
驚訝之後,便是一股濃郁到極點的憤怒。
他勃然作色,雙目如銅鈴般怒睜,直直地瞪入呂布雙目最深處,叱道:
「可笑!你身為本代『天狼』非但不能自立為王,竟還拜他人做什麼義父?
看來我是看錯了你,你這等人物,根本配不上『天狼』二字。」
說到這裡,冒頓神容一肅,一字一句地道:
「現在,本汗就要用你的血肉,祭祀天地,以洗刷歷代天狼因你而受的恥辱!」
若是正面對戰時,遭受怎樣的侮辱,冒頓都能無動於衷。
畢竟他當年也去書漢廷,以求取呂后之事,對這種心理戰術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可他卻決然無法忍受,當代天狼非但不能威震草原,統領一方,卻反來拜一漢人為父。
要知道,冒頓當年先是鳴鏑弒父,又破東胡,驅月氏,建立起稱霸草原的匈奴王庭後,才得封「天狼」尊號。
對他來說「天狼」之名,就宛如是一生功業的證明,似呂布這等甘願屈居漢人之下、全無自立之心的「天狼」,對冒頓來說,就是最大的侮辱。
心頭雖是怒極,冒頓面容卻是沉冷如冰。
那口棺材上,覆蓋著的青黑妖藤,也活動了起來,緩緩攀附在他身上,令這妄圖由人而神的匈奴大單于,宛如身披一層青黑藤甲。
這些藤蔓在冒頓身旁時,不像是攜帶妖變之力凶暴之物,倒像是一條條被人馴服已久的家養貓狗,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服從性。
——因為這本就是冒頓無比熟悉的力量,是他一生功業的起始,也是他能夠從金人狀態脫離出來,突破重重困鎖,成功復甦的關鍵。
披上這層藤甲後,冒頓稍顯乾癟的皮膚,頓時充盈起來,被長期消磨的血肉也鼓脹起來,他整個人從內到外,都散發出一股霸烈橫暴的狂猛氣息。
恍惚中,呂布眼前似顯幻象,幻覺中,冒頓化身為獸,高踞千萬具屍骨所築的殿堂之上,縱情宴樂,所食所飲,俱為人身血肉。
這才是當初那位橫絕一世、鞭笞萬里的匈奴大單于,應有的模樣與氣勢!
就連呂奉先這等勇武至極的強人,心弦緊繃,脊背泛起寒意。
——原來,這位匈奴大單于,當真有如此驚人的底力。
——原來,義父當真是算無遺策!
哪怕呂布再有自信,此時也不得不承認,這「歷代最強天狼」,時至今日,仍是最強!
而在他心中,對董卓這位義父的敬畏,又更深了一層。
董卓牽著馬兒,走到呂布面前,他的腳步有些緩慢,穩定而從容,不像是人的節奏,倒像是獅虎捕食前的準備一樣。
可就是這樣的腳步,卻將冒頓周身散發出來的無匹氣勢,給輕描淡寫地破去。
冒頓不由得瞳孔一縮,首次注意起了這個腰圍略大的中年漢人武將。
董卓將韁繩交給自己最看中的義子。
「帶著我們的男兒退至三里外。」
呂布明白,不管是自己還是數十親衛,都無法影響這一戰。可他對自己的義父,這個或許已是天下最強者的武夫信心無匹.
畢竟,能令他這頭「天狼」都甘願潛伏爪牙,俯首稱臣的人物,又豈是凡俗之流?
所以,呂布並未多說什麼,只是領著這群親衛們迅速退出了白登山,這處狼藉的山林中,便只剩下了董卓與冒頓兩人。
凝視董卓半晌,冒頓忽然嘆息一聲:
「我這幾百年來長眠地底,未能與天下英雄一一會過,實在是一件憾事。
比起四百年前,你們漢人的武道,的確是一峰高過一峰,精巧玄奧之處,已臻至我當年不曾見識過的全新境地。」
他的語氣中,全無憤恨,只有濃郁得化不開的遺憾、寂寥。
說到這裡,冒頓目中像是燃著兩團熾盛的火光。
「好在,如今,我終得彌補此憾。以你這位漢人強者的屍骨,重開這征服天地之霸業,也不算辱沒了本汗。」
董卓揚起眉梢,有些遺憾地道:
「大單于真可謂是敏而好學之人,只可惜,今時今日,卻要死在此地了。」
出奇簡潔的話語,更洋溢著強烈的霸氣與自信。
冒頓稍愣了愣,自他因得奇遇而神功大成以來,還從未有人與他這般說過話。
哪怕是當初那名漢軍小將,也是以挑戰者之姿態,經歷一番苦戰後,才艱難慘勝。
而在這漢軍武將眼中,好像現在的自己,就只是一頭等待他下刀的待宰羔羊而已。
董卓將腰間那柄斷刃寸寸拔出鞘中,一抹藍紫色的電光,逐漸纏繞上其人手臂,他的語氣中有些抑制不住的狂喜:
「大單于,你可知道,我等這一天,究竟等了多久?你可知道,為了今天,我到底隱瞞了多久?」
董卓猛然抬起頭,直視著冒頓,他不像是在看一名絕世大敵,而是像在看一件天下無雙、獨一無二的珍奇寶物。
事實也的確如此,董卓從冒頓身上獲得的東西,僅用寶物二字,完全不足以形容。
因為那是能夠左右天下局勢,曾經令前漢覆滅,又令炎漢再興的東西。
「妖變之源的另一部分,我終於找到你了!」
董卓的雙眼,此時已是赤紅一片,他臉上升起一種瘋癲狂熱的表情。
這位一直以來,都是淵渟岳峙、以高深莫測之姿示人的董公,現在聲音比誰都大、響徹整個戰場,不斷迴蕩。
聽到這話,冒頓終於色變,疾呼道:
「你!」
這件事實是冒頓心中隱藏最深的秘密,他實在是想不到,跨越四百年的時光,竟然有後世人物,能將之洞悉?!
言語未及出口,只見四周風起,氣流旋動,摩擦出星星點點的火花,本來幽靜的山林中,翻起低沉的滾滾旱雷。
此時此刻,董卓終於將自己隱藏、壓制了數十年的力量,毫無保留地傾瀉、爆發出來!
其人氣勢之狂猛霸道,甚至將冒頓這蓋世霸者、絕代戰神都給徹底勝過。
他眸中光火大熾,一刀當頭劈落!
僅僅只是一次交鋒,這座山林就像是被無形巨手,給整個翻過來那樣,土石崩碎成粉、地層坍塌陷落,更伴隨著劇烈的電閃雷鳴,方圓數十丈內,儘是天塌地陷一般的景象。
——只怕整個朝廷中,都沒有人能夠想到,董仲穎的武功,竟然在不知不覺間,達到了如此超凡脫俗的地步。單論其人出手之聲勢,幾乎已不遜色於名列「天地四極」的至強者們!
三里外,呂布等人正在眺望這處戰場。
時間沒有過去多久,這種猛烈至極的動靜,便戛然而止。
好像整座白登山,都一下子從幾乎要炸開的緊張緊繃之態中,重新鬆弛下來,變得空空蕩蕩、雲淡風輕。
儘管對董卓再有信心,可看到那人出現的瞬間,眾人還是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來者,正是董卓董仲穎。
這位董公身上披著的甲冑,已經在激戰中碎裂,露出筋肉虬結凝練的上半身,他此刻雖是全身浴血,有著多處傷痕,壓迫感卻更加深沉內斂,潛伏著刀斧般銳利威猛的危險氣勢。
呂布注意到,義父的面色上,似乎浮著一層淡淡的青黑色,他只當這是冒頓打出來的內傷,並未多加留意。
董卓接過呂布遞過來的韁繩,翻身上馬,拔刀東指。
此人本就是極有鋒芒的人物,只是這些年曆經宦海沉浮,兼有胸中大志,才不得不斂鋒藏銳,故作深沉。
而今了卻生平一件大事後,他自覺已無任何隱藏的必要,便由著胸中一口意氣,聊發狂態,眉眼飛揚,哈哈大笑道:
「今日過後,天下事,我可盡為之!諸位,此去洛陽,可願與我這邊鄙之人同生死,共富貴?!」
眾親衛齊齊擎出兵刃,鼓譟作響,聲勢震天。
侍立馬前的呂布揚起頭,見自家義父這般聲勢,面上不由得浮現一絲艷羨神色。
這頭并州天狼,在未被董卓收於帳下前,雖然憑藉天賜稟賦,用自身勇武肆意掠奪、殺戮,可那完全只是因為他的懵懂無知。
等到從軍跟隨董卓、更見識到兵家武道的集眾結陣之後,呂布才首次意識到,原來他曾經看不起的這班庸人廢將,若是結合起來,竟然有如此強悍的力量。
而今,又見董卓這般威風,更堅定了他心中對兵馬的渴望。
若我有一支雄壯兵馬相助,天下何處取不得、何事做不成?!
——
「妖變源頭?」
盧植的府邸中,聽到這個名字,葉橫舟不由得皺起了眉毛。
在他對面,那名高冠博帶的文士端起茶杯,淡然地喝了一口,肯定道:
「自張兄逝去後,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尋找這東西的蹤跡,雖然始終沒有見到其真容,卻也有些發現。」
他放下茶杯,盯著葉橫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至少,我可以肯定,這東西並非九州自然生成之物,而是天外來客。」
文士的語氣雖是和緩平靜,可這話中的意思,卻真正是雷霆萬鈞、石破天驚,侍立在一旁的劉備登時變色。
葉橫舟腦中的任務面板,更是一震。
附加任務的進度條,已經來到了百分之五十的大關。(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