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之人?」
蚩尤不知是在驚還是在疑,看著盤坐的蘇青久久不語。
畢竟,誰能相信,真有人能逆行歲月,穿梭古今,誰又會相信,天外有人。
蘇青卻似察覺到他心中所想,慢聲開口道:「天地浩瀚莫測,然尚有天高地厚之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你登高山,方才得見絕頂峭拔,你望天觀地,才知風雲之變,驚濤之險,所謂天外,不過你是攀上絕頂後看見的另一座更高的山罷了,我便是那座高山上俯視你的人,機緣巧合,才入此山。」
說的清楚,道的明白。
「哪怕你有所進境,如今也擺脫不了這烘爐困境,日夜飽受爐火煎熬,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們身死!」
蚩尤每每說話,蘇青的臉上便隱有魔紋浮出,若隱若現,妖邪詭異。
「你錯了,烘爐之火,既是煎熬,亦是錘鍊,我一路行來,罕逢敵手,難得敗績,如今這焚身之痛卻能替我以全過往未有的磨難,而你,只會日漸消亡,如那油盡燈枯之焰,死劫不遠!」
蘇青這般說道。
二人針鋒相對,皆是以言語攻心,更想要尋其破綻,看似風輕雲淡,然實在卻是萬分兇險,一步稍有不慎,恐怕畢生所學,皆為他人做了嫁衣。
「你其實還有一件事說錯了,我並非什麼都不能做,你卻忘了我一心二用之術!」
他如今雖說受困在這烘爐,與體內蚩尤相爭,身體動彈困難,然精神念頭卻能以分心之法二用,一部分壓制蚩尤,一部分援手田言等人。
只是,此話一出,卻惹得蚩尤終生怒意。
「你敢小視我!」
精神之爭,恐怕分毫之差,說不得就會萬劫不復,眼下蘇青竟敢分心他顧,不是輕視是什麼。
烘爐內的爐火仿似感受到了蚩尤的怒意,竟然節節攀升,將蘇青包裹,陣陣焚身之痛瞬間襲來,不光蘇青能感受到,連蚩尤也能感受到,經受著烈火的熬煉。
火焰中,蘇青的血肉像是真的變成了水晶,愈發的剔透無暇,就連筋骨脈絡都依稀變得清楚分明。
「既如此,那便看是你這顆青藤活的夠久,還是我這顆老樹熬的夠久!」
「愚蠢!」
蚩尤冷哼一聲,爐中火焰瞬間翻滾如驚濤駭浪,化作一尊巨大的火焰巨人。
但這都是虛像。
蘇青目光稍動,卻未再言語,他不是看向蚩尤,而是瞥向爐火中原本漂浮的一枚枚碎片,那是蚩尤劍的碎片以及蚩尤甲冑的碎片,只被他目光掃過,這些碎片便已肉眼可見的開始融化起來,紛紛在火焰中化作一團團聚攏扭動的鐵水,而後匯聚在一起,緩緩顯露出輪廓,化作一柄劍的模樣。
接著是第二柄,第三柄,第四柄。
四柄劍之雛形,在烘爐中懸於四方,伴隨著火焰跳動之勢,徐徐起伏跌宕。
蚩尤此刻像是察覺到了蘇青心中所想,火焰更是暴動起來,吼聲低沉。
「你瘋了!」
而蘇青要做什麼?
他雙眼緩緩合住,靜坐如佛,然那四柄劍卻倏地震顫起來,劍身斜斜一指,齊指蘇青,只在蚩尤不敢相信的暴怒中。
「不!」
四柄劍帶著激耳的顫鳴,化作四抹晦澀的流光,只一閃而過,便已沒入了蘇青的胸膛,更是余勢不見,洞穿而過,在空中划過一道弧線,後又往復飛回,再次灌入蘇青的身軀之中,一注注鮮紅的熱血飛散在空中。
四柄劍,交織出四道流光,卻在剎那間往復來去,拖出一道道劍光流影,在蘇青的身上洞穿出數十個窟窿,血液飛灑,蘇青仍舊閉目靜坐。
但這一刻,蚩尤亦是感同身受,感受到那萬劍穿身般的痛楚。
暴怒的火勢,早在先前的吼聲中衰減了下去,但那在空中掠動的劍光卻只多不少,每一道流光,必然會貫穿過蘇青的身體。
劍鋒帶出的血水幾乎染紅了劍身,蘇青更是成了一個血人,饒是他有殘缺再續,血肉重生的奇功,但在刻意的壓制下,以及四柄劍連續不斷的貫穿下,他也難免重傷。
一次次鑽心的痛楚襲來,蘇青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氣息越來越微弱,生機也越來越少。
蚩尤已沒在說話,或者說已說不出話,蘇青每一次感受到的痛楚,他同樣也能感受到,連同精神上的折磨,亦如千瘡百孔的身軀,還有那逐漸消散的生機。
這世上有的人或許並不怕死,但當他死過一次,又重新活過來,或許答案就很不一樣。,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許是數十劍、百劍,數百劍,上千劍,更不知道蘇青的身上留下了多少個窟窿,但是,一直如流光飛舞的漫天劍影,卻在某個時候,猝然一滯,變的很慢,特別的慢,就似是兩人角力般,一人以纖毫之差正一點點掰著對方的手,微微發顫。
蘇青一直合上的眼睛,這個時候,終於又睜開了。
他臉上帶笑,渾然不覺全身那慘烈無比的劍傷,低眉垂目,笑的平淡。
「你到底還是忍不住了!」
蘇青說著話,眼中卻倏然大放精光,連眉心那顆佛眼亦是綻出光華,而他虛浮不墜的身體,也在此刻徐徐下沉,但更不敢想像的是,一簇火焰倏地從他血肉中竄出,而後是十朵,百朵,千朵,一朵朵的火焰仿佛以他血肉為柴,從他的皮肉下,毛孔中鑽了出來,燃燒了起來。
蘇青雙眼平靜無波,然眼中神采卻在極盡綻放,就好像連他自己都成了一尊火爐,勾動這烘爐中的熊火,徹底暴漲起來,火焰竄起數丈之高。
他能分心二用,不代表蚩尤就能分心他顧,如今蚩尤精神分散,正是蘇青一直靜候的時機,也是他不惜自傷的目的。
「你的一切,我要了!」
……
沙漠中,三道身影狼狽而逃,一個是大秦的叛逆,一個曾是陰陽家的護法,一個曾是農家的堂主,此刻的三人,卻是看著身後圍追堵截他們的人馬,眼裡露出一抹苦澀,但並無懼怕。
這連日來的亡命奔逃,她們早已漠視了生死,若非仗著公輸仇的機關獸,怕是早就命喪大漠。
所有人都在追殺她們,都想知道蘇青的下落,但現在連她們自己都迷失在了這茫茫沙海中,唯一能做的,那便是不能回頭。
只要遠離蘇青閉關的地方。
「田言,你們可真有意思,看來那位大秦國師已是自顧不暇了啊,又或者,他已經捨棄你們這幾顆棄子了!」
說話的是個嫵媚非常的女聲,此人非是旁人,正是農家六堂之一的田蜜。
「不妨告訴你們,農六位長老已是破例出山,誓殺蘇青,就算他還活著,怕也只有身死的下場,再有墨家殘部連同陰陽家的高手,還有秦國大軍,眼下,你們已插翅難逃,舉世皆敵了!」
她端著菸斗,扭著曼妙的腰身,語氣妖嬈嫵媚。
但就在這一刻。
「轟!」
遠方卻是陡然炸起一聲巨爆。
滔天的熊火更是噴涌而出,無端而起,將大半個天空都染的火紅,像是天火滅世一般,沖天的火焰中更是可見無數爆散的火流星,在空中拖著火尾,散落向四面八方。
奇景驚天,好不駭人。
但更讓人震驚的是,那火焰之上,四柄其形古拙的劍影正高懸不落,散發著彌天劍氣,更見一道渾身浴火的身影徐徐升空,足下火焰如朵朵蓮華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