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話音一落。
苗燒天、趙一刀、朱大少、白馬張三,連同那使弧形劍的瘦漢,無不在頃刻間朝場中勢單力薄,孤身獨立的蘇青撲去、攻去、掠去。
後面,更有急風八刀與赤發九怪圍攏場外,以防蘇青逃脫,如此可怕的合圍攻勢之下,可謂是天羅地網,相信天下間任誰身陷其中也要頭疼萬分,就是白玉京來了只怕也得心驚肉跳。
本就肅殺的夜風,更加肅殺,焰苗瘋飄急搖,似也在此時顫慄發抖,槐樹上的烏鴉驚的呱呱怪叫著,急忙飛離了這可怕的客棧。
可就在眾人眼看著就要挨到、碰到、抓到蘇青的時候,面前的人,突然不見了。
非是憑空消失了,而是,院裡的燈火就在這一刻齊齊驚滅,無星無月的漆黑夜色已然如一隻惡獸的巨口,吞噬了整個客棧,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瞬間遮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所以,他們眼前的人,也同時消失在了夜色里。
不見了。
「啊!」
這是一聲低沉的急吼,又驚又恐,從聲音已能分辨出吼的人是苗燒天,因為蘇青不見了;這個被他認為是「青龍老大」的人不見了,他怎能不驚不恐,他已露了殺心,結了仇怨,如果沒殺了,對方活了,那他可就一定活不下去了。
「快!」
這是一聲發尖發啞的急呼,像是說話的人喉中氣息猛的沒吐出來,卡住了一樣,這是趙一刀;他說「快」,快什麼?快找到他?抓到他?殺了他?他也和苗燒天一樣,倘若對方真是「青龍老大」,可想而知他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不,即便對方不是「青龍老大」,以那人的實力武功,還有絕不尋常的身份,他未來的日子也無法安心;做事,要麼不做,要麼就做盡做絕,趕盡殺絕。
可現在,那人不見了,他的聲音就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尖利刺耳,心中不知為何有種後悔,後悔自己被豬油蒙了心,鬼遮了眼。
「點燈!」
還有一聲快急的叱喝。
這個人,是朱大少;他的語氣罕見的也有些慌亂,聽著聲音,恍惚已能想到他因惶急的話而抖顫的肥肉,他還算是比較清醒的。
三個人,說話的時候,卻還是不留餘力的朝蘇青先前的位置撲去,陰影中,那裡好像還站著一個人,他們不光不留餘力,而且還爆發出了十二分的氣力,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
一定要抓住蘇青,可絕不能讓他跑了,否則,往後睡覺要擔心枕邊人,吃飯要擔心桌邊人,走路要擔心路人,那可真就是生不如死了,日日心驚膽顫,夜夜魂魄難收。
「砰!」
沉聲悶響忽起。
夜色里似已有人動手。
「嘿!」
條條黑影如鬼魅躥跳飄忽,場中混亂一片。
忽的。
「都停手!」
一點火光猝然亮起,所有聲音也全都停下來了。
黑暗被驅散。
苗燒天望著與自己交手的白馬張三,臉色是說不出的精彩,朱大少則是與趙一刀斗在一起,二人已分開,撤開。
全錯了。
蘇青已無蹤影。
可等他們扭頭細瞧過去,一個個卻又僵在了原地,但見那急風八刀,與赤發九怪,如今,竟然都已無聲無息的軟倒在地。
顯然已斃命多時。
赤發九怪雖然只剩八人,可加上急風八刀,那也是十六個人,十六個人就在這燈滅燈明的一會功夫,竟然全都無聲無息的死了。
苗燒天那張黝紅髮黑的臉,現在面無人色,他已沒心思去理會自家兄弟的生死,他在乎的是自己的生死,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小,有些詭異,像是自言自語,又好像說給眾人聽。「你猜,他會如何報復咱們?」
眾人眼神幽幽似鬼火一樣。
彼此相視一眼。
「孔雀翎!」
朱大少開口道。
「孔雀翎?」
白馬張三皺著眉。
朱大少望著自己那雙肥厚卻又嬌嫩的手,語氣柔和無比的道:「現在,逃已是無用,江湖之大,咱們又能逃到何處,不如,破釜沉舟,去尋到「孔雀翎」,到時候,咱們就有自保的底氣了!」
眾人眼神一亮。
突聽。
「你的護衛呢?」
趙一刀看向朱大少。
他這一說,幾個活人才反應過來,那個使弧形劍的瘦漢,不見了。
下意識的,他們望向了外面淒冷的夜色,心中竟然泛起一絲說不出的期望。
……
長街寂靜。
兩邊的檐下,還有些未滅的紅燈籠,紅紅的冷光照出了紅紅的街面,冷風嗚嗚的吹著。
街上,有兩個人。
一人攏袖揣手,斜背一柄碧青色的劍。
他神情溫和,眼眸柔和,宛如水捏的人兒一樣,柔和到一個眼神,那風似都平息了下來。
另一人腰挎兩柄弧形劍,一左一右,身形高瘦,面容蠟黃乾癟,死人一般的眼珠子骨碌碌直在眼眶裡轉悠,一身黑衣幾快融入墨一樣的夜裡,像是一隻活著的鬼。
「就你一人跟著追出來了,倒是厲害啊!」
蘇青饒有興致的打量了對方一眼,雙手一分,搖了搖腕間的鈴鐺,叮噹作響,在風中悽厲的顫鳴著。
「哼,你竟敢冒充青龍老大?」
黑衣人面無表情,眼中卻透著嘲弄,尖刀似的目光緊緊扎在了蘇青的臉上。
蘇青眨眨眼,有種計謀得逞的狡黠笑意,他輕聲道:「哎呀,被你識破了,可你怎麼知道我是假的?我明白了,原來你也是「青龍會」的人!」
黑衣人的目光更加冷冽,像是能刺破人的皮肉,他冷冷道:「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戲!」
蘇青嘖嘖稱奇的瞧瞧他:「你殺性好重啊,那十來個人又沒惹你,幹嗎全殺了?」
「哼,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黑衣人雙手已提上對弧形劍。「我倒要看看,你這一雙手,能不能折了我這兩柄劍!」
「知道我是假的還追上來?」蘇青忽然一拍手,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看上了我那幾顆珠子,你怎得對「孔雀圖」不感興趣呢?嘿嘿,莫非,那玩意是假的?還是說被你拿走了!」
「哼!」
像是被蘇青說中了心思。
黑衣人冷哼一聲,眼中厲芒陡現,連人帶劍一橫,已貼地朝蘇青飄來,弧形劍併攏一靠,只似一隻大剪,剪向蘇青的腰身。
蘇青足下一點,青衣嘩的翻飛起來,整個人便似被風托起,向後飄去,他臉上帶笑,望著緊逼而來的兩柄劍,全無半點懼色,反而還有閒心調笑道:「你這手藝,最應該去布莊裡裁布,保管能賺下銀子!」
「你說對麼?衛天鷹!」
前一句,黑衣人姑且當做沒聽到,可那「衛天鷹」三個字,卻讓他氣息剎那凝滯,雙眼陡睜,情不自禁的嘶聲怪叫道:「你到底是誰?青龍老大?」
適才被他推翻的念頭,這會居然又冒了起來,而且讓他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如果眼前的男人真是青龍老大?
他的劍更快了,面上已露猙獰。
「就是真的,也得給我死!」
他一直警惕著蘇青的雙手,等著他反擊。
蘇青果然反季了,他抬得是右手,可用的卻不是先前那分金斷玉的手法,而是袖中滑出了一柄雪亮光寒的兵器。
刀?竟然是刀?
黑衣人心中只覺得大為突兀,矛盾。
他已想到對方可能用手,或是用背後的劍,卻絕未想到對方還有刀。
而且還是快刀。
刀光一亮,便已化作滿眼繁花似的刀影。
蘇青飄然後退之勢立止,刀勢自中線劈下,劈進了兩柄劍的交叉口,像是剪刀被卡主了刃口。黑衣人嗤笑一聲,雙臂一分,雙劍也已分開,一柄劍一豎刃口沿著刀刃上削而去,一柄劍則是劃出一輪彎月似的寒光,橫斬出去。
他削的是蘇青握刀的手,斬的是蘇青的左腰。
眼見蘇青垂下左手放在腰腹前,黑衣人冷笑更甚,想要用手接他的劍?真是異想天開,不自量力,去勢再疾數分。
可那垂在腰上的手,忽一握,一拔,本是普通尋常的腰帶,竟是被其拔出一道三尺白芒,如長蛇急顫,似波浪起伏,劍風「嗖嗖」飆射。
黑衣人看的一愣,接著勃然變色,他麵皮發顫,心中已是驚怒氣急,此人當真是太陰了、太狠了、太不要臉了。
明面上露的東西全是給別人看的,真東西,全都藏著。
遂見那三尺白練如飄帶柳絮一樣,仿佛隨風而舞,只在他弧形劍上一纏一裹,那劍尖便已吞吐著寒芒,轉著圈,刺向他手腕。
撒手!
心中劇震,黑衣人已不得已鬆開五指,弧形劍墜地,聲響清脆。
這奇兵本就是依仗著一對,首尾呼應,展現威能的,此刻只余其一,立時威能大減,首尾難顧,他另一劍上削而去,一劍未落,眼前忽見三尺白練竟又朝他手腕斬下,忙抬劍欲擋,不料對方劍身一橫,兩劍一遇,軟劍遇力劍身陡彎,劍尖轉了個圈,刺中了他的手臂。
血水一濺。
黑衣人吃痛又鬆了手。
「退!」
他心念急轉,已扭身飛也似的朝「風雲客棧」逃去,心中更是懊惱輕敵大意,而且這對手更是狡猾,陰狠極了。
「著!」
正說倉惶急逃間,腦後就聽一聲輕淡言語。
身後陡生勁風,暗道不好,忙就地一滾,一柄弧形劍已打著旋從他頭頂飛過。
可未及喘氣。
又有勁風撲來,黑衣人忙自掠到空中。
另一柄弧形劍擊在石板上,帶出一串火星。
然後,他就看見了面前一道白虹,驟然繞上了他的脖子。
「砰!」
無頭的身子翻滾落地,並未立死,渾身猶在抽搐,血汁不要命的從那腔喉里涌了出來。
「叮鈴鈴!」
另一頭,銀鈴聲起,蘇青提著顆怒目圓睜的頭顱,看也不看地上的無頭屍體,搖著腕,雲淡風輕的驀然了幽深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