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青高坐佛頭。
他說棄去兵刃,一些想要趁此機會揚名的,湊熱鬧的,瞬間紛紛解下刀劍兵器,戰戰兢兢,縮在一角,生怕慘遭殃及池魚,死無葬身之地。
他說殺。
青龍會眾高手俱是長嘯聲動,化作條條虛影,徑直去選對手,這裡面可不乏他們的仇家,他們的對頭,此刻牽一髮而動全身,龍門山上,遍地廝殺。
「蘇青,受死!」
「納命來!」
「死來!」
……
急喝四起,刀光劍影中,陡見幾派高手不約而同,盡皆連成陣勢,朝他圍來。
蘇青吁了一口氣,輕聲奇道:「真不明白,為什麼你們動手之前,總喜歡喊上兩聲,叫上兩聲?莫非喊的聲音越大,功力就能漲上幾分?」
「龍門?可真是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他指尖勾挑之勢一變,右手輕拂,只在弦上往外輕輕一撥,錚的一聲,一道驚人勁氣霎時脫弦而出,似挽弓射月,沒入一人體內。
「轟!」
幾派高手,當先一人慘叫都未有一聲,卻見他面上筋絡浮露,一縷縷氣勁在皮肉下爆沖四散,似蚯蚓鑽行,而後當空炸開。
剩下幾人,臉色凜然的同時,卻已皆在變換攻勢,身法騰挪變化,分散開來,妄想蘇青顧此失彼,左右難支,劍光刺他左臂,刀光劈他右臂,又有人以擒拿之技,倒墜往下,想要扣他雙肩,暗中還有暗器朝他擊來,掌法攻他後心,一眼望去到處都是身影,四面八方俱是殺機。
如此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絕險境地,任誰都得出一層冷汗,有死無生。
蘇青呢?他只是坐在佛頭上,眼神微垂,指掀波瀾,晃似靜看流雲。山上是吵的,亦是鬧的,慘叫喊殺聲遍地,可到了他這,一切卻又是安靜的,靜的像是點塵不驚,秀麗絕倫。
只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淡定灑脫中,蘇青右手宛似拈花一轉,食指中指扣弦一拽,如開弓射箭,立見一道弧刃般的流光唰的飛出,將面前暗器悉數打落,余勢不減,斬過一人的脖頸,落在地上,留下一道細細的斬痕。
他一手撥弦甫畢,一壓琴身另一手五指大張,同樣落在琴弦之上,不似右手那樣輕靈柔轉,而是剛硬霸烈,如要將琴絲悉數拉崩扯斷一樣,簡單直接,五指各自勾起一根琴絲,想也不想,同樣如開弓射箭,只將琴弦拽離了琴身,往後延展出幾有兩尺的距離,琴弦刺啦生響,好不刺耳。
蘇青五指一扣卻緊拽不松,宛若蓄勢蓄力,便在此刻,他那聯袂攻來的幾人,竟是伴隨著蘇青這拖絲拽弦之勢,臨在他身前三尺,如墜泥沼,刀劍再難寸進,拳腳再難加身,仿佛被一股無形壁壘所擋,凝滯空中。
周身氣機涌瀉。
蘇青背後髮帶乍然崩斷,滿頭烏髮飛揚,青衣激盪,那幾人更是如覺狂風撲面,髮絲悉數被拂向腦後,面部肌肉如被大風颳的筋肉扭動,氣勁暴沖,幾人衣衫俱是鼓盪起來。
只是琴上共有八弦,五弦已動,尚餘三弦,蘇青神情平淡,右手再伸,伸手再撥。這一次,他撥的是弦絲尾端,如摘花抽絲,探指一夾,三根琴弦自此而斷,準確的來說更像是被他自琴上解下,他提臂揚手,三根琴弦竟然飛快延展起來,如飄絮緞帶,嗡的自佛頭飛下,飛向三方,沒入場下廝殺之中。
駭人一幕驚現,那琴弦宛如拂柳細絲,隨風而盪,卻又似靈蛇在場中蜿蜒變勢,飛快穿行其間,如穿糖葫蘆一樣,弦絲如軟劍,沒入一人又一人體內,鋒芒無匹,只留下一個個針眼樣的血洞,接連倒下,好不詭譎妖邪。
身陷重圍,蘇青竟還能分心他顧,留意場中形勢。
「好個窮凶極惡的惡徒!」
眼見門人弟子死傷無數。
這與他僵持鬥力的幾人已有人看的目眥盡裂,怒不可遏。
蘇青卻不言語,右手只一抖,那三根弦絲立時飛快抽回。
一人眼疾手快,伸手便要來抓,他只以為琴弦是那等閒之物,可五指沒來得及攥緊,一聲慘叫中,已有半截斷手拋落在地。
「尊駕好邪的武功,胡某也來領教領教!」
陡聽一聲沉渾嗓音,這一旁觀戰的江湖人中,赫然跳將出一個手持竹杖,腰系葫蘆,形如乞丐的邋遢漢子,這漢子手中竹杖一震,杖身登時滑出一截雪亮寒光,竟是一柄細劍。
劍花一挽,便是一手精妙無雙的絕頂劍法,劍化繁華,漫天劍影,劍尖上白芒吞吐,幾快暴漲數尺有餘,令不少人為之失聲驚呼。
蘇青一直微垂的眼神終於抬了一抬,看向那劍,再看向那人,瞧著對方這身打扮,還有這手妙到毫巔的絕俗劍法。
他又聽到此人自稱。
「胡?莫非是那位!」
「胡不歸?」
蘇青眼泊一晃,又一拂袖,三根扭動拂擺的弦絲瞬間繃得筆直,如長劍刺擊,直射這位絕頂劍手,他居然以弦帶劍,一會此人。
見有人出招,又有人按耐不住。
「我也來領教尊駕高招!」
一個手提丈八銀戟,身著錦衣的英俊魁梧漢子,冷麵沉眸,眼中倏然爆現精光,腳下一動,自一處峭壁上飛身翻下,身形連起連縱,兔起鶻落,一個燕子三抄水這般的尋常身法,竟被其使的是登峰造極,兩三個閃身,已過一二十丈的距離。
「啊,銀戟溫侯呂鳳先?」
人群中又有人驚呼。
未到蘇青身前,此人,手中戟身一震,掄圓了,在空中一掃,狠狠砸在一尊菩薩像上,幾快千斤的石像,登時「砰」的一聲,破空朝蘇青當胸砸去,風聲嗚咽,令人頭皮發麻。
「麻煩!」
蘇青眯眼吶吶自語了一句。
右手食指一勾,那三根弦絲忽飛回來一根,如游龍般繞著他盤旋一轉,空中血珠飛濺,周身僵持凝滯的幾人立似泄了氣般,眉心、咽喉、胸口、腰腹,盡數被琴弦貫穿。
蘇青一直未有變化的左手,亦在此刻乍然一松。
五根琴弦登時震顫而回。
那幾人飛掠墜地,各自神情僵硬,面色古怪,張開嘴正想說話,可下一瞬,喉嚨一梗,竟都像是被雷火擊中,身軀轟然爆開,當場粉碎。
這一切變化看似漫長,實則不過心念電轉之間,須臾之變罷了。
眼見胡不歸劍法精妙,蘇青再一掀指,剩下的兩根弦絲也已飛回,不過,收回之際,卻已無聲無息的斬過了菩薩像,佛像登時被分割開來,一一墜地。
他夾指捻絲,只往琴上尾端一抹,三根琴弦登時竟又系了回去,仿似從未斷過。
「好!」
一聲大喝,蘇青面前已多出一人,高揚大戟,戟身彎曲如弧月,當頭朝蘇青砸來,胡不歸緊隨而至,劍光乍亮。
「錚錚~」
又是兩聲琴音。
面前二人臉色俱是一凜,劈戟、斬劍,竟將琴弦所發勁氣當空擊散。
「到底不是天魔琴!」
蘇青喟息低語。
「唔,我也來!」
又有一人掠了出來。
那是個黑衣黑袍,黑鞋黑襪,一身找不出丁點白的黑衣人,更是個劍客,背後斜背著柄烏鞘長劍。
他一走出來,鞘中鐵劍無由而鳴,自行出鞘。
此人身形體魄高大魁梧,背闊肩寬,瞧著很是挺拔,充斥著一股雷厲風行的矯健酷厲,與瀟灑不羈。
不見喜怒的面上帶著種難以形容的死灰色,劍眉斜飛,目光睥睨,暗含逼人驕氣,頜下留著幾縷稀疏的鬍髭。
普天之下,能有如此裝束及如此逼人鋒芒的劍客,唯有一人。
「嵩陽鐵劍!」
其實,很多人都不知道,這嵩陽鐵劍四字,代表的可不單單只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家族,一個隱蔽非常的武林世家,嵩陽郭家。
歷代以來,唯有族中最傑出的劍客,佼佼者,才能背負這個名頭,代家族行走天下,闖下偌大聲威。
要知道天底下,一個絕頂高手的崛起,往往不會是孤身獨力,他們若不出意外,都會伴隨著一方勢力的誕生。譬如天機老人的孫家、上官金虹的金錢幫、謝氏一族,還有這郭家,哪怕小李飛刀的李家,這一個個,都有底蘊,亦有根基;就算李尋歡將祖業家產拱手讓人,但他小李飛刀四個字,便已註定是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記,過去如此,現在如此,未來亦如此。
「嗆」的一聲,劍發龍吟,劍光已亮。
只聽嗆的一聲龍吟,劍已出手。
他的劍鞘是烏黑的,劍身居然也是烏黑的,晦暗無光,長劍翻落入手,烏芒流轉,其上自發森冷劍氣,令人觀之膚發生寒,如被針刺。
劍光只是一亮,烏黑的劍已到面前,劍氣嗖嗖飆射。
還有胡不歸的劍。
呂鳳先的戟。
還有一人的劍。
一柄左手劍嗖的無聲無息的自側面人群中分出,荊無命那張臉,此刻像是冰塊雕出的一樣。
「退,封鎖山路!」
蘇青忽然開口,他的聲音已不似過去以往那般輕,很大,很沉,很重。
當今武林,這四個人,任誰也不敢輕視,這四人聯手,任誰也不能輕視,不可以,做不到,連蘇青也沒有。
退?他讓誰退?
但見滿山廝殺的「青龍會」子弟呼的如潮來潮去,有條不紊的悉數退下了山,便是受了傷的,也已被人拖起,地上的屍體更已不見,歸順收攬的都在退走。
連狄青麟也退了,孔雀他們也退了,蕭四無也退了。
都退走了。
如此有死無生之局,他居然讓手下幫眾都退了,豈非自絕後路,自尋死路?正道各勢勝了?各幫各派贏了?
蘇青深深呼出一口濁氣,指掀驚瀾,琴音一震,勁力外放,逼退四人的同時,他目光一掃在場,熟悉的,不熟悉的,眼神似有波動,口中已淡淡道:「八音再現,天下大變,今日本座便要在這龍門,以這琴音會一會武林群雄,且看誰能技高一籌!」
先前琴音,曲不成曲,調不成調,不過隨意拈來,信手掀挑之音,蘇青十指輕扣,青衣已落,烏髮已墜,可他指下琴音卻在由緩變急,錚錚鳴動之聲,隨滔浪而起。
視線掃過伊水對岸的香山,目光若有所思,蘇青復又輕聲道:「諸位小心了,蘇某要——」
琴音由輕轉沉,由高轉低,快疾,錚動,滿山銅鐘,也在這時,傳出「岑岑」浩大之音,響徹天際,赫然與那琴聲融作一體,轟傳遠方,只驚的伊水上滔浪激盪奔騰,飛鳥騰空,游魚沉底。
未盡的話語落下。
「——大開殺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