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8章 落魄柒
塘中水冰冷刺骨,激的他一個寒顫。自塘中走出,惡狠狠盯著院牆,似乎能看到裡面燕長安正在拳打腳踢。右腿之上,傷口又再崩裂,血染褲腿,他卻渾然不覺。
傷口撕裂癒合又撕裂,心中的苦痛更是反覆拉扯,叫他不能承受。日漸的痛苦正趨麻木,一點一點敗給現實。他心灰意冷,痴痴發呆。忽聽身後風聲響。側身閃過,正想狠狠一拳打回去。卻見來者一身破衣,蓬頭垢面,乃是個鄉農。手中兇器,不過是一根擀麵杖。
想起自己還穿著宋兵衣服,難怪鄉民認錯。正覺得怪他不得,就聽「呸」的一聲。這鄉民好生粗鄙,不講武德,打不到我,居然吐口水。急忙躲閃,臉上還是濺了幾滴。
心中惱火,轉身就走。那鄉民大呼小叫,卻不敢追。
走了沒多遠,前面一戶人家門前,兩個假宋兵正圍著一個瘸子痛毆。
蕭平安一肚子火氣,走上前去,二話不說。一把揪起一人,重重朝旁邊牆上捺去。「轟」的一聲巨響,那土牆竟是破了一個大洞。
剩下一個假宋兵只覺跨間一熱,竟是嚇的尿了。這是哪裡來的同夥,怎這麼大火氣,把人按到牆裡去了!瘋了不成,自己人啊!
蕭平安鬆手丟了那人,轉過頭來,見另一個竟然不怕自己,膽敢不跑。想起被燕長安連打兩個耳光,眉頭一皺,一巴掌過去,把那人一口牙打掉一半。
連揍兩人,心情卻越發的差。橫眉立目,在村中遊走,見到假宋兵就上去痛揍一頓。遇到正行禽獸之事的,一律重拳打死。越打越覺焦躁,胸中似憋著一團烈火。忽然扯開胸口衣服,仰天長嘯。
周圍有假宋兵和鄉民,見他癲狂模樣,誰也不敢上前。
忽覺地面震動,心中一驚,側耳傾聽,馬蹄和沉重的腳步聲正自遠方傳來。
村內的假官兵正往外走,有人不知蕭平安也是假的,對他招呼,道:「快走,快走,官兵來了。」
身旁也有百姓喜極而泣,高呼道:「官軍來了,官軍來了。」這些人嘴裡的官軍,自是金兵無疑。金兵軍紀敗壞,向來禍害百姓的本事不下宋軍。此際百姓熱忱,當真是百年不遇。
蕭平安又是猶豫,金兵來到,就是一場亂戰。假宋兵走了,自己也該跟著逃走,以免多事。但燕長安就在此間,自己還要找他拼命。心煩意亂,但只片刻功夫,馬蹄聲已近。金兵來的先鋒乃是馬隊,前鋒已經衝到村口。
蕭平安無奈,只好跟著朝另一頭退去。身邊跟來的假宋軍越聚越多,其中一個邊跑邊系褲帶。蕭平安惱怒,一腳將他踢飛。身旁人嚇了一跳,不知他何以發怒。只當是有私怨,都想著逃走,也無人過問。
轉眼出了村子,身邊已有數百人。裹挾著蕭平安一路向東。
跑出三五里路,身旁一人笑道:「臭小子,還真難找。別跑了,你撞見燕長安了沒?」正是毒龍尊者孫弘毅。他老奸巨猾,方才小丘上站的比蕭平安高,又跟燕長安動過手,一眼便認了出來。
蕭平安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方才孫弘毅若也扮作宋兵偷襲,說不定就能得手。聽他說話在自己身後,抬手就是一肘。
孫弘毅側身躲過,罵道:「臭小子,就知道你要尥蹶子。燕長安沒宰了你,可惜可惜。」
蕭平安鬱悶難當,哪有心情跟他斗口。兩人脫了大隊,繞了個圈子,繼續向南。一路孫弘毅冷嘲熱諷,蕭平安打定主意,他說什麼都當放屁。
一路行到天明,也不歇息,繼續前行。又快到日落時分,來到淮河之畔王家渡口。卻見堤壩之上,人頭攢動,儘是運糧的民夫。
孫弘毅扮作老農,上前搭訕,一問之下,也是吃了一驚。原來這些民夫是要運糧過河,誰知昨晚剛剛裝上船,聽說有宋軍在境內劫掠村莊,護衛的金兵趕去救援。前腳一走,就來了一夥賊寇。將數百條船,連著糧草一併劫走。
孫弘毅嘖嘖稱奇。蕭平安沒好氣道:「是伙叫興宋大帝的賊人幹的,呸,楊安國不是個好東西!」
搭話的幾個民夫臉色一變,住嘴不言。
孫弘毅知道這些民夫也只知一二,也不再問,跟蕭平安在河堤上邊走邊道:「這興宋大帝倒也厲害,聽說已經聚集了兩三萬人馬。在山東,汴京路一帶流竄,甚是囂張。跟金兵也打了兩仗,居然都打贏了。據說這什麼大帝馮八千不過是個神棍,倒是你方才說的那個楊安國是個人物。」
蕭平安與楊安國打過交道,對此人殊無好感,道:「他就是個賣馬鞍子的,也是個騙子!」忽然想起,奇道:「不對啊,他們要運糧過淮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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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弘毅也是一驚,道:「這邊淮河也失守了?」
急忙又尋個人問,一聽之下,兩人又是驚訝又是搖頭。
金軍左路副元帥仆散揆先是連克臨淮(今江蘇盱眙西北)、蘄縣(今AH宿州南),解符離(今AH宿州北)之圍,將北岸宋軍盡數趕回河去。
十一月軍至淮河,馬不停蹄,兵不卸甲,立刻擺出姿勢,要在下蔡(今AH鳳台)強渡。宋軍主力慌忙調動,齊往下蔡馳援。仆散揆卻是早勘查清楚,八迭灘(AH壽縣西北)水淺且慢,兩岸平坦,可涉軍過河。待宋軍主力趕到下蔡,立刻遣精銳自八迭灘渡河。
宋軍東線主將郭倪與守信陽的夏衍德當真是半斤八兩,一個德性。得知金兵聲東擊西,已在八迭灘渡河。也不敢回軍奔馳而戰,仍然留兵下蔡。金兵不慌不忙,占據河口,大軍源源不斷開來,已在南岸站穩腳跟。
兩人眼下在鍾離縣對岸,距離八迭灘還有一百五十里。金兵自此地運糧,自是這一段河岸已盡在控制之下。
淮河乃是宋軍防禦依賴之天塹,誰知此番爭戰,竟是不堪一擊。沙魯圖冒險自險灘強渡,輕鬆占據河口,進逼信陽。東線仆散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也是輕易得手。兩邊淮河,都是拱手相讓,這大宋的官兵簡直是豬狗不如。
孫弘毅破口大罵,聽的蕭平安也是奇怪,道:「不想你還有點愛國之心。」
孫弘毅一翻白眼,道:「愛個屁國,老子愛的是罵人。靠著大河防禦,居然一天都守不住,這不是豬是什麼。」
兩人想要過河,但並非直朝渡口去,而是順著河堤向東而行。如今淮河還是名義上的兩國交界,渡口停靠的都是官家的船隻。蕭平安跟孫弘毅這般的不法之徒,莫說坐船,不被人抓起來都算燒了高香。
但淮河之上,做偷渡生意的船家如過江之鯽。當然白日幾乎沒有,都在夜間出沒。此時天色已經漸晚,順著河堤走不多遠,就能遇到。官府對此也多半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倒不是不想管,而是實在管不過來。
蕭平安想起那民夫之話,道:「那楊安國居然如此厲害。」
孫弘毅笑道:「你知道個屁,人家來頭可不小呢。」
蕭平安道:「他師傅是公孫十三,你當我不知道?」
孫弘毅道:「那你知道公孫十三是幹什麼的?」
蕭平安微微一怔,道:「不就是賒刀人,鬼谷子一脈。」
孫弘毅道:「我就知道你一知半解。賒刀人乃是近來才有的稱呼。江湖三大秘族,墨家、公輸,鬼谷子,皆是春秋百家爭鳴之時的巨擘。歷來都是周旋於諸侯國君之間,操控天下大勢。戰國之後,這幾家都風光不在。墨、公輸兩家都逐漸遠離廟堂,唯獨鬼谷子一脈,仍是不肯退出。」
蕭平安道:「我聽過蘇秦張儀的故事,這一派不就是說客麼。」
孫弘毅道:「哪有如此簡單,鬼谷子一脈善於蠱惑人心,越是亂世,越是如魚得水。這群人唯恐天下不亂,處心積慮,整天想著挑動人家造反。」
蕭平安道:「造反與他又有何好處,他想做皇帝不成?」
孫弘毅道:「鬼谷子一脈的真正傳人,已立誓不入廟堂。這夥人腦子比你還瘋,他們的看家本領就是謀取天下之術。諸子百家,想的都是一回事,就是天下依照他們的想法而治。」
蕭平安連連搖頭,道:「那他讀書考狀元做宰相不就行了。」
孫弘毅道:「說你蠢,你是真蠢。宰相也要聽皇帝的啊。人家看明白了這點,就是要自己弄個皇帝出來。」
蕭平安啞然失笑,道:「你說楊安國能做皇帝?」
孫弘毅道:「鬼谷子一脈非同小可,文有蘇秦張儀,武有孫臏龐涓。文治武衛。楊安國不過是小棋一枚。」
蕭平安道:「公孫十三武功這麼高,還會兵法治國?」
孫弘毅道:「你莫要搞錯,公孫十三不過是鬼谷子一脈。這派里人不多,但個個都是能人。楊安國之流,最多是得些傳授罷了。」
蕭平安道:「我瞧他跟墨前輩好像關係不怎麼樣。」
孫弘毅笑道:「百家之間,都是敵人,自古如此。墨家如今也變了,但『兼愛非攻』之念還在。天下最不願意打仗的就是他們。而天下最願意挑動造反,天下大亂的就是鬼谷子。你說這兩家能好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