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遺言

  秦元化施針之後,承德天子的身子暫時好轉了一些,最起碼他能夠清醒過來,燒也退了不少。

  服了一份秦元化版的湯藥之後,天子的精神也好了一些,他充床榻上坐了起來,閉目冥思。

  秦元化垂手站在一旁,恭敬侍立。

  老實說,如今的這位承德天子,的的確確可以算得上是好皇帝,承德朝十九年裡,老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而這位承德天子除了喜好射獵之外,可以說是沒有其他不良嗜好了。

  一不好美人,二不好宮殿,也不喜歡奇花異草。

  這種皇帝,簡直就是聖君模板,但是很可惜,這位聖天子活不了太久了。

  天子睜開眼睛,看向這個相對年輕的太醫:「你叫秦元化?」

  秦元化恭敬低頭:「微臣秦元化。」

  「你醫術不錯。」

  天子咳嗽了一聲之後說道:「朕養了那些太醫這麼多年,全部都束手無策,反倒是你一個江湖中人有辦法。」

  秦元化額頭冒汗,低頭道:「回陛下,太醫院裡醫術高過微臣,與微臣不相伯仲的不在少數,只是他們……膽子太小。」

  天子呵呵一笑:「連治都不敢治,還有什麼醫術。」

  「秦元化,朕問你,你要如實回答。」

  秦元化立刻低頭,恭聲道:「臣從不說謊。」

  天子緩緩闔上眼睛,語氣平淡:「朕還能活多久?」

  這位年輕的太醫渾身一顫,最終咬牙道:「微臣不敢保證,但是如果陛下能聽微臣的法子調養,應該……可以有半年時間…」

  「什麼法子?」

  秦元化低頭道:「陛下是被利刃刺傷了肺腑,被金氣入體,所以才飽受折磨,微臣開的藥房,可以溫補身子,只要陛下…能夠安心休養,不再辛勞國事……」

  秦元化說的「金氣入體」,其實就是細菌感染,那些刺客的刀子不塗毒就不錯了,根本不可能幹淨,利器入體,這個時代有沒有體內消毒的手段,自然而然會發炎感染。

  限於時代限制,哪怕是秦元化這種級別的大夫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古時候,很多人都是死在這種傷口感染上面,年輕力強的還有可能憑著身體抗過去,但是像承德天子這個年紀,便回天乏術了。

  秦元化還沒有說完,承德天子就淡然開口:「好了,你不用說了,該開什麼藥便開什麼藥,朕會吃。」

  開玩笑,承德天子到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國事,這種時候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放下國事安心休養,如果擇一個良主,把大晉順利傳遞下去,莫說半年,就是一年又能怎麼樣?

  秦元化心裡嘆了口氣,低頭道:「微臣告退。」

  這位年輕的太醫退出長樂宮之後,天子閉上眼睛思索了片刻,最終開口道:「去,讓張渠桓楚他們來見朕。」

  陳矩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是幾位宰相都叫來麼?」

  三省一共有五個宰相,尚書省左僕射張渠,右僕射陳芳,門下省的侍中桓楚以及另一個侍中孟津,再加上中書省的中書令公羊舒。

  這五個人,就是承德朝三省的長官,只要是三省的長官,就都可以稱一聲宰相,都是跺一跺腳,便可以振動朝野的人物。

  三省里,以尚書省最重,是政令總匯之處,因此尚書省的最高位置尚書令是空懸的,身為尚書左僕射的張渠便是尚書省的首官,也是五位宰相之首。

  天子聲音澀然。

  「都叫來。」

  這種情況,很明顯承德天子就是要交代後事,以免他突然崩了,朝綱大亂。

  陳矩心裡有點悲傷,聞言點頭道:「老奴這就去。」

  這會兒已經是晚上了,除了尚書台有一位宰相留著值夜以外,其他宰相大多不在皇城裡,陳矩親自趕往張渠的府邸,又派了幾個少監,去各個宰相的府邸請人。

  小半個時辰之後,五位宰輔聚集在長樂宮門口。

  時辰已經接近亥時了。

  張渠這才對著陳矩拱了拱手,勉強一笑:「陳公公,陛下把咱們都召來,不知道是……」

  一路上,張渠已經問過這個問題了,但是陳矩一直閉口不言,此時到了長樂宮門口,陳矩是代表其他四個宰輔一起問的這句話。

  「幾位宰相已經到了,見到了陛下自然就知道了。」

  說著,陳矩在前面引路。

  張渠和四位宰相對視了一眼,也跟著邁步走了進去。

  此時,承德天子已經不在那個相對狹窄的暖殿裡了,而是搬到了自己的寢殿裡,寢殿相對於暖殿要大上不少,不容易炭氣中毒。

  幾位宰相魚貫而入,見到了坐在龍榻上的承德天子之後,都要恭恭敬敬的下跪行禮。

  天子擺了擺手:「不必跪,不必跪。」

  事實上幾位宰輔早就有見君不跪的特權了,不過他們每次都還是要先跪一跪的,能做到宰相的位置,無一不是謹慎之人。

  「謝陛下。」

  「陳矩,給搬幾個凳子過來。」

  不一會兒,五個小木墩就被搬了過來,五位宰相相繼坐下,天子環視了一眼這些宰相,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諸公……」

  他因為還在發燒,所以不受控制的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諸公都是朕即位,便在朝為官的大臣,有許多還是跟隨過先帝的元老。」

  在官場上攀爬,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要足夠長命,才能熬出資歷,才能爬到所有人頭上,就拿這五位宰輔來說,最年輕的侍中孟津,今年也接近六十了。

  「朕即位一十九年,多勞諸公幫扶。」

  這是天子的遺言,說的很是客氣,但是幾位宰相卻不能當客氣話來聽,他們五個人都很有默契的從木墩上起身,跪了下來,叩頭道:「陛下即位以來,聖明仁德,我等借陛下之餘暉,奉陛下之聖意,僥倖為事,萬不敢居功!」

  「都起來。」

  天子臉色變得有些蒼白:「朕今天詔諸公來,不是要諸公歌功頌德,是有事情託付。」

  五位宰相起身,再不敢坐下來,都是垂手而立。

  「陛下吩咐。」

  「諸公都是國之柱石,有些事情瞞不得你們,也不應該瞞你們。」

  說到這裡,天子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朕……恐怕要死了。」

  五個宰相再次跪了下來,惶恐道:「陛下萬不可說此不祥之語,陛下上應天命,福壽綿長,身子定然會大好的……」

  皇帝陛下有些不悅的皺了皺眉頭。

  「你們…還要不要朕說話了?」

  「臣等惶恐…」

  天子無奈的搖了搖頭:「每個人都會死,先帝立下曠古未有的功業,不也一樣撒手人寰宮了?」

  「朕下面說的話,關乎大晉社稷,你們……要聽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