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茶亭,有三層。
這裡賣的茶可不是路邊那種為了解渴,一文錢一碗,牛飲入喉,喝完了還不知其味的茶湯,而是靜心烘焙過的,精茶、細茶。
賺的是秦淮河上那些富家公子,或是王公大臣,亦或是文人雅士的錢,再配上幾份精緻的點心,價錢都比的上一桌酒菜了。
老闆姓李,俗人一個,腦袋倒也靈光,從江南江北收了不少上等茶葉,甘苦醇香,各種味道的都有,心裡想的是賺個「雅」字,弄些噱頭,那些讀書人多愛附庸風雅,為些個花魁名妓肯一擲千金,自己這茶肯定能賺錢。
又從一些書法名家手裡求了些字畫,張掛在茶亭里,起初生意倒也不錯,引來了不少文人士子,可日子一長,那些畫舫紅樓里的老鴇們卻瞧的眼紅,皮肉錢陪一晚才賺幾個子啊,怎麼你一杯茶七八口的份量就能收個幾兩銀子。
結果沒多久,這秦淮河兩岸,全都把他茶亭里的茶添了個遍,而且一個個起的名字還各有各的新奇,就譬如這「碧螺春」,又名「嚇煞人香」,結果他這叫「碧螺春」,人家叫「紅袖添香」,光聽這名就引人遐想,再加上還能聽曲,美人作伴,沒幾天,客人全跑光了,留不住。
生意越來越慘澹,虧得李掌柜差點吐血,入不敷出,最後只能賣些散茶賴以活口。
可哪想這會,才短短几天。
茶亭里的生意竟是日漸紅火,而且還是大紅大火,比他開張那會都要賺的多,就因為亭子裡多了個唱曲兒的。
一場春雨落罷,鶯啼煙柳,燕剪碧波,秦淮河兩岸,紅樓瓦屋裡的姑娘,一個個推窗探頭,朝茶亭瞥去,而後倚著豐腴的身子,搖著團扇,聽著曲聲,時不時兩兩湊到一塊,偷瞄似的瞥一眼茶亭,低低私語幾句,然後臉頰騰起兩抹嬌艷緋紅,眸子似含春水般望向亭蔭下開嗓的人。
不光是她們。
那紅綠成行的桃柳間,不少人掂足抬眼,恨不得眼神能飛進去,生意太好了,聽客盈門,坐都坐不下了,結果只能擠到外面,連河上那些乘船遊玩的公子小姐一個個也坐在船頭,看著那人。
就連「迎春閣」的老鴇起初也還罵著,說什麼這年頭連男人也要和她們搶生意,老天爺真是瞎了眼,結果罵著罵著,也偷偷摸摸的湊到茶亭里去了,為了搶位置還和別人吵的臉紅脖子粗的,然後心甘情願的丟出賞錢。
掌柜的挺著圓滾滾的肚皮,這一天笑開的嘴都沒合住。
說實話這些是來聽曲兒的麼?
秦淮河上,不少清倌人賣藝不賣身,那些個花魁更是身懷絕技,精通歌舞琴曲之道,有的更是被奉為「大家」,單憑技藝,各有長短。
真要論,看的還是那張臉。
加上蘇青露了一手舞劍的技藝,這才幾天,便已技冠群芳,名動秦淮,大有揚名京華之勢,也不知多少姑娘因之而魂不守舍,天天盼著能瞧上一眼。
聽客們一個個瞧的出神,瞧的是那張雌雄莫辨的臉,等胡琴聲停,青衣轉身,所有人這才恍然若醒,抿了抿髮乾的唇,把那幾兩銀子一杯的茶一股腦的灌進嘴裡,意猶未盡,遲遲不肯離座。
「先生,我是城東劉府的管事,今日特來請您入府唱一曲,有重謝~」
有人扯著嗓子喊道。
他不說還好,一說,其他人也都反應過來,樓下瞬間像是炸了鍋,一個個報著名頭開著價錢,等到掌柜的上樓問了下意思,才擦著汗笑道:「蘇先生說,曲終人散,諸位該走了!」
蘇青在三樓。
臨窗而坐,窗下柳梢迎風盡展,桃花飄散。
這是個雅間,掌柜的為了討好他,把此間留作他休息的地方,站在這裡,可俯望大半京華,將這秦淮春水盡收眼底,但見河如玉帶,塔樓倒影盡在其中,向西而去。
極目處,恍惚間,他似是看見那晴空下有一角飛檐傲立,雕樑畫棟,氣象雄渾。
那就是皇城麼?
轉輪王便藏在那裡。
要殺他麼?
當然,時機未到,他可不會露出馬腳,否則引得黑石殺手群起而攻之,只怕步步殺機,遍地兇險,日夜都得提防。
他坐在一張精緻的朱紅木椅上,手肘抵在扶手上,左手撐著左腮,半斜著身子,望著面前茶水出神,右手漫不經心的點著食指,發出聲聲輕響。
「嗒嗒嗒——」
他在回想著前天夜裡瞧見的那些黑石殺手,動手之前,勢必還得把那些人的數目和身份弄個明白,這些人都是藏在京中的黑石殺手,他得一個個從暗中揪出來,要了如指掌,乃至為他所用。
自古以來,成大事著,又有幾人是單憑一己之力做成了的。
勢單力薄,僅憑武功,便想殺一個人就能奪了大權,豈非痴心妄想。就算他殺了轉輪王,人心未聚,談何奪權,指不定拼死拼活到頭來為他人做了嫁衣,下一刻就會惹來追殺。
所以,若要徹底掌握黑石大權,京城中的這些黑石殺手,不說全部,但至少有一大半要為他所用,這事急不得,得慢慢來。
夥計端來了清水,蘇青在樓上卸了妝,等下去的時候,掌柜已經笑呵呵的把銀子分好了。
「蘇先生,這是今天的,兩百三十七兩,老陳,你的是九十五兩,待會可別忘了去存上!」
陳老漢一輩子像是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錢,雙手顫顫巍巍的發著抖,背著胡琴,嘴裡也不知道說著什麼,緊緊抱著錢袋子領著孫女出了門。
掂量著自己的那份,蘇青提著戲衣,轉身來到河畔。
一艘烏篷船上,小姑娘見他下來,立馬眼睛一亮,提著竹簍就小跑了過來。
「公子,這是今天的!」
蘇青接過,正要拿錢,小姑娘已轉身跑的飛快,等上了船,才嬉笑著揮揮手,嚷道:「阿爹說送你的,不要錢!」
蘇青啞然失笑。
等蓬船順水流去,他這才提著魚簍朝「宣德巷」趕。
可這剛一到巷口。
就有個人一直朝這邊張望,見他回來,立馬興沖沖的湊了過來。
除了蔡婆又能是誰。
「阿青!」
「我聽他們說秦淮河今天很熱鬧,有人唱曲兒,是不是你呀?」
「蔡婆,你今天不出攤麼?」
蘇青笑著轉著話,往回走。
蔡婆跟在他身後,又開始了絮叨。「還不是為了你的事耽擱了,你可得好好謝謝我,剛才去茶亭找你,結果坐滿了人,我擠都擠不進,趕明你可得給我留個位置啊!」
她笑的和善。
「我的事?我能有什麼事?」
蘇青搭著話。
蔡婆笑道:「還能有啥事,待會可得收拾收拾,有戶大家小姐要見你,約在秦淮河上的畫舫里!」
蘇青蹙了蹙眉,側過頭瞧瞧她。
「畫舫?蔡婆,你認識人家麼?」
蔡婆不以為意的道:「這倒是不知道,不過我看人家穿的挺端莊的,而且出手闊綽,肯定不會差!」
蘇青淡淡道:「既然你都不認識,那我就不去了!」
蔡婆一愣,然後神情發慌。
「不行啊,人家給了銀子,你不去,我可就有麻煩了!」
「是不是你剛才去亭子裡的時候接的?那就把銀子還回去!」蘇青邊說邊走,腳步聲輕,說話的聲音也輕。
「銀子我已經存進錢莊裡了!」
聽到蔡婆的話,蘇青嘆了口氣。
「待會再說吧!」
蔡婆跟在他後面。
「那你可一定要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