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1章 名將肆
畢再遇道:「大宋不缺忠臣良將,也有你等這幫忠良義士。可眼下……」微微搖頭,對柴霏雪道:「令先祖神武雄略,五代第一明君。後晉天福元年(936年),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換取契丹人出兵扶持。自此中原北部屏障盡失,一直為遼、金所禍。而五代十國,群雄逐鹿,中原更是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沉默片刻,又道:「令先祖不世之才,內整河山,外御蠻族。西敗後蜀,收取秦、鳳、成、階四州。南摧南唐,盡得江北淮南十四州。北破遼國,連克三關三州,直逼幽州。可竟在此緊要關頭,忽然英年早逝。我中原百姓,收復燕雲十六州之望,此乃最近的一次。柴姑娘,不管朝廷廟堂,還是江湖武林,人人敬重你們柴家。緣由之一,便是這兩百多年,只有你們打出了漢人的威風霸氣。更是結束了五代十國之亂,沒有大周,就沒有大宋。」
柴霏雪道:「我爹爹常說,太宗收復之舉功虧一簣。後大宋又與金人聯合攻遼,卻是錯判形勢,與虎謀皮,最後全便宜了金人。」
畢再遇嘆道:「百姓求的什麼,國泰民安而已。誰能保國安民,自然民心所向。我朝重文輕武,雖國富,卻不能御外辱。可惜可嘆。」自一側石階下城,道:「你們隨我來。」
行到城下,有人騎過馬來。前面一匹駿馬,肩高竟達八尺,通體漆黑,鳳臆龍鬐,飄逸如雲。此乃畢再遇的坐騎「黑大蟲」,當真是天下少有的寶馬良駒。柴霏雪見到,也是眼前一亮,上前看了片刻,忽然說了一句,道:「只可惜生成黑色。」她自己也有匹好馬,名叫「白龍」,只是此番並未帶著南下。
眾人呵呵一笑,各自上馬,朝城南而去。城中街道老舊,沿街房門緊閉,偶見兩個百姓,都是衣衫破舊,低頭匆匆而過。
沈放一陣恍惚,這六合,不管是城牆模樣,還是城內民居,都像極了里縣。
到了南城城門之前,見城門竟是半開。催馬出城,眼前一片忙碌景象。護城河之外,黃土地之上,大批軍士和民夫,正埋頭挖掘。一條寬大壕溝直朝向南。
沈放驚奇道:「將軍這是要灌水護城河,據守六合城?」
畢再遇馬上回頭看了沈放一眼,略顯驚訝,道:「放翁先生說你才智敏捷,舉一反三,果真是不假。你是如此想到?」
沈放道:「我見六合城四面環水,寬處五六丈,窄處也四丈余。此時又值冬季,水冷徹骨,守城自是一道天塹。但六合畢竟小城,將軍真要堅守麼?」
畢再遇道:「楚州城也不大,但楚州不失,揚州楚州之間,便能呼應。敵軍便來,也如一根楔子一般,牢牢釘在他軍中,如鯁在喉,芒刺在背。」
沈放低頭不語。
畢再遇道:「你覺得我守不住?」輕嘆一聲,道:「我再對你倆透露一個消息。此番來攻六合的,遠非仆散揆一路人馬。北面金國都統紇石烈種塔、萬戶完顏蒲辣都、千戶泥龐古還有十萬大軍,兵鋒也直指此處。」
沈放心頭又是一跳,畢再遇手下,加六合城守軍,最多也就六、七千。以七千對十三萬,就便有城池之固,這仗要怎麼打。回頭四顧,柴霏雪、許俊等人都在不遠。忍不住腹誹,如此不利形勢,怎能當眾和盤托出,難道不怕部將畏懼?
畢再遇似看出他心中所想,笑了一笑,道:「怕還打什麼仗?」馬鞭遙指,道:「此去一百里,便是揚州城,一片坦途。」深吸口氣,鏗鏘有力道:「是以守不住也要守,多守的一日,揚州便多分準備,我大宋就多一分勝算。」
沈放道:「將軍忠烈,晚輩好生佩服。」
畢再遇道:「可惜時不我待,仆散揆明日就至。這滁河還在五里之外。走,咱們去河上看看。」
向前行去,就見路旁道上,相隔百十丈就有一堆人,奮力挖掘。畢再遇離鞍下馬,走近去看。看了幾眼,便是皺眉,道:「太慢,太慢!」
十餘個將官跟在身後,許俊上前道:「啟稟將軍,大夥都肯出力,只是工具太少,這一個人幹活,七八個只有看著。」
畢再遇道:「要什麼工具,刀槍棍棒,手掌指甲,都白長的麼!」
許俊道:「末將明白了。」
畢再遇道:「你明白什麼,要你分段開鑿,就分這麼幾段麼?留三千軍卒,城中備防禦工事,其餘人都派出來。還有那五百民夫。幹活你們不行,各段要找個明白人管事,特別是老工匠。」又道:「各營各都,分段來挖,先成者重賞。」
許俊連連點頭。
沈放和柴霏雪也是微微頷首,這畢將軍處事果斷,說話一針見血,當真是名不虛傳。身邊有幾個將官看見,卻都是不喜。我家將軍責罵也就罷了,你兩個小子跟小女人,跟著點什麼頭。
眾將看沈放本就有些不屑,年紀輕輕,偏生標新立異,要染個白頭髮,譁眾取寵。宋人染髮並不稀奇,只不過多是白的染黑。
畢再遇面色陰沉,又道:「天色已晚,叫城中送上湯麵,吃飽了肚子再干。」
一行人回到路上,上馬又行。天色說黑就黑,轉眼天際只留一線餘光。前面一道黑色堤壩,有如長龍,臥在田野之上。
滁河古稱塗水,唐代改名滁河。發源於廬州(今AH省肥東縣梁園鎮),自西向東,至六合入長江,全長約二百六十九公里。
河堤之下,也有軍士正開鑿河道。畢再遇停步看了幾眼,才帶著一行人上到河堤之上。未登其上,便聞嘩嘩水聲。順著堤岸望去,一條大河正自面前流過。
滁河在六合境內,忽由東北折想東南,有個近乎直角的拐彎。轉向之後,此段河道幾是筆直一線,一覽無餘。
天色已黑,水也呈深黑之色,倒映的堤壩又為其添上重重一筆。
畢再遇道:「史上這滁河也是頻頻泛濫決口,為禍鄉鎮。這開河之事不可馬虎,你們可尋到人了?」
許俊面露難色,道:「修過水渠的老人,倒是尋到兩三個。但話也說不清楚,也沒幹過挖大河的事。」
畢再遇皺眉不語。他面色一沉,眾將官無人敢說話,有幾個更是低下頭去。
沈放南北眺望,忽然問道:「諸位打算在此開口麼?」
畢再遇道:「小友懂水利?」
沈放搖頭道:「我有幾位師兄,懂這些門道,我卻是未曾入門。」
畢再遇哦了一聲。
沈放道:「但我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畢再遇道:「但說無妨。」
沈放道:「其一,我覺得該在這河下游築壩。」
畢再遇眼睛一亮,右手攥拳在掌心一擊,道:「對,對,我倒是忽略了。冬日水少,下游不攔住,這水也流不快。」
沈放道:「我瞧這河床挺高,下游築壩,將水位抬的越高,下沖之勢更強。如此一來,開鑿的河道不需多深多寬,水流之力,自可沖開。只是不知這河深,流速,河床與下面田野有多大落差。」
畢再遇點頭,叫過許俊道:「沈公子要知道幾個數,你帶人去測了來。」
軍中斥候打探消息,數點兵馬,探勘山路,測水深水流,尋易渡之處,這些都是家常便飯。
許俊聽沈放講了一遍,牢牢記住,當下尋人去辦。
畢再遇站在堤上,看著河水出神。十餘將官陪在左右,無一人走動說話。柴霏雪一個人站的稍遠,白衣飄飄,夜色之中,更顯亭亭玉立,卓然不群。
過了好半天功夫,畢再遇又招手叫沈放過去,問道:「聽稼軒公說你父被奸人所害,壯烈捐軀,究竟是何故事?」
沈放不願多說,但話一開口,卻是剎不住車,越說越多。里縣之事,事發時他尚小,而且軍陣之事,都非親歷。但燕長安多次與他談起,諸般事情,說的詳細非常。
畢再遇慢慢坐倒,眾將官面色也漸是凝重,跟著坐成一圈。柴霏雪也站的更近了些。待沈放說完,眾人唏噓不已,看沈放眼光都有了巨變。
畢再遇沉默片刻,道:「可悲可嘆,鄭挺那狗賊,竟如此膽大妄為!如此大事,竟敢隱瞞不報。」
一將更是怒的在地上一拍,道:「叫金人來去從容,屠戮一縣百姓,當真豈有此理!」
一將道:「小兄弟你爹是個好漢!」
另一白鬍子將官乾咳一聲,道:「小兄弟,我說句話,你或是不愛聽。令尊這仗打的,除卻先行出擊一手,其餘皆是敗招。敵人來的太快,城中百姓應都強征下來守城。出擊之後,立刻回城封死幾個城門。金人輕裝而來,無攻城之器械。若是守的嚴密,堅守一月雖是未必,十天半月卻是不難。所謂慈不掌兵,令尊是個好人,卻非良將。」
沈放微微一怔,里縣之事,他自不會到處宣揚。但聽者如此直言不諱的,倒是初次。不由對那將官多看一眼。
那白鬍子將官自己也覺有些語重,忙道:「我龐定安是個粗人,說起打仗,言語粗陋,小兄弟莫怪。」
一將乾咳一聲,道:「沈指揮手中兵少,十餘年之前,更不比眼下,各地久不動刀兵,軍備鬆弛。當時情形,大夥想想也該知道。便有城牆之利,不備守城之物,如何可守。他顧念百姓,叫百姓先走,自己留軍拖延。大廈將傾,將軍引軍慷慨赴死,正是勇將所為。」
有幾人都是出言附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