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夜雪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她眼睜睜看著兩個男人打了起來。一開始是金在睿動的手,後來顧言反應過來對方是誰,也冷笑一聲,扭打在一起。
換作以前,關夜雪溫溫柔柔的性子能急哭,重活一回性子開朗了,也堅強不少。看一眼明顯吃虧的顧言,做了個大膽的決定,她抱住金在睿的腰,把他往後拖:「住手,你有什麼立場打人!」
按照她的設想,金在睿怎麼著都得因為她的干擾挨幾下打,卻沒想到她剛碰到金在睿,男人反身抱住了她。
他抱得很緊,關夜雪腦袋被他按在懷裡,似乎還能聽見男人喘氣的聲音。她愣了愣,臉色漲得通紅要推開他。
顧言也停了手,臉色很難看:「放開她。」
關夜雪聽見頭頂男人的笑聲,沙啞的,癲狂的,響在她的耳邊:「她自己投懷送抱,還妄想讓我放開她?」
關夜雪臉色難看,想要推開他的懷抱,她急著去看顧言的神情。顧言本就以為她舊情難忘,兩個人好不容易撇清隔閡,如今顧言才是她的男朋友,她怕顧言誤會。
她的掙扎觸怒了金在睿,男人冷笑,一面死死把她摟在懷裡,一面冷冷看著對面的男人,按住關夜雪的腦袋,不讓她掙脫出去看他。
金在睿嗤道:「怎麼,這位先生對我的女人有興趣。你們才認識多久,半年?你知道她跟了我多久嗎,五年。她對我柔情蜜意的時候,為我生孩子的時候,喊我老公的時候,你在哪裡,算什麼東西。」
顧言眼睛幾乎充血,拳頭緊握。
廖三遠遠看著,不知道該做什麼,他家老闆看上去像電視裡拆散人家男女主的反派,他死死扣住關夜雪,像扣住最重要的人質,亦或抓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不肯放。
他說著和關夜雪過往時,明明看上去戲謔無比,語氣輕佻,占盡上風。可廖三第一次覺得,他像個脆弱的孩子,竟用這樣錯誤的方式來宣告主權。
這些言語對關夜雪來說如傷人的琉璃,一碰就碎。
果然,她死死拽著金在睿的衣領,冷聲道:「謝謝你再一次提醒我做過的蠢事,金先生。不過你大可不必挑撥離間,我和你的那些破事,從來沒有瞞過顧言。」
她抬起頭,衝著他笑,依舊是柔情似水的笑容——她天然長了如此美麗的眼睛,就算是生氣,看上去也是溫柔的。
「金先生,我很幸運。」她說,「顧言不嫌棄我愛過一個爛人,也不介意我生過孩子。他待我的孩子,視如己出,他是一個比你更合格的父親。」
金在睿冷冷盯著她,他嘴角的笑容沒了,眼裡本就搖搖欲墜的東西,被她毫不留情地打碎。他唇顫了顫,努力扯了個笑容出來,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關夜雪看著他,甚至有種不合時宜的錯覺,覺得是他們欺負了他。
可他這樣狼心狗肺的禽獸,就算是死了,也死有餘辜。
她要掙脫他,卻被他死死拉住手腕。男人眼中暴虐,嘴角帶著難看的笑容,溫和地說:「寶貝,我知道你在說氣話,我來接你和萌萌,我們回家吧。那位先生我會賠償醫療費,也會感謝他這段日子對你們的照顧。你不是討厭單凝嗎,你放心,回家以後,你不會見到她了。」
「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金先生。我很討厭你,我現在有新的生活,有男朋友,請你別再來打擾我。」
金在睿臉上風雨欲來,他努力維持的平和假面就這樣被她毫不留情地撕破,但他依舊沒有放手,也不再自欺欺人,面無表情地挾制著關夜雪:「跟我走。」
顧言早就受不了他對關夜雪的行為,冷了眸子,狠狠打了金在睿一拳。
「人-渣,她很不舒服你看不見嗎,放開她。」
金在睿摸了摸溢出嘴角的血,笑容森然:「廖三,好好招待這位顧先生。」
顧言聞言也氣笑了,在他的地盤要弄死他,金在睿恐怕真是快要被氣瘋了。但凡他是個普通人,今天還真讓金在睿把夜雪帶走了,可很遺憾,他不是。
他打了個響指,保鏢們出來攔住金家的人。
金在睿笑了一聲:「原來不是個弱雞。」
咔嚓一聲,子彈上膛,他對準顧言。顧言面不改色,冷冷看著他。
下一刻,金在睿的手被人按住,關夜雪握住他的手,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你確定要這麼做的話,金先生,你可以帶走我的屍體。」
顧言皺起眉:「夜雪!」
金在睿的手一顫。
關夜雪盯著金在睿,她嘗試著推開他,這次金在睿一動不動,不敢再碰她。
她彎唇一笑,一步步退出他的懷抱,也看著他眼尾漸漸通紅,狀若瘋魔。
「我……」金在睿艱難地說,「別去,好不好?跟……跟我回家。」
她搖搖頭。
金在睿笑了一聲,笑得卻比哭還要難看。他含恨看著他們,似乎想要崩了他們,可關夜雪知道,他不會動手。
他若真要動手,方才就不會對著她手指顫抖。
看著他紅透的雙眸,關夜雪問:「你想要我回塢城?」
「是。」他說。
「你知道錯了?」
「是。」
「你愛我?」她抬眸,輕輕眨眼。
金在睿閉了閉眼,艱難地說:「……是。」這個「是」字一出,連廖三都震驚地看了過來,他認識金在睿十二年,從來沒聽他承認愛誰。
「那可真遺憾。」關夜雪說,「我很厭惡你,非常厭惡。你骯髒,自私,涼薄。你的愛我承受不起,金先生還是愛別人吧。但願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金在睿拿著qiang的手垂落下去,他用左手捂住半張臉笑起來。
關夜雪不明白他在笑什麼,顧言上前兩步,驚魂未定把她護在身後。
關夜雪再看時,金在睿不知什麼時候走了。
*
那天金在睿到底沒能帶走關夜雪,顧言本是官二代,底蘊深厚,他把市內有人持qiang入境的事上報,第二天就有武警在搜查金在睿一行人。
萌萌也覺察到了氣氛緊張,她怯怯的模樣讓顧言很心疼。
他抱起小姑娘,溫柔地說:「萌萌不怕,顧叔叔帶你買好看的小裙子好嗎?」
「喜歡白色的還是粉色的?」
小姑娘軟軟地說:「粉色的。」
「要一個小熊嗎?」
萌萌期待地點頭,她本身就長得可愛,乖巧聽話的模樣讓人心都化了。顧言寵她,要什麼給什麼,萌萌沒要的他也一股腦送。
關夜雪忍不住說:「不能慣壞了小孩子。」
顧言笑著把小姑娘輕輕拋了拋:「我們家小公主是最乖的孩子,永遠不會被慣壞。」
萌萌在他臂彎里咯咯笑。
關夜雪見了,也輕輕笑起來,一掃金在睿出現以後帶來的壞心情。
萌萌很喜歡顧言,甚至在上周,她挨著關夜雪入睡前,期待地問:「媽媽,顧叔叔什麼時候會變成萌萌的爸爸?」
關夜雪怔了怔,問她:「萌萌想要爸爸嗎?」
小姑娘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大了一歲,口齒也清晰不少:「想呢,小連哥哥說,爸爸會讓騎大馬,還會帶我去遊樂園玩,他可以天天在家,陪著我和媽媽。萌萌不想要壞爸爸了,想要好爸爸,顧叔叔是好爸爸。」
關夜雪沒能想到女兒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仔細一想也就明白了,萌萌出生以來,金在睿很少回家,也很少抱她。因為他冷銳的氣場,萌萌總是悄悄看著他,不敢大聲說話,也不敢笑。更別提讓他耐心帶著萌萌去遊樂園,抱著她散步,給她講睡前故事。這些顧言卻都會做。
來到顧言身邊,小姑娘的生活像泡進了蜜罐子一樣。由此可見,金在睿這個親生父親,到底有多麼不合格。
一開始關夜雪只想離開塢城,沒想開始一段新的戀情,但她遇見了顧言。
顧言從高中時開始暗戀她,一直等她到現在,他沒戀愛,也不打算結婚,本來打算抱著這份無疾而終的喜歡一輩子。
她在顧言眼中看見了星星,一如當年自己看金在睿一樣亮。
可真正令她觸動的是,當顧言得知她的往事,關夜雪原本以為他會知難而退,結果第二天他去醫院做了結紮。
關夜雪從來沒想過有人會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
他卻毫不在意地笑,告訴她,這輩子除了她,他不會有別的妻子,除了萌萌,不會有別的孩子。
「你不知道,你多麼值得被愛,我感謝金在睿眼盲心瞎,給了我一個機會。我等這個機會,等了太多年。」
他的真誠,連萌萌都能感受到。愛和被愛,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
這份愛,才是真正擊垮金在睿的東西。
廖三看著一地菸頭,不敢上前去勸,他知道金少沒有放棄。那天令他退卻的,不是顧言同樣優秀的家世,而是關夜雪的命。
他性子狠戾,抱住她的手卻幾近痙攣。
「我和她還有女兒,她一定會回家,對不對?」
廖三能說什麼,看著光影下,這雙狼一般狠戾毒辣的眼睛,他毫不懷疑金在睿想要殺了顧言。
「對。」
金在睿低低一笑,倒是褪去了猙獰,多了兩分柔情:「我很久沒有見過我家小公主了,給她買些禮物吧,別嚇到了她。」
頂著全城武警的搜索,廖三看見這個男人叼著煙給女兒挑芭比娃娃。想到什麼,他滅了煙,重新拿了一隻娃娃。
他本就英俊,戴著口罩,遮住半邊臉,依舊令不少人側目。他買了小玩具,小蛋糕,還有很多小孩子的用品,甚至在白永搞了一套精緻小巧的別墅。
*
過去的經歷,讓萌萌渴望陪伴,她才三歲多,就積極地和其他小朋友一同上幼兒園了,並且對此樂此不疲。
這也給了金在睿機會。
幼兒園還在上課,陳老師猶疑地看著眼前黑色襯衫的男人,試圖阻止:「你是誰,不能隨便帶走孩子。」
「我是她父親,要回孩子,讓她母親來談。」
陳老師看著哭得淚汪汪的小姑娘,被金家的保鏢攔下,連忙給關夜雪打電話。
金萌萌被抱到車上,眼淚幾乎沒斷過,哭得直打嗝兒。
金在睿皺著眉,他不會哄孩子,半晌拎起她,讓她坐在自己腿上,輕輕拍她的背:「不認得我了嗎,我是爸爸。」
萌萌只是哭,一雙眼睛和小兔子一樣,紅彤彤的,不敢說話。
她在害怕他。金在睿看懂了她的眼神,心中一沉,綿綿密密的苦澀讓他胸腔狠狠一痛。
他拿起芭比娃娃,遞給小姑娘:「爸爸給萌萌買的,萌萌喜歡嗎?」
小姑娘眼淚掉進芭比娃娃頭髮里,搖了搖頭。
「不……不要……」她喜歡小熊,不喜歡芭比娃娃,「我要媽媽。」
「媽媽很快就會回家,萌萌耐心等等。」
萌萌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萌萌不要你做爸爸,要顧叔叔做爸爸。」
這句話打破金在睿營造出的所有溫情,連開車的廖三也忍不住手一抖,從後視鏡里看見了金在睿冷酷的臉。
「二少,二少,孩子不懂事……你別發脾氣嚇壞了她。」
「我知道。」金在睿啞聲道,他伸手抱住哭泣的萌萌,給她擦眼淚,「別哭,爸爸很愛你。」
他的討好並沒有取悅到孩子,萌萌傷心又害怕,怕再次過回了從前的日子。
儘管萌萌也慢慢發現,現在的金在睿不一樣了。
他親自給她餵飯,給她穿衣服,哄著她睡覺。
「要媽媽,要顧叔叔。」
金在睿面無表情,在她軟軟的臉蛋上親了親:「抱歉啊小公主,這裡只有爸爸。」
小姑娘主謂賓混亂地反駁:「小連哥哥說,你不是爸爸,爸爸會讓騎大馬,會帶出去玩。」
救命呀,夜雪媽媽呢?
然後她看見男人單膝跪下,微笑著說:「來,騎吧。」
她的小靴子被迫踩在金在睿肩上,從來沒有站得這麼高,沒有興奮,膽子針眼大的小姑娘反而嚇壞了,嗚嗚嗚大哭起來。
他拍了拍她小腿,生硬地哄:「別哭,以後你要什麼,爸爸給你什麼。」
「萌萌不要,萌萌討厭你,討厭你……」
那一刻,縱然萌萌年紀再小,也覺察到眼前這個作低討好的男人心裡似乎有什麼碎裂了。
她抽泣著,不敢再哭,卻看見一滴淚從他的眼眶裡滑落下來。
他面無表情,擦去那滴淚。
「你媽媽很快就要來了。」
小孩子不懂一個人歇斯底里的崩潰,所以他也可以放肆在金萌萌面前心碎一回。
其實那個時候金在睿也知道,有的東西,已經不屬於他了,縱然他手段用盡,也什麼都留不住。
*
關夜雪和顧言心急如焚來接金萌萌那天,金萌萌哭著在金在睿懷裡睡著了。
他坐在金黃色的歐式沙發上,夏日的陽光灑進來,聽見腳步聲,他回頭看他們,不,或許說,是回頭看關夜雪。
他說:「你過來。」
關夜雪臉色蒼白:「我過來,你別傷害萌萌。」她看見金在睿的手在萌萌細小的脖子處,她明白,只要一瞬間,他就能擰斷女兒脖子。
金在睿笑了笑:「我不會傷害她,也不會傷害你。」
等她終於靠近他,他那隻手,放開萌萌,輕輕放在了她的臉上:「夜雪,回家吧。我知錯了,我用一輩子來補償你,好不好?」
「你以為我一直在騙你。」他垂眸,輕輕一笑,「可你從來不傻,若非我真的動了情,你不會嫁給我。你的感覺沒有出錯,一開始,我就動了心。」
「我知道說什麼都晚了,你說我是瘋子也好,人-渣也罷,可這個人-渣,在這世上只愛你。我不懂得愛一個人,這輩子沒做過什麼讓你高興的好事,怕你走得難過,不知道為你做些什麼,就去坐了七年牢,希望你開心。」
「我知道你掛心你爸媽,你放心,我有讓人給他們養老,你妹妹想殺我,我也沒有動她。」
「夜雪。」他說,「你知道嗎,從來不是他們打敗了我,真正能讓我輸的,只有你……」
她的回答,是慘白的臉色,以及插入他胸膛的一把匕首。
廖三震驚道:「二少!」
金在睿怔怔看著關夜雪,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原來知道是我,你反而更恨。」
關夜雪從他懷裡搶過萌萌,瞳孔微顫看著他,幾乎跌坐在地上。她從來不敢想,有人能陰魂不散追她兩輩子。她害怕極了,被傷害,被囚禁、萌萌死亡的恐懼侵襲了她。
所有人的武器都指著關夜雪,等著金在睿一聲令下,他們會把她打成篩子。關夜雪的行為,顧言也沒有預料到。顧言神色冷峻,一時半會兒也不敢上前,就怕激怒金在睿,因為金在睿的手動了。
一室安靜如斯。
金在睿胸膛的血浸濕襯衫,他抬起了手,卻不是下令擊殺她們。他捧住關夜雪的臉,在她側臉上輕輕落下一吻。
很溫柔的吻。
「再見,寶貝。」他說。
或者,再也不見。
*
又是一年秋天,背著小書包放學回家的萌萌,例行悄悄去買兔子小蛋糕。
可是最後一塊賣完了,她失落地看著櫥窗。
卻見另一邊,玻璃那頭,出現一塊兔子小蛋糕,隨後貼上一張蒼白而擠得幾乎快要變形的臉。
他專注地看著她。
萌萌有幾分害怕,卻又平白覺得他無害,她偏了偏頭:「你要送給我吃嗎?」
他微笑搖頭,卻不說話。
萌萌嘟著嘴離開了。
第二天路過那條街,有人攔住她,說:「小公主,有人送了你一家蛋糕店。」
萌萌嘴巴成了一個O形,難以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她有一輩子吃不完的小蛋糕了,可是她長大以後,再也沒人叫她小公主了,誰送給她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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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夜雪後來的人生中,有斷片兒的一夜。
那一晚她完全沒有記憶,不知道金在睿回來找過她,但這次他只是安安靜靜地抱著她,坐在白永的長街。
燈如螢火,滿世界的浪漫。
當年對著神父起誓,他說陪她走過一生,如今她陪他走最後一程,也不算食言。天亮以後,他會放她回家,去過最幸福的生活。
他看著懷裡的人,笑了笑:「你可真是個倒霉蛋。」
笑著笑著,卻落下了淚。
夜雪,下輩子別遇見我了。
倘若再遇見,可否來到他的生命里早一些,這回,他乾乾淨淨地等著你,不再十五歲就手染保姆的鮮血。
換他乖乖地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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塢城日報,著名企業家金在睿因胸膛舊傷逝世,年僅三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