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曉蝶抬起頭的時候，就看到了洗手台上方鏡子裡表情憤恨的自己。
就像越正清說的那樣，她從出生以來就是被人捧在手心裡的大小姐，哪怕人生同樣遭遇過坎坷，也過得比普通人富裕得多。特別是肖曉蝶的父親在她轉學那一年好不容易度過了難關之後，肖家的產業就一飛沖天，她肖曉蝶也成了名副其實的千金大小姐。
她的人生，和高中輟學後四處打零工偶爾在大街上遊蕩偶爾在網吧通宵的越正清原本應該是兩條不會交匯的平行線，不過她和越正清在一起後就沒有在意過這些。
現在看來，就算她可以不在意，她的身邊人，越正清的身邊人，甚至是越正清自己都比自己更在意兩個人身份上的不同。越正清那個說話句句不離資歷榜單的所謂「資深者」，看似自信張揚，其實至今都被困在自己學生時代的「失敗」中。
在進入噩夢世界之前，肖曉蝶其實已經有了門當戶對的結婚對象，他們彼此之間都沒有太多感覺，只是因為兩個人的婚姻不僅合適而且對雙方家庭有利，所以選擇相敬如賓地在一起。
但是在進入噩夢世界之後，肖曉蝶就成了依附在越正清身邊的一隻會治療的小鳥。
在肖曉蝶看來，她雖然很倒霉很絕望地進入了一個恐怖的噩夢般的世界，但她卻幸運地找到了一個厲害到可以從鬼物手中將她救下來的蓋世英雄！找到了一個可以在怪誕詭異的紅月下保護自己的最佳伴侶！所以就算她知道她的選擇在朋友和家人看來是錯誤，甚至是荒謬的，她也相信她會和越正清一起戰鬥到兩個人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畢竟……在已經平靜得有些不真實的現實世界裡，肖曉蝶的身邊只有越正清一個玩家，而且彼此是同行的伴侶，也是交心的伴侶。
交心，肖曉蝶之前都是這樣相信的。
她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兩個人中只有她已經接受了噩夢世界的命運，決定了拋開現實世界的一切，決定了全身心和越正清一起想盡辦法在噩夢世界活下去。反而是那個比她更強大的越正清，至今依舊被現實世界的過去束縛著。
肖曉蝶見過不少越正清的朋友和家人，雖然之前從未介意過，但肖曉蝶知道越正清在現實世界的生活是失敗的，他似乎曾經因為網路遊戲中的交易賺了些錢，並且為了這個行當從高中輟學，逼著收入普通的父母傾盡所有投資了他所謂的「生意」，最後卻是遊戲公司和他的「生意」一起破產，家裡的母親也自此一病不起。而越正清呢，出了事之後直接逃離了家，在外面一邊遊蕩一邊打零工一邊又每日沒日沒夜地打遊戲，從未想過要做些什麼。
哪怕越正清成為了噩夢世界玩家，哪怕他擁有了普通人沒有的力量，哪怕他已經有能力對自己的生活做出改變，他依舊什麼都沒有做。哪怕越正清帶著肖曉蝶去見過他過去的朋友甚至家人，但他這麼做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向那些見證了他失敗過去的人們炫耀他獲得的戰利品——一個小鳥依人的肖曉蝶。
肖曉蝶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自嘲地笑了。
熱戀的時候，越正清在戀愛腦的肖曉蝶心裡簡直就是身披七彩雲霞的蓋世英雄。
而現在，越正清的各種缺點各種讓人厭惡的地方全都在她的腦海里浮現了出來。
就像越正清說的，肖曉蝶在他心裡不是共同戰鬥的同伴，也不會是將來度過餘生的伴侶。此刻的肖曉蝶突然醒悟過來，她對于越正清來說應該是一個……仇人。
一個讓他失敗的過去更加失敗的仇人，因為肖曉蝶的存在就是他「失敗」的一部分。
所以在讓肖曉蝶成為伴侶之後，越正清帶著什麼都不知道的她去見了一個個和他過去有關的人，有意無意地用言語將她當成仇人當成戰利品一樣踩在腳下，告訴所有人她肖曉蝶這位大小姐現在已經非他不可，告訴所有人他的過去並不失敗，他的過去和未來也將在她這個戰利品這個努力的陪襯下變得無限成功。
而當時沒有聽出越正清話中有話的戀愛腦肖曉蝶在做什麼？在小鳥依人？在笑著和他說話？再給他夾菜？在用仰慕崇拜的目光看著他？
肖曉蝶鏡中的表情多了一絲反胃噁心，她仿佛到了此時此刻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愚蠢！
剛才越正清說了什麼？
他想說她肖曉蝶只是他一時興起找到的奴隸？
越正清曾經得意的笑臉，周圍人詫異的目光以及剛才越正清那扭曲猙獰的嘴臉一次又一次地在肖曉蝶的腦海中盤旋。因為越正清，她肖曉蝶在現實世界已經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大笑話，而她被嘲笑的每一個時刻應該都能讓越正清感到愉悅吧？
之前的她是蠢笨到了什麼地步？
她得多麼有眼無珠才把一個被困在自己「失敗」中的懦夫看成是從天而降的大英雄？
肖曉蝶看著洗手池上方鏡子裡，自己那張原本只有幸福和甜蜜表情的臉上，此刻只剩下悔恨甚至憤怒。她記憶中對越正清說的每一句甜言蜜語，他們之間的每一次親密靠近都只是會讓越正清沾沾自喜的戰利品，是她這個奴隸的諂媚殷勤。只要想到這一點，肖曉蝶就覺得胃裡一陣噁心。
有那麼一瞬間，肖曉蝶想要離開洗漱室，直接殺死外面客廳里的那個男人！
但讓肖曉蝶更覺得憤恨的是，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殺死越正清，她只是一個擁有治療能力的玩家，怎麼可能殺得了越正清？
思及此處，鏡子裡肖曉蝶臉上的表情開始從憤恨變成了惱怒，又變成了自哀自怨。
她殺不死越正清，她能做到的只是殺死愚蠢的自己。
但她不甘心。
就在肖曉蝶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陷入崩潰的時候，她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鏡子？」
為什麼？為什麼她的面前會出現鏡子？
肖曉蝶全身僵硬地看著牆壁上的鏡子，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臉上漸漸流露出驚恐的表情。就在肖曉蝶忍不住要驚叫出聲的時候，她從鏡子裡看到她的身後出現了淡紅色的旋渦。
然後下一秒，那種熟悉的血腥味和戾氣伴隨著肖曉蝶難以抵抗的壓迫感從四面八方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