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日東出,夜夜月西沉。
人,總是要享受的,特別是江湖人,刀光劍影,恩怨情仇,有今天沒明天,誰知道還有沒有明天,當然就得過足了今天,怎麼過?自然是享受。
孫老爺就喜歡享受,特別是有人還給了他十萬兩白銀,讓他在洛陽最出名的「飄香院」里花光它,那就更得好好享受了。
他本來就是一個會享受的人,若不是如此,他也不會有個「龜孫子大老爺」的名頭,正因為他會享受,所以他花錢花的比誰都厲害,一有錢,便總喜歡花個乾淨,吃最好的東西,喝最好的酒,睡最漂亮的女人,好像真就把每一天當作人生最後一天來活。
不得不說,十萬兩真是足夠他揮霍豪奢一番了。
他先是頂著一副乞丐的邋遢模樣,在七八個漂亮姑娘的服侍下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然後又換了身平生最貴的衣服,接著又是最好的酒菜,聽著小曲兒,享受著,吃喝女人,本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享受。
但僅憑這些,他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在這樓子裡要如何花光剩下的錢,既然那個人說要他花完,哪怕只是漫不經心的話,只是隨意輕聲的話,那他死都得花完,原來,有時候如何花錢也是件麻煩事。
他也很清楚那人為什麼要他這麼做。
因為,這「飄香院」,似乎是「青衣樓」的產業。
他名頭大,無所不知,若是現身,自然會有人來找他、擒他、殺他,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變成乞丐,在市井裡摸爬滾打? 吃著剩菜剩飯? 就差去泡糞坑了,結果? 那些他以為的人反而沒找到他? 而他從不敢想的人,卻輕而易舉的找到了他。
而現在? 他突然想到如何將那十萬兩花光了。
就看誰先來見他了。
果然,有人已迫不及待的找來了。
時值月上中天? 雲收萬岳。
皎潔月華? 好似霜雪,普照大地。
找來的會是誰呢?
孫老爺心裡當真有些可憐這個倒霉鬼,他望去,望的是窗邊? 窗邊已有一人? 這個人是個老頭子,背著手,穿著一件裁剪合身卻絕不奢華的素青色袍子,蓄著銀白色的長髯,顴骨高突? 眼窩微陷,面色頗顯蠟黃? 還有一個鷹鉤鼻,他的臉很瘦? 許是年紀大了,兩腮微癟? 頭上還帶著一頂紫色的帽子? 帽子上? 嵌著三顆貓眼寶石。
孫老爺不知道這人是何時來的,他只是察覺到那幾個先前還給他捏肩捶腿的女人都悄然退下,這才知道有人來了。
他也有些嘆息,當他看見這個人的臉後,他便知道,那幾個女人,怕是也得死。
因為這個人竟是霍休。
這個人怎麼能是霍休呢?這裡既然是「青衣樓」的勢力,那來的,自然就是青衣樓的人,他心中恍然,眼中瞭然。
「想不到,天底下最有錢的人,竟然是青衣樓樓主!」
這個人,便是眾所周知的,當今武林被稱為「天下第一富人」的霍休,哪怕是地產最多的江南花家,珠寶最多的關中閻家,都比不過他。
孫老爺大口吃著菜,喝著酒,比狼吞虎咽更要狼吞虎咽,像是在吃最後一頓,死前要吃個過癮。
老人也不攔他,緩緩找了個椅子坐下,在等他,對於將死之人,他似乎還是有那麼一點仁慈,不會計較太多,他只是望著孫老爺那被湯汁酒液濺濕的衣裳惋惜道:「可惜了這件衣裳,這可是江南道最厲害的繡工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很貴的!」
孫老爺卻說道:「我這裡還剩下一些錢!」
霍休「哦」了一聲,似乎讓他繼續說。
孫老爺一抹嘴。
「能否饒我一命?」
霍休聽完,第一句話問的居然是。
「你還剩多少錢?」
孫老爺取出了剩下的九萬多兩銀票。
霍休笑了笑,他居然真就接過了。
「你可知那青龍寶藏是真的麼?」
孫老爺臉色似乎有些白,他啞聲道:「你不已知道那肅家便是當年蕭四無的血脈了麼?何不去問他們?」
霍休的眼睛微鼓,微亮,如一隻縮翅低首的老鷹,他嘆了口氣。「問你,總比問他們來的要輕鬆,何況肅家我已打算殺個乾淨,以絕後患,不然,要是消息走漏,豈非橫生事端,天底下的高手有些多啊,連我也要如履薄冰的謀劃著名。」
孫老爺也嘆了口氣。
「我本以為你已有權有勢,更有潑天財富,已不會……」
霍休笑著接道:「不會什麼?不會打「青龍寶藏」的注意?呵呵,你不明白,再多的錢,也總有花完的時候,錢,沒人嫌少的,更不會嫌多,就好像男人愛女人,總是見一個愛一個,又豈會嫌多,何況,那裡面的可不單單只有錢,還有長生不老,我又怎會不打主意!」
老人慢悠悠的說著,像是閒聊一般,淡淡的嗓音很平和,宛如一位頤養天年的富家翁。
「你知道那是真的麼?」
他又問。
孫老爺的臉色更白了,他頗為遲疑的說道:「我不知,我只知道那人縱橫天下幾近百年,歷經歲月洗磨,而容顏未變!」
霍休的眼睛更亮了。
「那看來,長生不老倒有幾分可信!」
他在笑,彎著嘴角,僵硬幹枯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想來他已很久沒笑過了吧,這才笑的如此詭異。
事實上,不光孫老爺愛享受,他自然也愛,可任憑他坐擁金山銀山,望著那些潑天的財富,再看看自己日漸衰老的身體,他就笑不出來了。
何況,不單單是他現在的錢,將來肯定還會有更多的錢,更有如今「青衣樓」的勢力,想想自己苦心經營多年,到頭來卻只剩這一副蒼老軀體,自然笑不出來。
但現在好了。
長生不老,這可比什麼「天下第一富人」有意思多了,到時候,他的錢,再加上他的勢,說不定還能做皇帝,當天子,也未嘗不可。
想到這裡,霍休笑的也更古怪了,他的嘴也咧的更大,臉上枯乾得皮膚也都繃出一條條褶子,他笑的很開心。
但他臉上的笑忽地一僵,原來,孫老爺現在已白著臉站起,恭恭敬敬的站著,像是個奴僕,渾身還在發抖,臉上已是見汗,霍休當然不會以為對方是對他才這般恭敬的,他忽然覺得今晚的夜風出奇的涼,後頸竟是不由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看的是孫老爺,而孫老爺呢?
孫老爺看的是窗戶,而窗戶就在他身後。
霍休臉頰肌肉不住顫跳,他準備轉身,正要轉身,正想轉身,可身後卻聽一聲輕飄飄的嗓音響起。
「你在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