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要你(無災無難11)

  「小棠,235號的病人按鈴,你過去看看。」

  「哎。」棠梨應了一聲,拿起旁邊的病曆本走過去。與她一同隨行的護士道:「又是235,我最討厭那個人,有事沒事就叫護士,把你叫過去就色眯眯盯著你看,還不能發火。」

  棠梨輕聲說:「他生著病,身體不舒服,多體諒吧。」

  護士無奈道:「要是真有什麼問題還好,明明就是占便宜。上次我給他換藥,你不知道多噁心,他故意讓我給他換開塞露。」

  護士很委屈,病人便秘的時候開一支開塞露無可厚非,骨傷或無法動彈偶爾會需要護士幫助。但大部分通情達理的病人會讓家屬或看守幫忙,不會勞煩護士。護士們很多還年輕,沒有結婚,雖說醫護人員眼中無男女之分,但明明沒有便秘還要求換開塞露確實是噁心人想占便宜了。

  棠梨皺眉,道:「下次再遇到這種事,你先問問劉醫生。」

  「嗯,你也注意點,別讓他占便宜。見過這麼多人,就他最極品。」

  棠梨才答應,手機鈴聲響起,她接起來:「你好。」

  那頭傳來低軟的女聲:「棠梨。」

  棠梨握住手機的手指抖了抖,幾乎懷疑自己聽錯。掛了電話許久,一旁的護士忍不住問她:「誰的電話啊,精神都恍惚了。」

  棠梨鼻子發酸:「覃櫻。」

  護士說:「就是那個你失蹤很多年的閨蜜啊,又漂亮又聰明又強那個?不是說這麼久以來毫無音信嗎,怎麼突然聯繫你了,約你出去嗎?」

  「不知道,憑什麼她找我我就要去啊,我不去。」棠梨吸吸鼻子,「早就不是閨蜜了。」

  護士笑著說:「得了吧,人家失蹤的時候,你隔三差五和我們說起她,心裡惦記得很,人家真的回來了你又避而不見。我還記得第一年你才來醫院工作,被一個醫鬧病人的家屬欺負,哭得眼睛都腫了,邊哭邊說要是覃櫻在,你一定不會受這種委屈。」

  棠梨抿唇:「我哪有說過這種話。」

  「沒有,你沒有。」護士道,「那她無情無義,冷漠至極,根本就沒有把你們的友誼放在心上,這樣行了吧。」

  「才不是,她離開是因為不想連累我們。當初她家欠了很多錢,高利貸追上門討債,那群人窮凶極惡,她連學都不敢上了!」

  「看。」護士調侃,「說她半點不好你立刻護著,既然有苦衷,就原諒她的不辭而別吧。你心裡從來就沒怪過她,我聽你說這姑娘又美又陽光,幾乎護著你長大,如果不是生活難過到極點了,一定不會拋下你們。」

  棠梨岔開話題說:「周末再說,先去235號病房。」

  下了班棠梨回家,拖出放在床底的巷子。棠梨打開它們,裡面的東西落了一層灰,最上面是一堆專輯和海報,六年前自己還是個追星女孩,愛豆周邊買了一堆,還央著覃櫻為愛豆寫詞作曲。

  後來爬了牆頭,再長大一點不再追星,淪為社畜每天為工作忙得死去活來,這些東西隨著有關覃櫻的記憶被她一同封鎖起來。

  往下層翻,赫然是另一個少女的東西,覃櫻的作曲本、覃櫻的繪畫冊、覃櫻的筆記、覃櫻珍藏起來偷樂的照片,點點滴滴,都是屬於覃櫻的青春。棠梨翻開繪畫冊,裡面夾了好幾張照片,六年前的H大,陽光明媚,照片上全是同一個少年。

  他清冷、寡言,眸如十一月深潭。

  如果說棠梨的青春星光交織,揮舞著螢光棒,那覃櫻的世界裡全是這個少年,她為他搖旗吶喊,柔情滿懷。

  棠梨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看見這些她幾乎又想起了六年前,覃櫻退學以後東西遺留在寢室中,她去覃櫻的宿舍樓,邊哭邊無措地收好這些對覃櫻來說珍貴的東西,把它們全部帶回家。每一天,她都盼著覃櫻聯繫自己,或許想起她的心裡那人,來找回這些東西。

  一天又一天,歲月眨眼就過了六年。棠梨學著堅強,再也不是那個一慌就哭的哭包少女,覃櫻卻回來了。

  棠梨憤憤合上箱子,她才不會那麼輕易就原諒她,這些東西她要狠狠扔覃櫻身上!

  覃櫻也沒想到,棠梨居然會送自己一份大禮!

  周日下午,兩人在咖啡廳見面,棠梨紅著眼睛把東西給她:「你的東西自己拿走,別放我這裡礙眼。」

  覃櫻一眼就看見有關周渡的照片,她想起什麼,打開畫冊往後翻,根本沒敢想那一種可能性,然而翻到最後驚喜萬分。早知道有這些東西,她就不處心積慮去周渡家了。

  「糖粒兒,你可真是個小天使!」她抱住棠梨,歡呼道。

  慣性使然,棠梨險些跟著她一起傻樂,反應過來懊惱地說:「你都沒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覃櫻放開她,真誠地道:「我都說給你聽。」

  她把當初自己輟學之後的事全部告訴棠梨,棠梨越聽越後怕。原來當初覃父自殺後,高利貸天天上門追債,怕她們母女報警,還在他們家附近用了信號屏蔽儀。

  電話打不出去,他們蹲守在附近,打算綁了覃櫻或者孫雅秀,讓另一個人籌錢去贖。覃家所有錢湊起來,也不夠還一個零頭,他們也知道這一點,當覃家還不上錢,覃櫻就危險了,一個美貌的妙齡少女落在他們手中會是什麼下場可想而知。

  日日夜夜外面都有人守著,他們用鋼管敲門,還把從拍的照片從門縫塞進去——其中有一張是覃櫻在學校穿著泳衣的照片,被人用油漆紅筆畫了個大大的笑臉,看見照片的孫雅秀幾乎暈厥過去。那段時間連覃家的親戚都不敢待在塢城,受到騷擾紛紛外出避禍。

  母女倆不敢開窗,家裡的糧食卻不多,在這裡的心理壓力下,孫雅秀終於受不了,打算用她自己的死換尚且年輕的女兒一條生路,她從樓上跳了下去,試圖讓人發現她的屍體然後報警。

  她成功了,為她們贏來片刻喘息。

  也是趁著這片刻時間,關夜雪把覃櫻和孫雅秀送到境外。怕被追蹤,關夜雪讓他們別聯繫任何人。覃櫻也知道在這些犯罪分子沒被繩之以法前,她聯繫誰都是害了他們。只有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對親近的人才是最好的保護。

  「我都從新聞上看見了,三年前那些人落網,他們再也不可以傷害你們。」棠梨難受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的……」

  「那你現在原諒我了嗎?」

  棠梨抽噎著點頭,抱住覃櫻:「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你平安回來就好。」她都不知道換成自己能不能熬過去:去語言不通的國家,打工賺錢治療植物人母親,沒有書讀,沒有地方住。

  連這樣卑微的自由,都是孫雅秀捨棄性命換來的。

  棠梨說:「你現在過得好不好?這些年我攢了不少錢,我都給你。」

  覃櫻道:「我很好,糖粒兒,你的錢留著當嫁妝。怎麼這麼久了你還沒拿下林唯司,他還說你是個色女,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啊?」

  棠梨支支吾吾,臉通紅:「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意外。還、還有,我沒有喜歡他。」

  覃櫻忍笑點點頭,她抱起畫冊:「這個多虧你,我以為這些東西早就不見了。」

  「那個。」想起畫冊和照片上的人,棠梨問,「你見過周渡了嗎?」

  覃櫻笑容收斂幾分:「嗯,怎麼了?」

  棠梨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該不該給覃櫻說,早些年周渡瘋狂尋找過她。棠梨從來沒見過那樣的周渡,冷靜外表下,是壓抑到極致的瘋狂。棠梨總覺得,周渡和楚安宓不像外人口中那麼回事,他對覃櫻也並非完全冷漠無情。

  猶豫片刻,棠梨還是告訴了覃櫻這件事:「我覺得,他似乎對你……」

  覃櫻笑了一聲,用手指壓了壓唇,打斷她的話:「噓!棠梨,他那個人,比你想像的殘忍多了。他找我,不是因為喜歡我,是因為他要救楚安宓。」

  「救楚安宓,怎麼回事?」

  「有的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陳年舊事,不過爾爾。她處理完關夜雪的事情以後,會把這些過往全部拋卻。覃櫻找出藏在畫冊中照片,上面是個半身赤裸的少年。

  昏暗光線下,他黑髮濕潤,慵懶站在落地窗前,低眸看著鏡頭。

  隔了這麼久,覃櫻連細節都記得很清楚。她記得那是一個春天,攝氏度,陽光又暖又溫柔,榆樹被照出斑駁剪影。

  那天是他們第一個吻,高嶺之花墮落人間。

  照片只有周渡出境,因為光線問題,讓人分不清這是多年前拍攝的。對覃櫻來說,這是個錦上添花的好東西。

  周律師平日連紐扣都扣到了喉結的地方,擺著一張死人臉。他半裸的照片,四捨五入就是那什麼的照片,能脫成這樣也是沒誰了。

  少女覃櫻曾悄悄把照片藏入相冊,傻笑著滿床打滾,誰也不給看。彼時她怎麼也想不到,多年後她的心硬成堅冰,無愛無欲,要用這張照片換籌碼。

  覃櫻刻意晾了楚安宓幾天,答應了她的見面要求。

  周三下午,覃櫻請了假,特意打扮一番去見楚安宓。她搖曳生姿,步伐款款來到楚安宓面前,笑盈盈道:「嗨,表姐。」

  楚安宓冷冷看著她,手指微不可察收緊。

  覃櫻在她對面坐下,饒有興致揣測楚安宓平靜的面孔下如何波濤洶湧。從前自己是個傻白甜,他們都了解她,於是把她玩弄於股掌之中。經年之後,換成她了解他們,局勢瞬間變化。

  多有趣,外界光風霽月、溫柔知性的楚醫生竟然嫉妒她,嫉妒到自己的命都不要也不讓她好過。

  這樣的心態以前覃櫻不了解,如今能想通。他們本血緣相近,同樣該在溫室中長大,可楚安宓的人生在七歲時發生轉折。於是覃櫻的美貌,音樂天賦,圓滿家庭,不重男輕女的父母,甚至覃櫻的快樂和勇敢,在楚安宓看來都是刺眼的。

  她越看不慣,覃櫻越要讓她看,氣不死她算她輸。

  覃櫻特意打扮得漂漂亮亮,全身上下寫滿「我是小綠茶」,見楚安宓不開口,覃櫻撐著臉蛋兒,不好意思地說:「哎呀,表姐我知道你不待見我,可是這件事發生太突然了,周律師和我昨晚……真的是個意外,你可別誤會他。」

  楚安宓說:「你到底想做什麼?」

  「做什麼?」覃櫻攪拌著咖啡裡面的糖,「我也不知道,我其實很苦惱呢,成年男女發生這種意外怪尷尬的。」

  「是麼?你以為我會信。」楚安宓道,「你別有居心,我信周渡。」

  「相信他性冷淡麼?」覃櫻低笑起來,「喂,不是吧,你們不會什麼都沒發生過吧?」

  楚安宓臉色難看:「你的教養呢?」

  「被你們這些混蛋敗光了。」覃櫻毫不在意地說,「你當時命都不要也想趕我走,我回來你肯定氣死了吧。那麼,做個交易吧表姐,我保證不再出現不打擾你們。你知道的,我這個人雖然有不少缺點,可也有個難得的優點,我說話算話。」

  「你說真的?永遠不再回來。」楚安宓抿唇,說,「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覃櫻低聲說了幾句話,楚安宓很意外:「你想要關夜雪的下落?」

  「怎麼樣,超划算的。」

  「這樣是背叛他,我不同意。」楚安宓手指收緊,心裡掙扎。如果是告訴覃櫻關夜雪的下落,真的可以換來覃櫻離開……

  「我也不想打擾你們的呀,可我在塢城待得越久,越怕自己把持不住,畢竟這樣的周律師超有魅力,不是麼?」覃櫻笑盈盈地把夾在雙指間的照片在楚安宓面前晃了晃。

  看見上面是什麼以後,楚安宓指甲陷入掌心,幾乎掐出血來,翻滾的嫉妒幾乎令她恨不得撲上去殺了面前的人。

  「你保證永遠不再回來,好,我答……」

  她的話戛然而止。

  覃櫻疑惑偏頭,正要說話,一隻修長冰冷的手捏住她的手腕,從她晃悠的雙指間取下照片。

  覃櫻詫異回眸,看見了周渡。

  七月午後,氣候燥熱,咖啡廳有人用煙嗓唱著動人的民謠。男人目光沉靜,注視著照片中半裸的自己。覃櫻呼吸困難,難以啟齒的尷尬油然而生。

  周渡握著她的手腕緩緩收緊,把她從椅子上帶起來。

  「還想說些什麼?」他注視著覃櫻的眼睛,語調並不高昂,甚至稱得上紳士而溫和,聲線低沉如大提琴,把民謠都襯得乏味起來。

  覃櫻臉發燙,長這麼大第一次恨不得地上有個洞,她鑽進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