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玄門五色

  天方真人那番話說完之後,對面旳峰頂上沉默了下來。๑۞๑,¸¸,ø¤º°`°๑۩  🎀 𝟨𝟫𝓈𝒽𝓊𝓍.𝒸💍𝓂 🎀  ۩๑°`°º¤ø,¸¸,๑۞๑

  六個人靜靜的站在那裡,十二隻眼睛裡,透出古怪無比的視線,似乎想要動怒,又覺得荒誕,既覺得滑稽,又不能自如的笑出來。

  他們身上的麻衣雪發時時飄動,人卻凝定的像是周圍那些頂冰冒雪的怪石,整個峰頂,只剩下風雪肆虐的聲音。

  直到天方真人越過了這斷崖天塹,流動飄散的赤紅焰火,侵入了這片風雪地帶的時候,六怪之中的老六才忽然大哭一聲。

  這一聲哭的真可謂晴天霹靂,驚天動地,一哭之下,驚的周圍積雪紛紛揚起,猶如一道浪頭風霧,撞向了那些搖曳飄揚的焰火。

  老六往地下一坐,雙手擦眼,哭的難聽至極。

  排行第一的老怪厲聲道:「你哭什麼?」

  「大哥,我悔啊。」

  第六老怪大哭大叫,「你說咱們隱居這麼多年,本來以為是超然物外,不沾俗流,也自得其樂,自有情趣,真可謂過的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現在才知道,咱們哪裡是神仙,簡直是乞丐呀!!」

  第二老怪身材最高,氣若洪鐘:「你說什麼胡話?神仙乞丐又是怎麼辨別?」

  第六老怪坐在地上,抬手一指天方真人:「神仙畢竟有威名流傳,或敬或畏,活得越老,名氣越深,就算是隱在幽微故紙堆中, 不為大眾所知, 也可以作為後人賣弄生僻學識的一環, 反而比那些名氣大的神仙更別具一格。」

  「而咱們……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咱們還沒死, 就這麼一個後生,就把咱們當死人看了, 這哪裡還能說得上是神仙, 只好說是乞丐了。」

  「哇呀呀呀, 我好傷心,好傷心啊!」

  第六老怪捶胸頓足, 說著說著,手探進厚厚的積雪裡,胡亂一陣摸索, 把一團團雪花捏的堅硬如石, 塞進嘴裡, 嘎嘣嘎嘣, 嚼的破裂作響。

  那腮幫子一邊鼓動不休,一邊嚼碎冰雪, 一邊把眼睛抬起,淚滴已經在眼下凝成了冰痕,眼神牢牢的盯住天方真人。

  越是看著, 嚼的越響亮,嚼的越響, 看的越狠。

  「老六,你給我站起來!」

  第二老怪捏著拳頭, 往地上一砸。

  這峰頂上本來到處都是積雪,一般人站在這裡, 都能齊膝陷進去,如果彎腰用力打一拳的話,很容易就能直沒至肩。

  第二老怪這一拳,只打出一個兩三寸深的拳印,奇的是,卻有一股沛莫能當的力量,在鬆散的雪層之間轟然傳開。

  峰頂上怪石無數, 小的半人高下,大的宛如車馬,都是深扎於雪層冰層之下,與山頂土石相連, 就算是比較小的那一類,其實也根深蒂固,沒有上萬斤的力道,休想撼動幾分。

  但第二老怪這一拳打下去之後,周圍大大小小十幾塊古岩,都被震的從積雪之間脫落,彈跳上半空,離地尺許。

  第六老怪的身子,更是嗖的一聲,彈起幾丈高。

  第三老怪的聲音怪裡怪氣,哈哈出聲,單手憑空一抓,一股無形之力,隔著遙遠的距離,漫捲風雪,抓攝在第六老怪身上, 喊道:「老六,你可見過哭哭啼啼的神仙, 太丟人了!」

  「人家看不起咱們,你也看不起自己?你就去一招把他吹的牛皮打破, 咱們再聯手把他打哭。★😝 6❾Ⓢ𝔥𝔲x.ᶜoᵐ 🍬🐙」

  第四老怪扯開前襟,胸膛露在風中,笑道:「聽說老君山的無為神劍化氣為墨,五色印五彩斑斕,剛好用來作畫,到時候讓他恭恭敬敬給咱們畫一幅圖,把今天的事傳錄下去,豈不美哉。」

  第五老怪陰惻惻說道:「畫這小道士的時候,一定要畫個紅鼻頭,臉上點滿麻子,缺兩個門牙,六個老神仙要麯酒流觴,舉杯邀月,臥風雪,枕白鹿!」

  第六老怪的身子懸在空中,大叫道:「說的好,那我第一個去?」

  另外幾人相視一眼,齊聲道:「去!!!」

  第三老怪右手用力一擺,猶如隔空擲出一顆流星般,把第六老怪的身子砸向天方真人。

  第六老怪去的很急,眼看快要撞到天方真人身上的時候,又突然身姿一變,滑翔向上,右手劍指高舉,身影旋轉不休。

  周圍怪石雪地之間的百十股寒氣,被他的功力吸引,從四面八方不同的位置飛揚而起,朝著他的身影匯聚過來,形如一個不斷上升的渦流氣旋。

  而寒氣渦流的中心,就是劍指尖端那越來越閃耀的一點。

  白茫茫的天地間,像是多出了一顆冰藍色星辰,璀璨奪目,冉冉升起。

  而後,驟然墜落。

  之前第二老怪出手那一拳,雖然是含怒而發,其實也只動用了三成力道,是高手交戰,第一招打個招呼,試探試探的意思。

  現在第六老怪這一招,卻是勃發全力。

  「天盡流,冰天落劍!!!」

  天方真人身邊的焰花已經凋零殆盡,仰頭看著這一劍,雙臂張開,兩隻寬大的袖子如同兩面大旗垂落。

  他的道袍,是雪白的柔軟衣料上裁剪之後,繡上了許多金色的紋路,華麗的金白色大氅,唯獨腰間是一圈紫色的綢帶,腰帶正中鑲嵌著毫無瑕疵的紫紅寶石,左邊垂下白玉環佩,右邊垂下青色太極玉佩。

  這是代表著老君山掌教身份的御賜法袍,可以說是象徵老君山百年以來的殊榮。

  但是這代表著皇室巧匠極盡心思的名貴衣物,跟那道冰藍色的劍氣星光比起來,就顯得虛弱了十倍,虛幻了百倍,遠遠無法企及那一道劍光的純淨、華麗。

  很難想像,那一劍是出自一個不修邊幅的麻袍老人手中,也很難想像,這一劍墜落之後的場景,該會是何等震撼又唯美。

  這一劍刺在了天方真人額頭。

  叮——

  劍指尖端瞬間的光芒綻放,使得天地間一片冰藍耀目,好像讓周圍的所有人,都有那麼一點短暫的時間裡,失去了辨別其他色彩的能力,眼中所見,只剩下冰藍色的天地。

  天方真人從踏上這邊峰頂的斷崖之後,已經向前走了將近十丈。

  此時一劍之下,從天方真人背後,延伸到斷崖邊的那片區域,整個的深陷下去。

  隆隆震響,表層的積雪全部被壓得緊實無比,恍若白色的玉石。

  在這片區域的中心地帶,又發生了第二次壓縮凹陷,寬達三尺的長溝,顯化在這片「玉石質地」之間。

  接著,長溝中間又有一條寬達一尺的細溝壓落。

  細溝中間,再有一道三寸寬的劍痕延伸至崖邊。

  最後才是劍痕中間,一線黝黑的裂縫。

  這樣的場面,只不過是冰天落劍的幾分余勁所致,而大半的功力,全然作用在天方真人身上,從他額頭上向全身貫徹衝擊下去,試圖摧毀這具七尺高下的血肉之軀。

  第六老怪人在半空,維持著劍指點落的姿態,眼中卻已經浮起了一點不可思議的神色,帶來萬分的驚詫。

  其他五個老怪也在這一點僵持之際,臉上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神色變化。

  天方真人居然真的不招不架,不曾閃避卸力,硬生生承受了這樣的一招。

  這個道人依舊那樣鼻樑挺直,眼神淡漠,似乎真是一尊無所謂生,無所謂死的冰雪之神,因其不自生,所以長生,所以無損。

  他向前走了一步。

  第六老怪只覺得渾身上下每一個部位,四肢百骸,里里外外,似乎都被一股磅礴反饋而來的力道撞了個正著。

  每一個部位瞬間向後、向上出現了相同距離的位移,於是整個人就維持著原本的姿勢,斜著倒射了出去。

  第四、第五兩名老怪同時高高躍起,接住了老六。

  他們兩個手掌一碰到第六老怪的軀體,就確定了此刻讓第六老怪倒沖回來的力量,完全是他自己出招導致的反震,沒有摻雜半點屬於其他人的功力。

  這似乎意味著,天方真人確實沒有使用借力打力之類的手段,因為那樣的話,必定會有自己的真氣摻雜進去。

  崖岸自高,海浪衝撞不動,自然就會潰散倒退。

  但是這怎麼可能?要做到這種程度,內力根基到底要超出第六老怪多少?

  秘魔崖這六個老怪物,加起來已經五百歲都不止了,他們當年在江湖上成名的時候,天方真人還沒有出生。

  只不過這六個人成名的早,隱退的也早。

  他們在不惑之年就結伴來到天山雪嶺隱居,在雪裡栽花,冰里釀造,把這個山峰從半山腰到山頂上,不知道鑿了多少雪洞冰窟,營造出了一片孤寒之中的樂園。

  早些年冰川派還在的時候,這六個老怪物靜極思動,還偶爾會去冰川派戲耍那些門人弟子,跟冰川老人也有過幾次大打出手的事情。

  後來冰川老人身故,冰川派流離四散,天山雪嶺這一帶,幾乎已經沒有什麼練武之人值得入他們六個法眼,六老就真的過上了與世無爭的生活。

  即便定期到山下的小鎮去買一些東西,也沒有什麼需要用到武功的地方。

  但是這樣平靜的生活度過了幾十年之後,他們的功力非但沒有隨著身體的衰老而退化,反而更加神瑩圓融,經年不化的自然風雪、嚴寒氣候,是他們最好的對手,也是他們最好的朋友。

  可以說,身處在這片冰雪樂土之中的時候,他們六個人,每人都可以抗衡一般的宗師。

  這樣的一股勢力,就算只有區區六個人,也絕對有自傲的資本。

  假如有什麼年輕一輩,能得到他們六個的青眼,成為傳人,那麼日後這傳人行走江湖的時候,看似孤苦的外表下,其實能夠抬出一股塞外諸國、大唐各宗派,都沒有誰敢小覷的後台,或許也能成就一段傳奇。

  只是,今日這六個足以造就傳奇的人,遇到了比他們更神秘、更玄奇的人和事。

  「我說了,你們可以盡情出招,一起上也無妨。」

  天方真人提醒一句,雙臂微微垂落了一點,手心向上,十指自然彎曲,腳下繼續前進。

  「五色印!」

  第三老怪突然開口,「每一件神兵都有獨特的神通,無為神劍化氣為墨,天下皆知,五色印的神通究竟是什麼,卻知者寥寥,也許就是這種驚世駭俗的承受力。」

  旁邊幾個老怪在驚異之中,一聽這話,心頭頓時浮現贊同之意。

  要知道他們之前賭鬥的時候,天方真人雖然傳音勝了老四,煮沸溪流勝了老大,但表現的也都只不過是比對手略勝一線。

  尤其是煮沸那一段溪流的時候,老大練的是冰寒真氣,臨時撇去了冰寒特性,純以內功加熱,自然比不上對方的一手烈焰似的掌功。

  「所以他看似是狂妄無知,其實是以己之長,來跟我們對拼,如果我們動手試過之後,因羞慚而退,恰是中了他的圈套……好心計!」

  第三老怪說這段話的時候,一直留心觀察天方真人,看不出他神色有分毫改變,反倒是已經距離雲鑒石又近了幾丈。

  於是第三老怪話音一落,倏忽閃身搶到天方真人面前,並指如劍,刺向天方真人的右眼。

  還就不信了,五色印的神通再奇妙,能把眼睛也變得足以承擔宗師力道的一擊嗎?

  這一指快如星矢,指尖氣勁擊穿了空氣,卻破空無聲,到了天方真人眼前三寸之際,一片來不及避讓的雪花,在指下當即潰滅。

  但在雪花破滅之後,第三老怪的這一擊,忽然遲滯了下來。

  「怎麼可能——!!」

  第三老怪奮進全力,肉眼可見的功力光輝,流竄向劍指之上,一點點的向前推移。

  天方真人眼神似乎偏了一下,兩眼都注視了這一記劍指,腳下步伐不停。

  第三老怪渾身一顫,雙腳在雪地上滑行向後。

  他驚怒交加,大叱一聲,手指上再度發力,功運全身,腳下盪開一圈雪浪,但卻毫無用處。

  天方真人走出一步,他就滑退一步的距離。

  其他幾個老怪物看的心頭劇震,幾疑身在夢中,尤其老四、老五,偏被激起了性子,要看看老三這一隻能不能戳到對方的眼睛。

  「天方,你小心了!!」

  他們兩個畢竟磊落,即使此刻境況也不忘先出聲提醒,隨後不約而同,躍到老三背後,各出一掌,功力灌注而去。

  老三渾身光輝大放,冰藍光芒向著手指尖端聚攏起來的時候,太過濃郁,使他那兩根併攏起來的手指,都變得像是完全由濃光構成。

  不知道是不是這濃郁光芒下的錯覺,老三似乎看到那古井無波的道士,嘴角勾了一下。

  更堅定的一步踏出。

  眼球和劍指之間的距離縮短,越是靠近,眼底就越是被這冰藍的光芒映得好像產生了一點期待的笑意。

  老三心頭莫名恐慌,兩根手指已經有點承受不住這樣濃烈的功力,劇痛之下來不及多想,立刻變指為掌,一掌轟在天方真人胸口。

  轟!!!

  三名老怪齊聚功力的一擊,終於轟得他身子微微一晃。

  周圍積雪冰層炸開一道道氣柱,靠近一些的嶙峋怪石,都被擊得崩裂,彈射起來。

  那峰頂中心處,大如房屋的一塊巨石,被氣浪吹散了表層的積雪,露出下面墨玉一般的質地。

  那巨石上遍布著歲月造就、鬼斧神工的溝壑,微渺的寒氣在其中流淌著,滴落到一側的陷坑裡面。

  那就是雲鑒石,陷坑之中正是雲絮寒魄的所在。

  天方真人仰頭看向那塊巨石,口鼻之間傳出明顯的一道呼吸聲,雙肩微微聳起,力行向前,這一步跨的比之前都要大,都要猛烈。

  三名老怪腳下裂開冰層地面,依舊遏制不住後退之勢。

  老二大喝一聲,從他們三人上空越過,凌空一拳砸在天方真人頭頂,打碎了他頭上發冠。

  合他們四人之力,這才隱約感覺探到了天方真人根基的上限。

  處在他正面的老三,卻又看到了剛才像錯覺一樣的細微笑容。

  天方真人鬢髮激舞,雙足下陷,左腳一震,拔出地面,依舊向前。

  第二老怪雙足落在老三肩上,背彎如弓,左手壓住右邊小臂,持續遞出自己的拳勁。

  第一老怪本來不想出手群攻,但是看到這樣的場面,心裡也不可遏制的生出一個念頭。

  「這人的功力,到底在什麼程度?」

  他心裡只這麼一個念頭,還沒來得及有其他想法,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在天方真人的背後,揮出了那一掌。

  天盡流,天統萬氣!

  出手眾人的功力,全被這一掌統御起來,冰藍色的光輝脫體而出,像十幾隻翩翩而去的冰鳳,吸收著這天山雪嶺冰峰之上的寒氣,又回到他們體內。

  眾人一齊發力,就算是一艘橫行江河上的五牙大艦,此刻夾在他們幾人之間,也要被打的崩塌、壓塌,殘渣交雜,不成原樣。

  只是就在這時候,他們原本感覺探到的上限,像消解的雪水一樣,撤去偽裝,露出真容。

  第一老怪看著那道人的臉轉向自己。

  黑白紅青黃五色光輝,在天方真人眼中渾渾流轉,形成難以分辨,卻並不使人覺得雜亂耀眼的彩色。

  只覺得深而遠,曠而烈。

  不知道為什麼,此刻注視著天方真人的幾個老怪物,全都感覺到一種脫竅欲飛、不可稍止的飛揚道氣。

  「好掌力!!」

  隨著這一聲讚賞落下,五個老怪物都在震驚之中感受到了深深的無力。

  驀然,那邊第六老怪發出一聲嚎啕大哭。

  「羞死人也,羞死人也!!」

  他扯亂頭髮,一頭撞碎了旁邊一塊巨石,狂奔而去。

  天方真人回頭以胸膛推散了身前阻礙,一步步走到雲鑒石旁,取走了雲絮寒魄。

  「諸位,後會有期。」

  他托著雲絮寒魄,須臾間,已經消失在風雪之中,下了這一座山峰。

  「賭局很有意思,我會回來跟你們賭完後面那兩局。」

  只留幾個身披麻布的老人,久久在雪地里相顧無言。

  老三問道:「大哥,你在看什麼?」

  眾人隨著第一老怪的視線,一起仰頭看去。

  雪勢稍止,天色蔚藍,浮動白雲,什麼也沒有。

  「我……」

  氣作青銅,如輪中空,神仙百獸浮刻其上,大小萬化,漂行天際,出入雲間——故老相傳,破碎虛空的門戶。

  第一老怪深深的吸了口寒氣,吐出來的,則已經是熾熱的白霧,「他接下我們那一擊的時候,我看到了天門。」

  ………………

  太陽還沒到正午的時候,金白華袍的散發道人,踏過江水,走到休朔城外。

  他忽閃著向前的身影凝實、停頓,向那座城池扭頭望去,有些疑惑。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