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八卦

  京城裡,這張公公也算是個大戶,打小進的宮,伺候過許多貴人,說是陪老佛爺聽過戲,其實也不過是個說頭,那時候得寵的可是李蓮英,哪輪到他的份。

  只不過天底下老百姓見過世面的又有幾個,俗語常說,人生下來就得分個三六九等,尊卑貴賤,這階級二字,就像是枷鎖一樣,還沒去呢,加之老太監得了點人脈,積了點錢財,才能作威作福。

  而且世道難,一個個活著已是不易,更別說去爭了。

  斗得過麼?鬥不過。

  就一句陪太后老佛爺聽過戲的話,竟能讓這麼多人圍著他卑躬屈膝的打轉。

  可想那「命賤如狗」的話,一點不假。

  但蘇青就不這麼想。

  平時遇到點小事、爭執,好歹也是兩世為人,忍忍也就過去了,畢竟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他也懶得去爭那些雞毛蒜皮的瑣事。

  可這老太監居然要打他的注意,這還忍得了?其實要是女的他心裡或許還能好受一點,畢竟自己長這模樣,有人惦記也不稀罕。

  關鍵是個太監。

  但見城東一座大院的圍牆上,兩個人貓著身子,一點點的挪到一間屋子的頂上,趴在那。

  「這院子是不是太大了點,那老太監擱哪窩著呢?」

  蘇青匿在屋頂,半撅著屁股,冒著小腦袋左右張望,就走路的這會功夫,他渾身都落滿了雪,連睫毛和眉毛上都結了一層霜,凍得是牙關打顫。

  「蠢蛋,我不是教了你吐息的法子麼?餵狗了?」

  馬王爺見他凍得厲害,沒好氣的罵了句。

  一聽這話蘇青連眼皮都懶得翻了,暗自調整著呼吸氣段,但覺得身子骨真就慢慢暖和了起來。

  「你在這等我會!」

  馬王爺比他也好不到哪去,渾身雪花,目光四下里一望,留了句話,人已像是只猴一樣雙手一扒屋檐,翻了下去,幾個縱躍起落,沒了影。

  留蘇青一人小心翼翼的趴在瓦片上,調整著氣息,驅著寒,也不知道多久,院西頭就聽一陣鑼響。

  「咣咣咣——走水了——」

  響亮的鑼聲和下人的吆喝瞬間撕碎了風雪裡的寂靜。

  蘇青張望著那頭的隱約火光,敢情是放火去了。

  就這關頭,他還下意識的扭頭瞧瞧天空,嘴裡嘀咕道:「嘿,還真是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可惜,就是沒月亮,呸呸呸——」

  一張嘴,他圍脖一露,嘴裡立馬灌了幾口雪。

  「下來!」

  馬王爺回來的很快,招呼了一句,少年忙提著一口氣,從屋頂溜了下去,落地順勢在地上打了個滾,卸去力道,跟著他便往院子的東頭趕去。

  二人一高一矮,貼著牆根下的陰影,但見馬王爺就好像猴子一樣,一起一落,一縱一跳,已到四五步開外,蘇青則是貓著身子拼了命的在後頭趕著,心裡都快罵娘了。

  「你倒是慢點啊!」

  好在府里的下人大多趕去救火了,一路上也沒遇到幾個,都是些被吵醒的丫鬟,風雪大的迷眼,哪能看見什麼。

  蘇青只跟著馬王爺一直走,也不知道拐了幾個彎,走過幾個庭院,才終於停下,二人縮在一個角落。

  就見不遠處一間敞開木門的屋子裡,傳來了一聲尖細微弱的嗓音。

  「火滅了嗎?」

  燈火落了出來,一個管事模樣的漢子弓著身,立在門口,忙道:「滅了,已經滅了,是下人打翻了燈!」

  屋裡的那個聲音又道:「都說過多少回了,伺候人就要上心,對待這樣粗心馬虎的,你得讓他吃點苦頭,也算長長記性,打斷他一隻手,扔出去吧!」

  說話的人好像沒什麼氣力,說的很慢,也很輕,但這不咸不淡的語氣卻聽的蘇青心裡一寒。

  看來那張公公就在這了。

  等管事恭恭敬敬,規規矩矩的關上門離開。

  兩個人這才飛快的趕過去。

  「又有什麼事啊?」

  剛推門進去,裡屋就聽到那尖沙的嗓音響起。

  稍一遲疑,不等兩人反應,蘇青乍覺得一陣勁風從左側竄來,眼角餘光似是瞧見了條披頭散髮的黑影,他心頭莫名一突,手背上汗毛直豎,同時耳邊聽到一聲低喝「躲開」,也顧不得太多,一縮身子就地一滾。

  等回望過去,就看見一個臉色陰慘慘的老人,頂著頭稀疏的銀髮,面淨無須,穿著白色裡衣,已和馬王爺纏鬥在了一起。

  望見這一幕,蘇青倒吸了口涼氣,敢情這老東西還會武功不成。

  還真會武功,用的還是掌法。

  馬王爺也是有些意外,本以為只是個年老體衰的老太監,沒想到居然遇到了高手,老太監本就瘦弱,這雙手枯瘦如爪,骨節外凸,就好像皮包骨一樣。

  腳下的步子更是奇怪,左一圈右一圈,繞來繞去,這雙掌就好像兩刀似的,一會單掌,一會雙掌,從不與馬王爺正面相抗,總是撈著偏門搶攻,使得還是一些陰狠路數,又奸又滑,像是條泥鰍。

  措手不及,馬王爺背後挨了一掌,退了一步。

  「哪來的兩個小崽子,也敢做這走飛檐的勾當?還敢把注意打到咱家的頭上來?」老太監陰陽怪氣的一笑,一口牙都掉了大半,笑的人渾身冷颼颼的,捏起的蘭花指一松,一塊黑布就落到了地上。

  那是馬王爺遮臉的玩意。

  不想馬王爺卻似渾不在意,他眯了眯眼,感受著後背火辣辣的痛楚,啐了口吐沫,淡淡道:「嘿,我說呢,八卦掌?原來練的是尹老鬼的功夫!」

  老太監笑容一收。

  遂見馬王爺一解背後包裹,只把血滴子往外一拿,這東西一露出來,老太監的臉色瞬間大變,慘然無比。

  「老鬼,可認得這玩意?」

  「血滴子?」

  他說著話,馬王爺手裡的東西已開始轉了起來,嗡鳴快急,像是數柄刀片飛旋一樣,那是因為提著的鏈鎖連著機關,一使力,機關自啟。

  老太監卻二話不說,活像是見了鬼一樣,心膽俱喪,一個急奔已翻出窗戶,不等落地嘴裡尖聲高喊道:「來——」

  「嗡~」

  卻聽身後嗡鳴緊隨而至,「來」字一落,張公公躍到空中的身子,那項上的六陽魁首,赫然沒了。

  無頭身子像是斷了線的風箏,腔喉間血水飆射,落地之後,雙手還在抽搐,淌出的血水,染出一個血泊。

  嗡鳴再回,血滴子已被馬王爺提在手中,右手一抖,「咔」的一聲,一顆死不瞑目,瞪大雙眼的頭顱骨碌碌滾了下來。

  快,太快了。

  電光火石間,這就完了?

  蘇青瞧的心驚,見著地上的血水,他咽了口吐沫,又似記起什麼,忙從懷裡取出個饃饃,沉著臉,在血水裡蘸了蘸。

  爾後跟著馬王爺飛逃。

  「咣咣咣——來人啊,殺人了——」

  身後又起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