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張渠彎著身子,恭敬對承德天子拱手。
他們這幫三省的宰輔,但凡是上了年紀的,早就被免了跪禮,尤其是這位在朝廷里威望最重的浩然公,很久之前就不用跪天子了。
承德天子抱著暖爐,笑道:「陳矩,給張相搬個凳子來。」
張渠躬身致謝,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
等到他坐下來之後,天子咳嗽了一聲,笑道:「朕想躲幾天清淨也不成,說罷,朕的那個太子又犯了什麼錯,讓張相親自到朕這裡告狀來了?」
張渠坐在凳子上低頭道:「老臣不敢妄議太子是非,老臣此來是想請陛下重理朝政……」
天子低頭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裳,笑道:「看來太子是惹惱了朕的浩然公,怎麼,朕這個兒子就如此不堪用,短短七天的功夫就犯了什麼大錯?」
張渠搖頭道:「非是太子不堪用,實在是太子殿下沒有什麼臨朝的經驗,老臣懇請陛下重理朝政,最起碼讓太子在尚書台觀政半年以上,太子或可以替陛下打理朝政……」
一般來說,朝廷培養儲君的流程,應該是讓太子在六部衙門都「實習一段時間,再讓太子進入中樞觀政一段時間,才能培養出一個儲君,像太子殿下這樣直接冊封太子就持璽升殿,不管是誰來,都會有些手足無措。
當年武皇帝時期,承德天子做太子的時候,也是在朝廷各個衙門裡做了許久的「學徒」,最後武皇帝還手把手教了他一段時間,最終才水到渠成的即了皇帝位,成了如今的聖天子。
承德天子,算是「科班出身」的皇帝。
這其中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先帝殺孽太重,許多兒子都夭折了,只剩下承德天子這麼一根獨苗,沒有什麼競爭對手。
「半年時間……」
天子有些黯然的低下頭:「朕恐怕等不了半年時間了。」
「張相多少是了解朕的,朕的性子還算沉穩,如果不是事出突然,朕如何會讓太子直接持璽升殿?」
張渠猛然一驚,抬頭看向承德天子。
「陛下……陛下的身子,傷的這樣重麼?」
天子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眯了眯眼睛:「張相是先帝朝的舊臣,朕記得你是承德十二年開始主掌尚書台,到如今已經相國六年時間。」
「期間,張相也多次上書,要朕立東宮……」
說到這裡,天子咳嗽了一聲,呼吸有些急促:「張相覺得,若非朕時日無多,朕會這樣著急立儲麼?」
張渠神情微慟,低下了腦袋,咬牙切齒:「陛下是我大晉有國以來難得的聖君,那些刺殺陛下的賊人……真箇該死!」
「張相不要胡說。」
承德天子平日裡待人是個溫和的性子,面對臣子的時候往往都是一副笑臉,此時他的臉色卻罕見的嚴肅起來。
「先帝一統天下,才是我大晉的聖君,朕不過是繼了先帝遺澤,勉強做出了一點樣子而已。」
武皇帝是大晉開國以來,功績最高的皇帝,這一點是無可置疑的。
張渠微微低頭:「是臣失言了。」
天子放下手裡的暖手爐,把雙手縮進衣袖裡,咳嗽了一聲:「太子做了什麼錯事了?」
張渠低著頭,把御史台還有大理寺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緩緩嘆了口氣。
「陛下,如今大理寺那邊聚集了不少生員,很是棘手,不管是京兆府還是金吾衛,都不好插手趕人,現在太子殿下的名聲已經受損,如果再用武力強行趕人,恐怕會讓太子的名聲再次受損。」
天子聽完之後,閉著眼睛思考了一會,最終緩緩睜開眼睛。
「那個王安民,是死在大理寺大牢里的?」
張渠低頭道:「聽說是……在大理寺大牢里被打成了重傷昏迷,被家人接回家之後,傷重不治……」
「什麼傷重不治。」
天子冷笑一聲:「太子也真是不成器,這種小孩子伎倆,也能讓他陷進去!」
「陳矩。」
大太監上前一步,彎著身子:「老奴在。」
「去查一下這個御史王安民究竟是怎麼死的,查到了之後想辦法讓王家的家人閉嘴。」
陳矩低頭道:「老奴這就去辦。」
天子突然揮手道:「等等……」
這位皇帝陛下閉上眼睛,思索了片刻之後,開口道:「罷了,天目監的人不要去了,給羽林衛下條子,讓羽林衛右營的人立刻趕往大理寺,驅散那些圍著大理寺的刁民!大理寺司掌法度,被他們這樣圍著,成何體統?」
其實負責維護京城秩序的,應該是金吾衛,金吾衛把京城分成了一個個街區,每個街區都有自己的巡街使,可以理解為治安大隊。
本來驅散人群的活,也該交給金吾衛去做,不過承德天子點名了羽林衛右營,自然這件事就要落到李信頭上了。
陳矩仍舊恭謹低頭:「老奴遵命。」
陳矩退下去之後,天子轉頭,對著頭髮蒼蒼的浩然公無奈一笑:「幾個兒子頑皮,讓張相見笑了。」
張渠心裡微微嘆了口氣。
朝野上下掀起了這麼大的風浪,還帶上了一個御史的性命,到了承德天子這裡,用「頑皮」兩個字,就輕飄飄的揭了過去。
這位浩然公低頭道:「陛下,太子殿下如今卻有些稚嫩,老臣肯定陛下重新臨朝,帶太子一段時間……」
「哪怕是一兩個月也好……」
天子臉上的笑意收斂,淡然道:「張相,朕身子受傷了。」
「朕想好好靜養多活幾日,你們也不許麼?」
涉及到天子性命了,浩然公也沒辦法淡定,他從木墩上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跪了下來。
「老臣不敢,老臣衷心希望陛下聖壽無疆……」
天子緩緩嘆了口氣。
「張相用不著這個樣子,起來說話。」
張渠仍舊跪在地上,身子微顫。
「老臣有一肺腑之言,要說給陛下聽。」
承德天子微微皺眉:「你說。」
這位執掌中樞六年有餘的相國,對著天子叩頭道:「陛下身子染恙……若是不願臨朝,臣等身為臣子,自然不敢勞動龍體,老臣懇請陛下……另立一個儲君!」
天子面無表情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左僕射。
「既然張相對太子不滿意,那按張相的意思,朕應該立誰?」
張渠跪在地上,恭聲道:「老臣此言,沒有半點私心,至於立何人為儲君,全看陛下心意……」
天子呵呵一笑:「張相的意思是,只要不是如今這個太子就行,是不是?」
「老臣不敢……」
「你已經敢了!」
天子聲音嚴厲了起來:「朕才立儲不過八天,你們就要朕廢太子,那乾脆張相你來推舉一個太子,朕遂了你們的心意就是!」
張渠跪在地上,戰戰兢兢。
「老臣……失言,請陛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