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枕靜靜的躺著,看著,擁枕靜看,但當他看見一人僵直著身子倒飛出去後,他已幽幽喟嘆一聲,像是不想再看,亦或是不忍再看。
他就是這樣的人。
對手下、對兄弟,他從不懷疑,也絕對的信任。
哪怕自己的這個二弟已要殺他,叛他,與他奪位爭權,他心裡,也始終還是抱有一絲希望,同情,還有可憐。
他明白,也知道,三個兄弟里,論勢力根基,他曾拜師「小寒山」紅袖神尼門下,交友廣闊,且還有金風細雨樓這般的勢力,他不需努力,已得名望,不需爭取,已得權勢。
而小石頭呢,他雖然身世普通,可卻拜了個好師傅,而且還是個不得了的師傅,正是那韋三青四徒之一的「天衣居士」許笑一,有這麼一個師傅,無論他到哪,必然是能出人頭地的,他可與四大名捕以師兄弟相稱,更是諸葛正我的師侄,還有天下絕頂的武功絕學,有「挽留神劍」。
而白愁飛呢。
一無所有。
所以,他才想要擁有,有上進心。
蘇夢枕正是看見了這一點,才委以白愁飛大任,果不其然,白愁飛果然將「金風細雨樓」經營打理的蒸蒸日上。
可惜,他實在有些錯估了白愁飛的志向。
時至今日,或許白愁飛已無志向,只有野心。
他太急功近利了,急著得到一切,哪怕不是他的,但他想要也一定要得到,最後變得飢不擇食,不擇手段。
成大器,做大事,最忌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能收能放,那才叫志向,可明得失,可曉是非,可一旦只放不收,或者收不住,自然而然就成了野心,毀了自己,害了別人。
飛出去的,當然就是白愁飛。
他右手以一種不正常的姿勢曲折,食指更是早已爆開,裂開,只剩下個血淋淋的斷口,他整個人更像是一個稻草人般,自蘇青面前飛起,然後在空中噴出一口血霧。
但他只是傷,還未死。
如此驚世駭俗的掌上功夫,委實駭人聽聞,在場之人無不悚然動容。
他已重傷。
蘇青坐著的輪椅,此刻也似被一頭巨獸撞了一下,骨碌碌朝後滾了滾,他看了看手心的一點紅印,滲著淡淡血跡。
白愁飛急翻落地,強穩身形,剛一站住,喉頭一鼓,口中又湧出一縷鮮紅,他只覺得五臟都似移了位,胸腹火辣劇痛,胸部好像也碎了。
到了這個時候。
勝負無疑是很明顯了。
白愁飛出了那麼多招,而蘇青呢,只出了一招,一招卻差點要了白愁飛的命。
蘇青摩挲了一下掌下,血跡已不見,但他已不想再動手了。
因為有人已要替他動手。
動手的,赫然就是白愁飛的心腹手下,「如意吉祥」,亦如蘇青若是死了、輸了,那雷媚自然就會反戈,而相對於白愁飛來說,他這四個手下,也是同樣的道理。
何況,蘇青先前已是說過。
只殺敵人,不殺自己人。
哪又如何成為自己人呢?
當然是證明自己。
殺了白愁飛。
他們很聰明,看見蘇青一擊落罷,不再動手,便已心知肚明。
利小吉忙上前去扶白愁飛。
「副樓主你沒事吧?」
白愁飛剛站住,剛緩口氣。
耳聽利小吉此言,正想說,可突然,他已察覺到身後傳來,急風勁風,還有莫大兇險危機。
利小吉號稱「一簾幽夢」,而他的兵器,便是一捲簾布,「子平飛簾」,七色帘布,被他一揮一抖,宛似怪蟒騰雲,神龍翻空,已狠狠地,毫不留情的,抽擊向白愁飛背門。
一起動手的還有朱如是,他使的是「鐵板神索」,趁著白愁飛氣息未平,已急取其背後十三道要穴、死穴、大穴。
白愁飛尖嘯厲嘯,悽厲刺耳,似是怎麼也沒想到他們會出手,但他卻也有防備,因為,他這種不擇手段,叛兄負義的人,許是做的事太絕了,太多了,自然而然也就聯想到了自己,時時刻刻提防著身邊人。
他已是跳起,躍起,拔地而起,飛空掠起,可仍舊慢了,蓋因先前與蘇青硬拼了那一張,令他心血起伏太劇,久難平息,一口氣稍一遲緩,便已被那帘布抽了一下,打在了他的腳踝。
他整個人瞬間就覺右腿一麻,便已失了知覺。
朱如是與利小吉本就是蘇夢枕派給他的人手,此刻毫不遲疑的臨陣反戈,赫然是早就有所布置。
反倒是剩下的祥哥兒與歐陽意意有些遲疑,躊躇,但形勢逼人,白愁飛大勢已去,他們卻也定下心,咬了牙,要動手。
蘇青現在卻已不去瞧白愁飛了。
他看的是那個背著包袱的天下第七。
「你想要幹什麼?」
天下第七的聲音很沉也很利,尖利。
蘇青掏出一塊錦帕擦著手,慢條斯理,心不在焉的道:「我想要試試!」
「試什麼?」
天下第七又問。
蘇青嘿然一笑。
「殺了你!」
「如今都知道金風細雨樓遭逢外敵來犯,你們要是死了,誰又會怪到我的頭上,何況你已見過我出手,又是敵人,而且那天還想要殺我,你說,我該不該試試。」
天下第七沉聲道:「好!」
他已在飛快解包袱,眼露凝重,氣勢勃發。
接著,扭頭轉身,二話不說,便已嗖的往外逃、往外趕。
見這廝竟是被他三言兩語嚇得頭也不回就跑。
蘇青撇撇嘴,既無阻擋,也沒出手,白愁飛一死,蘇夢枕重病在床,沉疴不起,他自然是要掌權握勢的,當然,也要服眾,所以,顯露一部分實力,這是必不可免的。
「哈哈——」
屋內。
白愁飛忽然笑了,大笑不止,笑出了眼淚,既狂妄,也可悲,淒涼。
他忽然明白,自己身邊赫然沒一個朋友,而他的兄弟,也已與他反目,他有些不甘,自己明明對他們都很好,要權有權,要勢有勢,偏偏到頭來都叛了他。
命運的作弄麼?
他忽然「撲通」跪倒在地,他已站不住,口中咳血,七竅溢血,他看向了蘇夢枕。
「二弟,我會在山上給你立座墳的,因為我也有很多話已對你說,而且,將來小石頭回來,肯定也有話要和你說!」
蘇夢枕望著他,望著他好似被傷盡了心的模樣,眉宇間有些倦意,有些嘆息。
白愁飛跪向蘇夢枕,看向蘇夢枕,嘴唇翕動,突然吟唱了起來。
一首歌,一首深埋他心裡,久久未曾唱出,等著掌大權,握大勢才準備唱的歌。
「我原要昂揚獨步天下,奈何卻忍辱藏於污泥;我志在叱吒風雲,無奈得苦候時機;我本想淡泊退出江湖,奈何卻不甘枉此一生——我若要鴻鵠志在天下,只怕一失足成千古笑,我意在吞吐天地,不料卻成天誅地滅——哈哈——啊——」
聲音啞然。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頭顱也越垂越低。
只在詞盡歌罷,白愁飛左手陡然緊握,口中低吼一聲,渾身筋絡賁張,血管鼓動,七竅之內,血如噴灑,自絕而亡。
想飛之心,永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