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7章 營亂壹
竹鎮之北,中山、韓山、季山三山連成一線。季山最東,也最突出。中間韓山,山界更縮向北,中間隔著一片平原,斜對竹鎮。
眼下這片空地,已被塞的滿滿當當。連綿不絕,都是營帳。
一處斜坡之前,聚著一大群士卒。這些人都還未搶到帳篷,只能點起篝火,湊在一起打盹。
忽然一陣叫罵聲傳來。眾人瞬間驚醒。
前面不遠,一個將官模樣的年輕巡營,正腳踢一個士卒。
那士卒滿是不甘,叫道:「小的冤枉,冤枉!」聲音宏亮,周圍十多丈內,人人聽的清楚。
此等事情,司空見慣。眾人也都不想管,大部分人又都閉上眼,連多看一眼也是不願。
但那巡營今日脾氣竟是大的不得了,更是蠻狠之極,鞭子抽在人身上的聲音「啪啪」作響。一群士卒身子都不由自主的縮了縮,那鞭子也像打在他們身上。
被打的士卒終於服軟,開始討饒。
那巡營卻是發了性,依舊鞭打不停。
就聽那士卒惱道:「官長你夠了麼!行軍了多日,沒有一頓飽飯。天寒地凍,鞋子早破了,我兩隻腳上都是凍瘡!你們吃香的喝辣的騎大馬,我等就吃你鞭子!你們女真人,當真就不把我們當人麼!」
左右百丈之外,似也有喧鬧之聲。但此際此處一大營的士卒鴉雀無聲,人人都把那士卒的話聽在耳里。
那巡營更怒,道:「直娘賊,還敢嘴硬!」
鞭打聲更響,夾著那士卒怒吼,道:「老子不服!」
巡營道:「不服,我打到你服!」
周圍竊竊私語聲漸起。
一個伍長站起身來,湊近兩步,道:「官長,算了吧,這個滾刀肉,莫跟他一般見識。」
那巡營轉身就是一腳,道:「滾,你又是什麼東西!」
那伍長面色陰沉,一步跳開,躲了過去。
就在此時,那士卒大喊一聲,道:「老子跟你拼了。」就地一滾,到了一邊,伸手抄過一把長槍。
士卒結營,短兵隨身,長槍往往都架成一堆,放在帳外。軍中對武器的管理,實際非常嚴格。平常時期,武器都在庫中。訓練往往使用木刀木槍。到了真正打仗之時,士卒自然身不離兵。畢竟武器保養不好,也犯死罪。十七條禁律五十四斬,其六:所用兵器,弓弩絕弦,箭無羽鏃,劍戟不利,旗幟凋弊,此謂欺軍,犯者斬之。
見那士卒抄起長槍,周圍士卒全都站起,人人眼中驚懼,要出大事了。
更多的伍長、什長出言,七嘴八舌,都是叫那士卒放下槍來。但一簇簇篝火之後,也有一些人,眼神慢慢透出陰鷙之色。
那士卒抄槍,自己似乎也有片刻猶豫。隨即便是上前,分心便刺。
那巡營冷笑一聲,跳步閃開,抽出腰刀,一刀砍在那士卒身上,跟上一腳,將那士卒踹倒。上前一步,一腳踏住,舉刀就要砍下。
就在此刻,人群中竄出兩人。一人攔腰將那巡營抱住,一把撲倒。另一人跟著壓上。倒地的士卒翻身而起,一槍狠狠紮下。
眾人就見兩人身下,那巡營腿蹬了兩蹬,便是不動。
前後左右,似都有喧鬧聲響起,越來越大。
人群之中,有數人神色已經不對。一堆篝火之旁,兩人目光一對,其中一個,乃是帶隊的什長,另一人卻是他的同鄉。
見同鄉眼中,忽現異光。那什長下意識的手朝腰間刀上伸去。這個動作做了一半,對面那人再不遲疑,虎吼一聲,直接自火堆上撲了過來。一把抱住那什長,兩人滾作一團。
等其中一人站起身來,身上已經見血,手持出鞘長刀,刀尖血一滴一滴連著滴落。那什長一動不動躺在地上。
忽然一人大聲叫道:「豁出去了,奶奶的,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啊!」
這句話如同一點火星落進了油桶,爭執,叫罵,打鬥聲漸起,夾雜著將官壓制之聲。但情形越來越亂,轉眼之間,已經有四五處拼殺聲響起。
四面八方,似乎都有騷亂。星空之下,人人自危。眾士卒有的聚在一起,有的開始奔走,想遠離人堆,多數人不約而同,都抄起武器。帳篷中不斷鑽出士卒,茫然看著眼前一切,但很快恢復神智,將武器攥在手裡。
到處都是晃動的人影,喊殺打鬥聲越來越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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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有軍官大聲壓制,叫的最凶的一個百夫長,忽然被人自背後一槍刺倒。
營地已經亂成一團,混亂之中,誰也不曾注意。那引發事端的巡營屍體已經不見了。
這巡營正是沈放假扮,那殺人的士卒乃是曹陵。眼下沈放和曹陵五人,已經混在軍中,對試圖壓制暴亂的武官暗下殺手。
忽然遠處有火光冒起,而且不止一處,曠野之上,嘈雜聲已經瀰漫每個角落。沈放如法炮製,也推倒一個帳篷,扔上幾根柴火。那帳篷上火苗一下竄起!帳中自然有人,大呼小叫鑽將出來。
沈放不知道的是,離他所在三十餘丈之外,一個時辰之前。因為一隻兔子,三十餘人捲入了一場鬥毆。事了那隻兔子被一名百夫長拿走,參與鬥毆的三十餘人,各自挨了五皮鞭。
隨著沈放等人四處煽風點火,這三十多人也掀起了一波大的騷亂。
四面八方,到處是驚恐的驚叫,憤怒的喊殺聲。
沈放只覺手腳都在忍不住的顫抖,事情的發展有些超出了他的所料。他也只敢想一想的事情,真的發生了。
營嘯!
地面微微震動之聲,來自南邊。東邊忽然火光大盛,映紅了半邊天空。
畢再遇埋伏在南門竹鎮的人馬,康寶埋伏在東邊季山的人馬。都已經準確把握時機,開始衝殺敵營。
沈放驚喜難捺,心中又道,我去尋圈馬之處,一把火燒了,將馬趕將出來,叫他們亂上加亂。
仆散揆大軍之中,大約有五千左右騎兵。大半行軍在前,眼下駐紮在東邊。但隨軍車輛的騾馬分布在各處。為防馬匹騾子亂走,都是搭起柵欄,圈養一處。
此際營中已經大亂,沈放連曹陵幾人也失了蹤影。金兵散亂,朝哪個方向走的都有。心道,畢將軍從南來,康寶東邊想也發動,我且往西去。
拿定主意,朝西南去。營中亂成一團,時可見金兵自己人追著自己人砍殺。軍中官兵之間,士卒之間,恩怨難免。金人以女真人壓制渤海人,漢人,這其中積怨,更甚宋兵。
行出百十丈,赫然見前面一個馬圈。以圓木圍了數十丈方圓一處,中間高高低低,圈了百十匹騾馬、驢子。紛亂一起,這些騾馬已經有些騷動,在圍欄內不安打轉。
這些都是做不了戰馬的馱馬,不是老弱,就是性子不適。遠征之軍,馱馬之多,超乎想像。唐時逐漸形成定製,杜佑《通典》卷二九《職官典·折衝府》:十人為火,火有長。備六馱馬驢。(初置八馱,後改為六)。十名士兵的給養,就需要出動六匹騾馬或是驢子。
尋常紮營,馬圈之內,要立馬槽橫木,騾馬都拴在橫木之上,面前堆放草料,有的還置水槽。但今日想是紮營的晚,草料也未運來,百十匹騾馬索性未加約束,卸了馱具,就趕入圈中。
沈放前番與蕭平安夜闖敵營,想去刺殺沙魯圖,已經鬧過一回。此番也算輕車熟路。
抬腿先將一截圍欄踢倒,閃身進了圍欄。自懷中摸出火摺子,一晃點著,正打算朝一匹老馬尾巴上燒去。
就在此刻,背後一道銀光電閃而至。
沈放眼睛餘光掃到,身後人影一閃,剛剛察覺,那銀光已到。千鈞一髮之際,身子微微一側。
「叮」一聲響,背後一劍,正刺在沈放背負歸元劍劍鞘之上。
沈放這一下拿捏,也是妙至巔毫,險到極點。稍有偏差,便是透體之災。
這一劍力道也是巨大,沈放就勢前撲,身子一縮,已經鑽到一匹馬腹之下。
身後一人陰冷道:「還是個練家子,給我滾出來。」
沈放回過身來一瞥,已經認出來人,竟是江中神劍霍遠。柴霏雪所料不假,赤伏樓的人果然也跟在軍中。
霍遠卻是未認出沈放,他與沈放只在埋伏楊安國之時,對過一陣,也未交手。見沈放身手敏捷,劍鞘擋劍這一下,更顯膽大心細。但看年紀不大,穿著金兵衣服,一時想不到是江湖中哪個少年人物。
沈放知道武功不是對手,頭也不回,矮身在騾馬群中鑽行。
霍遠已一把年紀,自不肯趴在騾馬肚子下。飛身躍起,落足一匹馬背之上。掃見沈放行跡,腳尖一點,自幾匹騾馬背上躍過。瞅准地方落下,卻不見沈放蹤跡。轉了兩圈,除了騾馬,始終不見人影。忍不住俯身探看,剛剛彎下腰來,身後利刃破空之聲。
沈放身子蜷起,掛在一匹騾子身側。瞥見霍遠彎腰,立刻出劍偷襲。
霍遠冷笑一聲,反手一劍架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