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昏沉。
風沙很大,黑雲交旋如龍捲,時而響起陣陣雷鳴,天空上,一隻離了隊,脫了群的飛鳥迷失在黃沙中,倉惶無比,墜落在地。
通體烏黑的身子在沙地上翻滾著,發出刺耳悽厲的怪叫。
就在這時。
一隻手伸進黃沙里撿起了它。
男人披著斗篷,牽著馬,頂著風沙,頭上的斗笠早已被大風掀到了背後,望著手裡緊緊抓住自己手指的烏鴉,黑色的面巾下赫然響起聲輕笑。
「可憐的小東西!」
天已經亮了,又過了一夜,昨夜他沒走的太遠,一直瞧著兩隻駱駝西去,這才動身跟著回來。
黃沙鋪天捲地,風太大了,大的人睜不開眼,連他身後的馬也得低著頭,頂風走,艱難而緩慢。
好在不遠處有間客棧,還有人飲酒說笑的聲音,像是還有爭吵喝罵,不用想就知道裡面又起了紛爭。
「可千萬別打碎我的東西啊!」
男人喟嘆一聲,因為那是他的客棧,確實是他的,他一點點重新塑起來的,很不容易。
「走了!」
將那摔得迷糊的鳥兒往懷裡的衣襟一塞,男人繼續牽馬前行,他先是到了後院,將馬放回馬圈裡,裡面湊著幾匹駱駝還有幾隻羊,順便他也把那隻烏鴉放了進去,儘管風還是有些大,可至少那塑起的土牆很結實,擋的住,鳥兒「呱呱」叫了幾聲,歇在馬槽上,啄著裡面的東西。
「唉,你這嗓子可真是難聽極了!」
他撩開了擋沙的竹帘子,走了進去。
蘇青這一回來,自是引來了不少的目光,可當他把面巾摘下,剩下的目光,也過來了。
客棧里,劍拔弩張,兩波人馬對峙,拔刀相向,似一言不合就要拼個你死我活。
「掌柜的您回來了!」
「昨晚風沙大,在外面湊合了一宿!」
老柴他們回來有些時候了,雖說他一路疾馳,可在這沙漠上,馬還是比不過駱駝持久,幾人熟練的幹著夥計的差事,殷勤的端上來一盆水。
「趕緊洗洗風塵吧!」
蘇青洗著手,擦著臉,目光隨意的瞧了瞧兩撥人馬,輕聲道:「怎麼了這是?」
一撥是那伙韃靼人,為首的女人叫常小文,常年出沒在西北邊關一帶,外號「奪命無常」,也是道上撈食的,他在這龍門開了三年客棧,倒是時聽過往商隊說起。
另一撥。
風裡刀忽然湊近了小聲道:「喬裝的官差,說是找一個女人,西廠發的追殺令,要找一個宮裡滑出來的女人!」
蘇青不以為意的笑笑,擦了擦手,一丟手帕,淡淡道:「快要起風沙了,避個風怎麼也能這麼多事,要想打出了門再打,我這人喜歡清淨,不喜歡喊打喊殺的客人,別弄髒我的地方!」
「對對對,諸位爺都是行走江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都不容易,就幾句話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老柴做著和事佬。
「你就是掌柜的?這些天就不要再收客人了,整間客棧我們包了!」
另外一撥人馬里忽見一人走出,粉面唇紅,左眼下生著顆黑痣,可眼神卻十分的陰沉,少笑冷麵,拋下了一錠銀子。
「這可不行,我這店可不光是用來做生意的,也算是給沙漠裡迷了的留個活路,何況如今要起大風沙了!」
有人冷喝道:「你一開黑店的裝什麼規矩?你只需要照做就行了,哪來那麼多廢話!」
蘇青卻是懶得再搭理他們,徑直往樓上走去,瞄了眼樓下的幾撥人。
「地方是我的,客棧也是我的,能住就住,不能住就走人,你們自己看著辦吧,也不用問我了,問風裡刀吧!」
風裡刀聽的一愣,正想說話,忽見蘇青似笑非笑的瞧著他,心裡不由一突,就好像藏著的東西全漏出來了一樣,翕動著嘴,卻沒說出話來。
自打他爹給他留下了這個消息,他可是費勁心思,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可沙子裡埋的那些東西絕不能讓這些西廠的人知道了,不然西廠大軍殺到,哪還有他們的份,能活著都是問題,只一咬牙,真就替蘇青接了下來。
「行走江湖在外,求的就是個和氣生財,諸位住店就行了!」
沒想到他這麼一說,那群官差彼此相視一眼,就跟變了臉一樣,畢恭畢敬,笑道:「閣下說的對,那是我們唐突了,這些銀子就當賠罪好了,如若不夠,今夜客房相侯!」
說完也不理會其他人的反應,紛紛轉身上了樓。
只留下了那伙韃靼人和老柴他們,以及風裡刀。
幾人視線相交,眼神古怪。
風裡刀驚道:「看樣子掌柜的十有八九是瞧破了咱們這樁買賣,平日裡深藏不露,沒想到還真不是普通人,咱們可都要小心了,別著了道!」
「老柴,你去通知大家,咱們重新制定一下計策,這掌柜的深藏不露,不黑不白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好,我這就去!」
敢情這些人全是一夥的。
蘇青上了樓,眼裡既無意外,亦無慌張,很冷靜,也很平靜,他只是坐著,輕輕擦著劍,無聲無息。
掀開的床板下,就聽密道深處隱隱約約傳來幾個聲音,竊竊私語。
……
「龍門這一代,在三百年前,是大白上國的定都之地,當時蒙古人曾發兵將黑水城包圍了一年,整座孤城,只剩下一百零八個戰士,他們臨死前把孩子、女人和黃金全部封死在了皇宮裡,黑水城在一夜之間被風沙淹沒!」
「那兩塊石碑上的字應該倒過來念,來甲飛旋龍,沙海陷神門,來甲,就是六十年一甲子,飛旋龍就是黑沙暴,神門,就是大白上國皇宮的大門,每六十年大漠黑沙暴會把大漠吹開,埋在地下的皇宮就會破沙而出,到時候我們就能找到裡面的寶藏!」
說話的是個女聲,可聲音到此忽又一變,是風裡刀。
「以前龍門客棧窩著的那伙人也是為了寶藏,他們當家的也是女的,只可惜中途生變,為了個男人把客棧燒了,從此生死不明,江湖上都管她叫金鑲玉,她本名叫凌雁秋!」
「不過,現在這個當家的更不好對付,他似乎一直都在找那個女人,而且當年東廠精騎在這片大漠上死傷慘重,連掌印督公曹少欽都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八成已經是死了,我猜肯定是死在了他手裡,他雙手生繭,可見不光慣用右手,真要打起來,左手一定要更加小心!」
正在擦劍的男人聞言露了個莫名的笑。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不去找麻煩,自會有麻煩找上來。
天下人追求的,無非名利二字,這片沙漠下埋藏著一代朝國的遺寶,任誰知道,恐怕都無法以平常心待之,當年金鑲玉便是為了那些東西來的,蘇青又何嘗不知道。
「至於那群狗官,之前客棧外頭來了兩隻駱駝,但是沒看見人,十有八九就是他們要找的!」
「這裡的密道都探尋清楚了麼?」
「沒有,石隙錯綜複雜,機關重重,密道里還有密道,一時半會也摸不清楚!」
「那就小心點,說不定那兩個人就躲在這裡面!」
蘇青擦劍的動作忽然一緩。
那是因為那些聲音突然都不見了,繼而。
「叮叮叮~」
暗器激射的聲音。
蘇青提起一口氣,人已提劍跳進了隧道里。
他身形急掠如猿似猴,只在山壁上左右來回急攀借力,靈巧勁急,健步如飛,如履平地,只奔出三四十步,便見道一條熟悉身影被數人圍攻,連連避退,二人這一瞧,便瞧了個正面。
女人平淡神情忽而一柔,背後卻是「嗖嗖嗖」破空聲不絕,暗器飛鏢激射如雨。
蘇青眼神稍變,就見女人奔躍間,脖頸上忽然露出來一條紅繩,紅繩上繫著枚扳指,不知為何,見到女人身上染血,他一眯眼睛,瞄向後面追來的幾人。
「你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