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沙海。
再起風聲,只是已無人聲,兩道巨大的鴻溝交錯而過,仿佛有神靈以人間為紙信手畫了兩筆,一直延展至遠方。
而溝壑內,依稀還能看見無數殘肢斷臂,累累屍骸,最後悉數化作腥風血雨。
只是,風塵再起,塵囂再動,所有的一切,用不了多久又會被風沙掩去,亦如過去的千百年歲月,亘古如一,恢復如初,沒有人會再知道。
大漠如舊。
但是,並非所有人都死了,有人還活著,僥倖存活,廖廖數人。
蘇青站在巨人的頭頂,居高臨下,望著那些人。
那個儒家的還人活著,卻也遍體鱗傷,介乎於垂死之間,農家的人來的最多,死的也最多,只剩典慶和朱堂主,一人胸膛上落著一道深可見骨的豁口,一人殘喘嘔血,說起來,唯有那道家之人傷勢最輕,至於墨家……
「嗯?」
蘇青忽一抬眼,夜空上,一隻巨大的飛鳥發出一聲高亢長鳴,展翅而過,其上正是流沙一行人,俱皆身負重傷,乃是衛莊、赤練、白鳳三人。
看著衛莊那張蒼白無血的臉,蘇青輕笑道:「看樣子,你是要逃麼?」
溫和嗓音一經出口便衝破了風塵,落到了流沙眾人的耳中。
四目相對,衛莊神色沉凝,眼眸冷冽,他面無表情的看了眼重傷的蓋聶,到了現在這般地步,哪怕他心比天高,也生出一種無力,此人已非凡人之軀所能抵擋。
但他還是開口說了。
「逃?不過是暫時延緩你的死亡罷了,但這個結果並不遠,你很快就會看到!」
說罷,白色飛鳥已展翅飛向大漠深處,那個方向是樓蘭古城。
蘇青莞爾一笑。
「呵呵,看來,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所謂的「兵魔神」上啊,就是不知道希望破滅時,他們會露出何種表情,不過,我還是希望能帶給我一些驚喜!」
黃沙漫漫,月華正濃,天高地遠。
眼皮輕顫,蘇青目光再抬,已掠過了那群殘存之將瞟向大漠深處,那裡,隱透著一股潑天煞氣,他又看向東方。
「唉!」
嘴裡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喟嘆,蘇青雙腳徐徐離地,於巨人的頭頂盤腿而坐,懸於虛空,周身之外,頓見散發出一股晦澀氣機,像是化作一層層波紋漣漪,連月光也不能臨身。
「走吧,就去看看他們最後的希望,是何等的不同凡響!」
語出話落,蘇青身下巨人,已轉身朝大漠深處趕去。
朝朝日東出,夜夜月西沉。
不知不覺,夜盡天明,遠方的天際,一縷金色晨曦如斬破天地的神劍,驅散了晦暗的夜色,普照八方,光耀四極。
晨光灑落,恰巧落在了一雙正徐徐睜開的眼眸上,恍惚間,映照之下,仿似照亮了兩顆剔透晶瑩的水晶。
蘇青睜眼,眉宇間罕見的多出一絲疲態,這精神之法確實頗難駕馭,僅僅一番宣洩,便讓他有一種很多年都未曾有過的虛弱,仿佛初入江湖,功力尚淺時與人惡鬥了數場一般。
不過一夜恢復,倒也彌補了幾分。
「看來,有時候站的太高了也不好!」
他若有所思的喃喃自道了一句。
武夫所練,說到底不過精、氣、神,此三昧前兩者多年以前他便已至登峰造極之境地,無論是外功亦或內功,肉身或是內力,皆已到了一個瓶頸,或者說是蘇青陷入了一個未知的境地,超脫了凡俗的範疇,空前絕後,也正因為如此,前路不知,方才陷入了瓶頸,如盲人識路,進境寥寥無幾,幾近於無。
但唯有這「神」,玄之又玄,尚未圓滿,這第三者是他當年「山字經」徹悟時才有所明悟,後「白骨道」初成,方有進境,而後再得「紫府元宗」一部,直至今天這般地步。
如今的他,貫通佛道兩教**,念頭一起便可殺人,念起念落,可馭萬般,冥冥中他更是有種直覺,只待這第三昧圓滿,恐怕就能窺見另一個玄妙非凡的境界,可惜,不知為何,難得圓滿。
「此間若無答案,恐怕要去他處尋找!」
心思一轉,蘇青眸光閃動。
「離樓蘭還有多遠?」
「快了,往西再去五十里,就是樓蘭!」
公輸仇不敢怠慢,忙回道。
但這時,蘇青卻莫名一嘆。
「唉!」
他嘆的並不是公輸仇的話,而是扭頭看向東方,見蘇青這般,公輸仇也緊張了起來,他人老成精,自然留意到昨夜到現在,蘇青已兩次看向東方,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嘆息,那是大秦的所在,莫非來了強敵。
「出來吧!」
蘇青忽眉眼一彎,微笑道。
「不是讓你在農家等著麼?怎得還跟來了?」
他的話讓公輸仇聽的很不解,不只是他,連陰陽家的三人以及蓋聶也不明其意,但乍聽「農家」二字,四人儘管已身不由己,可眼神還是不禁變化。
果然,一陣瀰漫的風塵吹過,眾人眼中,已多了個穿著秦軍甲冑,手持名劍「驚鯢」的身影,來的飄忽,就那麼孤零零的站在黃沙之上。
巨人捏印的手緩緩伸出,落到了來人的腳下。
似有遲疑,就見這神秘秦兵在沉默中走了上去。
「我來幫你!」
面甲後面,響起一個聲音。
那是一個透著清寒,又似帶著幾分倔強的的女聲。
終於,她站在了蘇青的身旁,依稀還能聽到那微急的氣息,像是趕了很遠的路。
「我想他們現在一定很好奇你是誰?你說要不要滿足一下他們的好奇心?」
蘇青神情溫和的開口:「別怕,站在我身邊,這世間無人有資格讓你遮掩藏身!」
「好!」
面甲下,聲音再起。
卻見那秦軍甲冑豁然破碎,來人已露出真容,當然就是農家的「女管仲」,田言。
「咦?換新衣服了?好看!」
與往日內斂穩重的穿著不同,此時的田言身著紫色白條紋的修身勁裝,外裹皮甲,雙腿以及右臂乃是魚鱗狀的護甲,還有魚狀花紋的胸甲,烏髮後梳,眉宇間透著股傲人英氣,端是鋒芒畢露。
聽到蘇青的誇讚,再被其目光上下一掃量,田言原本清寒的白皙面頰上隱約泛起一絲不可查的紅暈。
朝陽初升,晨光初露。
蘇青揮袖拂了拂身下的風塵,席地而坐,同時溫言道:「你也坐下吧,陪我看看這大漠的風光,我已經好多年沒見過了!」
只是聽著身旁女子微急的氣息,他稍一沉吟,然後扭頭,迎著田言有些躲閃慌亂的目光,抬手捋了捋對方耳際沾著風塵的亂發,然後輕聲說道:「對了,問你個事兒!」
「這個天下,你有興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