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櫻手機滑落,怔怔不能言。她手腳冰冷,覺得自己在一場荒誕的噩夢裡。她以為自己幫關夜雪逃了出來,可其實呢?她害死了關夜雪。
發現申訴無望,關夜雪竟然以這樣的方式,來為金萌萌呼籲一個公道。再想到關夜雪轉過來那筆錢和一聲謝謝,覃櫻難受得幾乎無法呼吸。
她心裡抱著微小的希望,希望這一切只是關夜雪試圖引起關注的手段,其實她還活著。
覃櫻打車出醫院,直奔關夜雪出事那個房子。她到達時外面已經被警察拉了警戒線,不許任何人進入。
周圍有人說:「真可憐,才二十多歲吧,就這麼死了,聽說還是個豪門太太。」
「可不是,但她也挺慘的,那個視頻我看了,她老公簡直不是人,和人偷情,女兒還被情婦被人害死,自己被當成瘋子關了一年多,這種事換成誰都想不開。」
「她老公是剛剛衝進去那個男人嗎,他看上去很奔潰,感覺都要哭出來了。」
一個阿姨說:「現在才來後悔,有什麼用,要是我女兒嫁給這種畜生,我死了都沒閉眼。年輕人不是有句話叫做什麼來著,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覃櫻蒼白著臉,被擠出人群外。
不僅看熱鬧的群眾多,連記者也全部湧來了,金在睿帶來的保鏢圍了里三層外三層,不許記者拍照,場面混亂不堪。
就在這時,一個拿著話筒的記者大喊道:「出來了!」
無數鏡頭調轉,對著房門口。覃櫻看過去,看見一個黑色襯衫的男人抱著一個女人走出來。
女人悄無聲息被他小心抱在懷中,頭髮濕漉漉的,臉頰貼著男人的胸膛。他面容憔悴得不像話,眼睛裡面充斥著血絲。
「金二少,金太太真的死了嗎?」
「她在視頻中痛斥你和嫂子的不倫戀情,請問是真的嗎?」
「金二少,你真的包庇了殺害你女兒的兇手嗎?你現在抱著金太太的屍體,想去哪裡?」
覃櫻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狼狽的金在睿。狗仔只顧著大新聞,全然不顧死者最後的體面,鎂光燈懟著他懷裡的人拍,他冷冰冰的眼神看著人群:「今天誰他媽再給老子拍她一張試試!」
「文三,敢拍照的把相機砸了,手打斷扔出去。」
記著被他狠戾可怖的語氣駭住,一時間真沒人拍照,縱然警察在這裡,可是看金在睿的狀態,顯然快瘋了。
車開過來,他抱著關夜雪上了車,輕輕一吻落在她額頭,顫聲道:「沒事了,夜雪,我帶你回家。」
豪車遠去,留下一干記者面面相覷。很快人群疏散開,留下一陣唏噓。
覃櫻的希望破碎,她渾渾噩噩跟著人潮走出去,一個穿著清潔工衣服的女人拍拍她的肩膀,說:「覃小姐,關小姐給你的。」
覃櫻打開信封,上面是關夜雪清秀的字跡――
「櫻櫻,別自責,是我對不起你,太過懦弱,沒有繼續下去的勇氣。我從小就不是個堅強的人,可是為母則剛,不論被人怎樣踐踏,萌萌還在我就有好好生活的勇氣,他們卻連萌萌都不留給我。一年半前,我就想去陪萌萌,她還那么小,沒了媽媽沉睡在冰冷的地下會害怕。可我不能讓這個那兩個禽獸抹去她來過這個世界的痕跡,我得向她證明,傷害她的人,媽媽會讓他們得到報應。別難過,我只是徹底自由了。祝一切都好,幸福珍重,永遠別像我――關夜雪。」
捏皺信紙,覃櫻恍然,她記得很小的時候,自己練完琴後推開窗,鄰居家那個溫柔嫻靜的姐姐低頭澆花。
她從小品學兼優,善良美好,歲月把所有的溫柔傾注在她身上,到生命終結時,她的反擊都是軟綿綿的。覃家出事時,所有人避之不及,爸爸平時交好的同事繞開她家走,生怕惹禍上身。只有關夜雪把她接出來,送她上飛機,抱著她說:「關姐姐在呢,我送你去過新的生活。櫻櫻,別放棄,長大了你會發現這個世界很美好。」
這個世界在關夜雪看來如此美好,她珍重生命,最後卻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了。
關夜雪的事情迅速發酵起來,出乎意料的是,這次熱搜並沒有很快壓下去。金家企業股價開始出現波動,那天金在睿抱著關夜雪離開後就再也沒出現在大眾視線中。
單凝被帶走調查,金氏企業高層開始鬧分裂,不少人覺得金在睿德不配位,不應該再擔任董事長,試圖召開董事會革他的職。
這麼大的事,也沒能驚動金在睿,他似乎變成一個冷眼旁觀的局外人,熱搜也不壓了,任由金萌萌之死飄在最上面。
可若說他完全人間蒸發也不對,至少關夜雪不體面的遺照一張都沒流傳出去,只有他才有這樣的手段。
沒過兩天,覃櫻收到公司的郵件,通知她被開除。覃櫻起先沒多想,畢竟她作為實習生,這段時間經常請假確實影響不好。清晨出門買菜,覃櫻發現房門口被人扔了兔子屍體,散發著一股惡臭,熾烈的夏天,還有蒼蠅飛來飛去。
覃櫻皺眉把兔子屍體處理了。
出門沒多遠,天上掉下來一個多肉盆栽,堪堪落在她的身側,碎成碎片。覃櫻的心狂跳,如果偏差一分,碎裂的就是她的腦袋了。
她往上看,發現單元樓安安靜靜,一個人影都沒有,但覃櫻並不覺得是自己倒霉,或者這些只是一場意外。她想起那天赤紅著眼睛的金在睿。
周渡曾說,金在睿愛著關夜雪。
如果這是真話,那麼她的死一定對金在睿打擊很大。所以單凝被警察帶走,覃櫻身邊「意外」頻頻。她意識到,金在睿把關夜雪的死怪在了他們身上。
覃櫻猜,金在睿認定單凝是始作俑者,所以推波助瀾,放任輿論發酵,牽扯到金家產業都不在乎,他要單凝坐牢。至於自己,他認為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帶走了關夜雪,關夜雪現在還好好的,留在他的身邊,不會自殺。
這種猜測讓覃櫻心中沉甸甸的,她不過走神了一會兒,一輛轎車加速朝她撞來,幸好她反應快,往旁邊的公交站台避讓。
轎車從她身側開過去,很快不見蹤影。覃櫻極力冷靜下來,忍下恐懼,試圖拍下轎車尾號。結果轎車尾號用口香糖擋住了,兩個數字看不真切。
林唯司來找覃櫻正好看見這一幕,臉色都變了,跑過來扶著覃櫻肩膀上下看看:「你沒事吧,那司機不長眼睛嗎,直直朝你撞過來。」
覃櫻趕緊拂開他的手:「我沒事,你離我遠一點。」
「你怎麼了?我知道關姐的死對你打擊很大,你別自責了。還有工作的事,我去給主管說,你……」
「林唯司你聽我說,我沒有在自責,我知道人活著得往前看。金萌萌的死引起重視,是關姐姐最想要的結果。」覃櫻嚴肅著神色,「你別為我工作的事奔波了,我正好休息一段時間,之後再慢慢找新工作。你最近別再來找我,我說真的,金在睿恐怕瘋了。」
林唯司皺眉,還想說什麼,覃櫻打了個手勢,抿唇道:「別過來,我回家了。」
她掉頭離開,惴惴不安回到家裡,那種如影隨形被人惡意盯著的感覺並沒有消散多少。她只能祈禱金在睿不把手伸到她身邊的人身上。
可是沒過兩天,林唯司被無薪停職了,不僅是他,棠梨被醫鬧人員打破額頭,無法去上班。
總有股陰冷的視線盯著覃櫻,她現在一走出家門,總會發生些什麼意外,並不致死,只是讓她受傷活著恐懼。
覃櫻意識到,金在睿壓縮著她的生存空間,要她感受珍重的人被傷害的滋味。也因此,她幾乎要被林唯司和棠梨的事急得不行,卻不敢聯繫他們,只能冷漠以對。
金在睿就是個瘋子,他知道怎樣瓦解人心,怪不得關夜雪的父母那麼疼愛關夜雪,最後也對她不聞不問。
覃櫻選擇了報警,警察調查說:「都是些無跡可尋的意外,我們也沒辦法。總之,覃女士,你自己注意些吧。」
覃櫻的心無限下墜,在這樣壓抑的日子裡,覃櫻鮮少出門,她偶爾連連形體操,看看喜劇,維持心態。和一個瘋子沒法講道理,找不到解決辦法前,只能見招拆招。
午後她醒來,發現有兩個陌生的未接電話,覃櫻回撥過去,以為會聽到恐嚇內容,沒想到那頭傳來周渡的聲音:「覃櫻,是我。」
覃櫻怔了怔,打起精神:「周律師。」
周渡說:「蔚桃桃的案子結束了,之前我答應你,把你母親……」
「周律師,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嗎?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很不合理,你能不能……暫時幫我照看幾天我媽。」
周渡說:「可以。」
「謝謝你。」這次真心得不能再真心,覃櫻清楚地知道,孫雅秀如果回來了,肯定會出事。
那頭頓了頓,周渡問:「覃櫻,你怎麼了?」
覃櫻苦笑一聲,誰都猜不到金在睿能瘋到這個地步。覃櫻第一次盼著周律師千萬別出事,於是她說:「我沒事,周律師,這次是真的,等金萌萌的案子結束,我再也不怪你了。」
周渡能救她母親。
他沉默了一瞬,低聲道:「嗯。」
覃櫻不等他多說,直接掛了電話,聯繫的人越少越好,周渡不被波及,孫雅秀才會安全。
第二天,林唯司開車回家,再次出了事,他的車被人動了手腳,險些出車禍。他不忘給覃櫻打電話:「沒事沒事,都是意外,我明天來看你。」
還沒等覃櫻開口說話,那頭傳來林母斷斷續續的聲音:「你還去,你要不要命了,她就是個掃把星,當初她家……你還犯渾……我就你這一個兒子……你是不是……」
林唯司吼道:「媽,你說什麼呢!」
「我哪裡說錯了,金家的事她也敢管,老覃兩口子就是把她寵得無法無天。」
林唯司生怕自己媽再說什麼,趕緊道:「覃櫻我掛了,下次我……」
「林唯司。」覃櫻冷淡道,「絕交吧,永遠別聯繫我了。」
掛完電話,覃櫻輕輕嘆了口氣。她並不是惱怒宋醫,可憐天下父母心,只有和林唯司毫無關係,才能保護好他們不受傷害。
棠梨那邊如法炮製,覃櫻也斷絕了關係,任由棠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只能狠下心腸。
交好的同事、鄰居,她全部刪除了聯繫方式,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冷漠木然,聽不得別人埋怨自己的人。她也想過離開避過這段時間,可買好機票,才要打車離開,接她的司機惶恐讓她取消單子,求她別連累他。
在塢城這地盤,金在睿徹底困住了她。或許等到金萌萌的案子調查出來,有個結果,他會給她一個痛快。
覃櫻只能待在家裡,有一天晚上胃隱隱作痛,覃櫻吃了藥依舊沒有好轉。她咬牙出門打點滴,回家的時候好多了,天上下起雨,覃櫻沒有帶傘。
她跑到公交站台下,看著城市萬家燈火沐浴在雨中。或許這天氣實在糟糕,時間也晚,她這次沒出什麼意外。
淺淺的光影拉長她的影子,她看見自己孤單的身影,垂落在雨幕中。雨水飄落打濕額發,覃櫻蹲下,護住隱隱作痛的胃部。一種難言的孤獨失落感侵襲了她。
長達八天,她沒有和任何一個人說過一句話,生怕連累他們,買東西都是結了帳就走。她的狀態就像六年前一樣糟糕,被迫和所有人劃清界限,形單影隻,踽踽獨行。
她環住膝蓋,淚水湧出眼眶,終於忍不住,把關夜雪死去後這段時間想流的淚,全部哭出來。
頭頂一把黑傘撐開,遮住四散飄零的雨。
她淚眼朦朧抬起頭,周渡正沉默地看著她。他撐著傘,無聲站在她身側。
覃櫻擦掉眼淚,悶悶道:「周律師,你走吧,我會連累你的。」
他單膝曲起蹲下,抬手把她濕漉漉額發上的水珠抹去:「已經連累了。」
覃櫻想到自己母親的事,這時候拉他下水,有點羞愧難當。這是要命的關頭,若不是因為最不在意他,一定不會讓他承擔這樣的壓力和風險。她注意到他額上的淤青,甚至不敢問他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也不敢讓他把母親送回來。
他黑瞳淡然,手指微涼,把她殘留在下巴上的淚水擦乾淨:「那就連累一輩子吧,覃櫻。你想不想看看,男人間的對抗?」
她驚愕地看著他,眼裡還濕漉漉的。
他眸中帶上淺淺的笑意:「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別怕,這次我在,也不會晚。我替你……」
他扯了扯唇,在她耳邊低語:「送那個畜生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