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雷災
不知不覺,又是數載寒暑。
昔年臨安城內四時同出的奇景,早已成了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想當年消息一經傳出,非但驚動了皇帝,連那大元「帝師」八師巴與「魔宗」蒙赤行據說都曾現身城中,各路高手亦是紛沓而至,無不想要一窺真相。
蓋因有道門奇人推測,這般奇詭變化,非是什麼國之將亡的玄乎異象,而是城中有無上大宗師在妙參天理,堪悟天道,精神修為曠古爍今,已能影響現實,方才有此變化。
若說枯榮倒流、生死逆轉的手段,也不甚稀奇。
那蒙赤行所修《藏密智能書》便是一種將精神力量轉化為物質的奇功,由虛化實,成王成聖。
八師巴的《變天擊地精神大法》亦是以精神修為獨步天下,可堪悟生死,窺天地大秘,一念之下,花開花落。
然花開十里,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更有消息傳出,中原「魔門」第一人「血手」厲工,曾於岳王廟遭遇不世大敵,而後遠遁江湖之外,閉關潛修,應是……敗了。
……
八月中旬的臨安。
烈日當空,涼蔭所罩的山徑上,突然響起一陣高唱之聲。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這人腔調起伏婉轉,步伐搖搖晃晃,微醉微醺,原是個喝醉酒的書生,手裡拎著酒壺,披頭散髮,嘴裡的嗓音也是含混不清,醉眼惺忪。
走出幾步,書生一個踉蹌,栽倒在地。
山徑上還有不少來往的香客,以及遊歷天下的江湖中人。
見此情形,俱是默然。
而今德祐元年,新帝登基不久,元兵已攻克了兵家必爭的安慶、池州,長江防線全面崩敗,另有權臣賈似道領兵大敗,朝野震動,大宋氣數已盡,如無意外,這天下……亡定了!!
廟堂將死,然江湖上另有變動,暗流洶湧;傳聞「戰神圖錄」即將現世驚雁宮,還有岳武穆所著兵法「岳冊」,這便成了眾人最後的希望,妄想以此二書力挽狂瀾,以逆大勢。
奈何放眼天下,「無上宗師」令東來早已遁出俗世,難覓蹤跡,余者一眾高手,雖有名有姓之人不少,然真正上得了台面的卻沒幾個;更何況那驚雁宮已有元兵駐守,還有與蒙赤行、八師巴相提並論的蒙古皇爺思漢飛,此人乃忽必烈之弟,地位尊崇,貴不可言,手下高手無數,誰能與之一爭啊。
書生頭昏腦漲,直到一個中年模樣的高大漢子遞過一葫蘆避暑解渴的酸梅湯,咕嘟猛灌了兩口,待到酸味入喉,頓時齜牙咧嘴,酒醒大半。
太他娘酸了。
書生臉色發青,正準備開口喝罵,只是瞧見漢子那迫人的氣態,忙又一縮脖子,一溜煙的跑下了山。
「唉!」
漢子衣著普通,瞧得失笑,但又似想起什麼不禁長嘆了一聲。
誰又不是憂國憂民之士,只是這世道,傷盡了天下人的心。
他於臨安城內遍尋那位無上大宗師的蹤跡,奈何這都轉了大半個月了,全無半點頭緒。
倒是那「岳王廟」里的守祠人說起了當年的一件怪事兒,有個紫紅臉的白衣怪人曾指著檐下問其看沒看見那裡有人。
原本他尚且拿捏不准,畢竟誰也不知道那位無上大宗師是否真就存在,如今聽來,應是錯不了了。
厲工乃「陰葵派」的掌門,他若說檐下有人,檐下自是有人。
不想中原武林除了令東來竟還藏著這麼一位蓋世高手,若能請其出手,此番「驚雁宮」一行,想來定會勝算大增。
中年漢子也自顧自的拿起葫蘆喝了一口酸梅湯,眼神漫不經意地掃過一側的摩崖石刻。
滄桑斑駁,滿是青痕綠苔的古舊石壁上,刻寫著不少遊人山客,文人墨客所留的字跡;石壁上還內嵌著一座蓮台,台上盤坐著一尊高大魁梧的石像,落滿風塵,灰舊斑斑,垂目披髮,非僧非道,古怪的厲害。
正瞧著,他吞咽抿嘴的動作突然一頓,眼露異色,暗自「咦」了一聲。
卻見那石壁上不太起眼的一角,依稀落著兩個字,烈日照下,不知是否眼花,居然泛起異彩。
「天……人……」
二字齊高,並排而列,飽經風雨。
漢子眼神猝然似電光一亮,他心頭一動,走近一瞧,伸手擦了擦石壁上的苔蘚,才見二字原來非是一體,一左一右,兩字之下還有個「道」字。
天道!
人道!
漢子一時怔住,而後目放精光,心神大震,渾身氣勁勃發之下,立時沖的髮絲激盪,灰衣鼓盪,驚的蟬鳴齊齊噤聲。
掃量了一眼,他已能瞧出來,這四字應是由兩位絕世高手以指書成。
只因字韻各異,「天道」字痕筆跡好似流雲清風,縹緲莫測,以字見人,這留字的人,應是位淡泊江湖,萍蹤靡定的蓋世高手。
莫不是令東來?
他心神大動,又瞧向那「人道」二字。
筆筆入石三分,似刀劈斧鑿,銀鉤鐵畫,字痕剛硬粗糲,筆鋒過處鋒芒畢露,殺氣太重。而那「人」字看似寥寥兩筆,卻有一股頂天立地的氣魄透石而出,端是氣象驚人,更有一股撲面而來的江湖氣。
若「天道」是令東來所留,那這「人道」莫非就是那位不知來歷的神秘大宗師所刻?
漢子震撼莫名,他瞧著四字字痕,心中冒出個大膽的推測。
難不成二人見過了,還鬥了一場?
可惜只余石刻,未見其人。
漢子心生無盡嘆息,但轉念又長長吁了口氣,一改悵然若失的模樣,這麼多年過去,有此收穫已不算白來一趟,還有什麼好奢求的。
他復又看向石壁上的四個字,眸光遊走,四字雖然只是字,但卻暗藏韻味,當即在濃蔭下找了塊青石坐了下來,緊盯著,像是要從中看出點門道來。
山徑上的人來來往往,轉眼天色漸晚,已是日暮西山。
隨著最後一縷天光暗下,漢子也起身欲走。
過了今夜,他也該動身前往「驚雁宮」了,幾大高手早已相約,成敗在此一舉,成也罷,敗也罷,但有的事總要有人去做。
他走到那石刻前,暗思良久,只似起了玩心,抬指一划,勢如龍蛇。
「凌渡虛到此一游!」
此人居然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氣王」凌渡虛,所習《先天功》據說已達登峰造極,前無古人之境,水火不侵,已臻化境。
卻說正待離去,他忽見面前昏暗的石刻突然亮了一亮。
那「人道」二字竟如夜空中的一點星辰,又似紙上的一撮燃灰,泛起光華。
凌渡虛愣神片刻,臉色不覺一變。
這毫光散發之下,他只覺耳畔一切,身旁所有,俱皆遠去,天地飄遠,唯剩面前石壁最為真實。
「這……這是?」
凌渡虛瞳孔大張。
卻見光華流淌,竟然倏然散作漫天金光,細看之下,金光閃爍,已變成一枚枚小字,流轉變幻,明滅不定,浩若煙海,簡直無窮無盡,充斥在天地之間。
太驚人了。
字跡變化,如水流淌,又如書卷鋪展攤開般於那石壁上一一呈現在凌渡虛的眼前。
凌渡虛目睹這般奇景,原本震撼莫名,又驚又駭,可很快便被那無量字海中的萬千經意道理所吸引,失神沉迷,難以自拔。
在他眼中,石壁上如有無窮字跡明滅跳動,不住變幻,本是晦澀難懂,可當他氣息一運,心念散發,那些字跡逐一定住,而後化作一篇奇功妙法,落入眼中。
「先天無上罡氣!」
「念你心繫天下蒼生,此法予你。」
一個聲音忽然落在凌渡虛的心底。
凌渡虛驀然驚醒,回神再看,眼前無量字海已是不見,石壁也復如常,昏黑一片。
但他心念一動,腦海中確確實實多了一篇名為《先天無上罡氣》的法門,居然與他所學的《先天功》十分契合,而且更為精妙。
凌渡虛面露感激之色,正想答謝,可等瞧見那說話的人,又是心神一震。
眼前寂靜無聲,哪有活人。
莫不是鬼?
他突然眼神一動,扭頭望向那座嵌於石壁的蓮台上。
石像如舊,未有變化。
念頭一起,凌渡虛自己也覺荒唐,眼前石像石殼厚結,青苔滿布,分明是個死物,絕無半點氣息;亦非一年半載能夠積下的,若是個大活人,早就渴死餓死了,便是那佛門善於打坐枯禪的高僧也不見得能做到這一步。
「凌渡虛必不負尊駕所望,若能窺得戰神圖錄,功成身退,當與閣下共享。」
眼見神秘人不願現身,凌渡虛抱拳以敬四方,而後遠退。
山徑重歸寂靜。
也不知過去多久,那尊石像突然眼皮一顫,顫下簌簌塵灰,緊跟著睜開了一雙幽深眸子。
只他睜眼瞬間,天空「喀喇」一聲,黑雲重壓,如山如海,雷光隱隱,電驚長空,無形中有一股窒息壓抑之感彌散開來。
「終於……來了啊!」
一聲輕嘆,一聲呢喃,石像起身,飄然下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