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蘇青邊走,嘴裡時不時咳兩聲,氣息一起,他這鼻里就滴滴答答滑出血來。
好陰狠的心意把,眉宇間閃過一抹陰翳,蘇青右手一劈一抖,力貫全身,氣息陡然一沉,指間夾著的煙登時「噗」的碎開,菸絲亂飛,一股潮紅瞬間自脖頸間湧起,攀上他的臉,張口一吐,是一口發烏的淤血濺到了地上。
勁力這種東西說玄也玄,說明白也明白。普通人使力,多是在渾身關隘處,譬如手足、腰腹,可武夫所練,追求的卻不同。有人整體如鑄可力透全身,控毛孔閉合,達精氣不泄之地步,高明的動輒看似輕描淡寫,可人家這發力卻能通過震顫骨骼筋絡,悄生暗勁,蓄髮自如,自毛孔中催力,殺人於無形,拍你一下,戳你一下,也不要你立馬就死,傷個腎經,阻個氣血,不出七天就得暴斃。
當初馬王爺說的就是這種手段,防不勝防。
他這些年未曾敢有一日懈怠,怕的就是有人找了來,死的不明不白,五年的時間,以其所傳吞氣吐息之法錘鍊五臟肺腑,滋生元氣,以壯氣血,再用拳架打熬筋骨脈絡,過的當真是戰戰兢兢。
這暗勁也有不一樣,有人練的是手,有人練的是腳,厲害的渾身念頭一動,氣貫全身,周身毛孔都能噴吐出暗勁來。
顧名思義,暗勁,就是暗藏之勁。
非是什麼境界,而是練法,有人練的明勁,如那袁府中遇到的八極門高手,明里霸道可見,毛髮如戟,身如灌鉛,雙手落繭硬如生鐵,抓牆一抓一個印子,動輒沛然大力,出手如炮弩。也有人練的暗勁,看著尋常,出手沒有煙火氣,可一舉一動無不暗藏殺機,由內而外,勁如抽絲,無聲無息。
還有一種化勁,傳聞楊露禪有鳥不飛的絕技,萬般力道皆不能加身,用的便是化勁,蓄髮自如,剛柔相濟。
三種練法,雖說有先後之別,然真要比起來,還得看看誰高明,有人藏拙,有人藏巧,有人拳怕少壯,勝負如何,還是那句話,一橫一豎,得過兩招才知道。
這世上,功夫雖有玄妙,但也沒那些神乎其神的說法,歸根結底是不斷提高對自身內外的控制,通過一些各異的發力技巧配合著迥然不同的氣息吐納,催生出不同的「勁」罷了,從手足的簡單動作,到一些拳架功夫,最大程度運用自身之力。
否則,那王五爺是何等人物,不也死的乾脆,霍元甲號稱打遍津門無敵手,也死了,八國聯軍入京,京中武林高手,也不知死了多少。
今天晚上遇到的這位,估摸著明勁已成氣候,轉入暗勁了,蘇青吃了點虧。
可惜,還是死了。
因為蘇青是個特例,這「殺人術」是打暗勁開始練的,他可不能走那明勁的路子,到時候骨骼粗漲,體型變化,保不齊就被人瞧了去,不等功成就得死,所以得藏,這也是馬王爺教他的,五年學戲,筋骨脈絡早就有成,配合著吞氣吐納,水到渠成,這力道,都藏在一雙手底下呢。
一戳一個窟窿眼。
而且這「殺人術」專攻人死穴命門,要的就是無聲無息,專為行刺暗殺而創,暗藏其力,殺人無形。
蘇青邁著步子,夜色的街上不知為何有些冷清。
拉車的漢子袒著上身,一雙布鞋奔的飛快,臨的近了都能嗅到那股子汗味。
他摸了摸口袋,本還想著點根煙抽,可裡面空空如也,才記起來抽完了,只摸到一截冷冰冰的劍柄。
出了口氣,蘇青慢悠悠的走著。
不遠處路燈底下就見一對攤販收拾著客人吃剩下的湯湯水水,男人有些粗心,一不留神摔碎了幾個碗,瞧的女人一陣心疼,男尊女卑的世道她也不敢發火,只好自個偷偷的抹眼淚,收拾著。漢子有些木訥,可瞧見老婆低著頭,默然了會然後做賊似的在自個媳婦臉頰上啄了一下,接著又閃電般縮回,女人小臉一紅,笑著嗔怪了一聲。
瞧著這一幕,蘇青眉宇間的陰翳莫名一散,不知為何,會心一笑,搖搖頭。
小兩口見有人路過,當下一個個羞得臉面通紅,卻是瞧到不敢瞧蘇青一眼。
又走了會。
遠遠的,就瞧見一座散著煙火氣的樓子立在昏暗的夜色中,似是集了整條街的燈紅酒綠,聽著裡頭傳出來的曲聲,蘇青眼神晃了晃。
這和昨天有些不一樣,唱的是粵劇。
樓子門口可是站了不少的人,三姑六婆,搖著畫扇,這排場可真是有些大啊。
見他過來,昨天晚上跟著伺候的姑娘眼神一亮,就貼了過來。
一進大堂,比昨天的人可多了去了,但少有人說話,不光男人抽菸,女人也抽菸,打量的打量,眼神全落他身上了,有人倚著欄杆,有人靠著牆,女人旗袍開的叉一分,露著白膩的大腿,似笑非笑,眾生百態,不過如此。
「報報蔓!」
樓上,傳來一個聲。
蘇青聽到這東北江湖唇典黑話,心知必然是宮家來人了。
這是要探他的底,一句話能聽出很多東西。
「別玩虛的了,我姓蘇,單名一個青字!」
樓上沉默了片刻。
「京城我有些年頭沒回去過了,一直聽聞出了位戲魁,技冠京華,本以為無緣得見,沒想到在這佛山遇上了!」
蘇青攬著衣裳,步步登樓,嘴裡笑道:「哎呦,您這話說的我可不敢受,得虧沒見到,否則,我這小命怕是就沒了!」
「您露個面吧!」
「唔,你上的是堂子,損的卻是北方武林的面,這事做的不妥。今早上剛從精武會回來就聽佛山橫空出世了一位年輕俊傑,咱問問,你先前說要論論事?跟誰論啊?」
蘇青登了樓,上了樓,透過一張玻璃,瞧見了一個人。
「你是宮家的人?」
「是!」
那人只見背影,不見面容,蘇青哂笑道:「宮老爺子德高望重,一心救國,想撮成南北融合,這個,我蘇青打心底里一百個佩服,宗師二字,名副其實,當之無愧。可是,今個我就想問一聲,宮家以前在宮裡當差的時候,有沒有聽過血滴子這物件?」
蘇青步履很慢,「血滴子」三字一出口,滿堂眾人無不面面相覷,盡皆譁然,這名頭可大了去了,槍炮未現之前,「血滴子」可是令無數人聞風喪膽,談之色變。
他臉色一沉,先是冷冷一笑,而後輕聲道:
「可惜,今天我不論這個,我論的是你宮家大弟子馬三,殺人丈夫,連同燕子門與形意門高手,幾乎將其一家婦孺遺孀逼死,我論你宮家有眼無珠,錯收門徒,論宮老爺子德行有愧,教徒不善——」
「今天,我就要在這金樓里,論個善惡,論個理,論個公道!」
蘇青聲厲氣啞,只似嘴裡吞著金鐵,吐著份量,他忽而一笑,厲聲轉緩。
「等一碼碼事論完了,我還要再與你宮家論個高低,殺師之仇,一決定之!」
餘音迴蕩。
滿堂死寂,落針可聞。
這是要生死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