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頹頓柒
宋仁宗時成品茶分級,散茶就有五十九個等級,最低等的十三文便是一斤;片茶分為五十五個等級,最低等級四十文一斤;臘茶分為十二個等級,最低等級六十五文一斤。69ᔕᕼᑌ᙭.ᑕOᗰ
褚博懷在泰安被人暗算,莫名其妙喝了一壺奇貴無比的茶,要價三兩九錢九。那店家吹噓便是御貢的「小龍團」,也便是「臘茶」。可實際真正極品的「臘茶」根本就是有價無市,歐陽修得了一餅都捨不得喝,豈是他一個小店所能有的。
如眼前這般的小店,散茶一文錢便能喝上一大碗。此際茶館人滿為患,茶館本小,就在門前支了個棚子,擺了四五張桌子,後來的只能蹲在地上。一張桌上都是拼了七八個人,抬手便能碰到。唯獨一張桌上只有兩人。一個蒼白少年,一個明媚少女。
那少女明艷無儔,巧笑嫣然,一壺劣茶也喝的津津有味,也不怯生,落落大方,與周遭之人談笑風生。
眾人見她談吐斯文,又是年輕貌美,雖樂得與她說話,卻也自慚形穢,反坐的更遠了些,唯恐唾沫星子濺到人家身上。
這一男一女,正是沈放與花輕語。兩人離了青山村,一路向北。花輕語本以為出來走走,沈放也當慢慢解開心結。可全然不是那麼回事,沈放一路無精打采,仍是消沉,時不時就一個人坐著發呆,對什麼都是漠不關心。花輕語心中不樂,卻也無計可施。
沈放身子又是虛弱,不能勞累,兩人走走停停,一日也就走個幾十里。這一日眼見到了揚州府。
三人大破無方莊就在此地,花輕語故地重遊,甚是興奮。沈放卻是想起赤腳幫,想起劉寶,心中絞痛,堅決不肯進揚州城,更要遠遠避開無方莊。
花輕語拗不過他,兩人只好繞了個大圈子,過了揚州府,才又回到官道之上。行到中午,口渴人乏,花輕語見沈放精神萎頓,便在路邊尋了個茶館歇息。
身遭都是雜人,說些閒話,村野鄉夫,見識淺薄,有些人說話不免好笑。
花輕語卻是不以為意,反跟著他們胡說。有她在場,小小茶館之內竟是熱鬧非凡。
正說的高興,道上又來兩人,乃是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歲年紀,一張黃臉,病怏怏癆病鬼模樣,女子三十上下,皮膚微黑,卻也俏麗。兩人都是尋常百姓打扮,卻各騎了一匹高頭大馬。彼時馬貴,卻不是尋常人家能養得起。
兩人到了茶館,顯也未料到如此多人,那男人眉頭一皺,道:「怎這生多人,要不咱們再往前走走?」這人相貌憨厚,說話也是直來直去。
那女子面露關切之意,道:「你還抵得住麼?」看看沈放和花輕語這桌倒是只有兩人,朝花輕語道:「這位妹妹,拼個座可好?」
花輕語笑道:「你坐便是,他們都嫌棄我,不肯與我同坐。」一言既出,身旁眾人都笑。
那女子也是一笑,翻身下馬,牽著兩匹馬栓了。那男人自顧走過來,坐在桌前,也不和沈放、花輕語招呼。
那女子也過來坐下,解釋道:「我這大哥身子不適,不大愛說話,兩位莫怪。」旁人這才明白,原來這兩人竟是兄妹,再看模樣,果然眉眼間有些相似。
沈放頭也不抬,花輕語笑道:「沒事,沒事,我身旁這個更是個悶葫蘆。」
那女子見花輕語容貌之美,世間少見,又見她天真爛漫,說話有趣,笑道:「是啊,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花輕語冰雪聰明,一點就透,立刻臉上飛紅,她伶牙俐齒,卻畢竟年幼,被那女子一調戲,竟是找不出話來接。
那女子噗嗤一樂,道:「店家,上十壺茶來,有面沒有,給我們下兩碗。」
身旁眾人都是一愣,只道自己是聽錯了。這兩個人喝茶,又不是洗澡,哪有要十壺茶的。那店家也是一愣,道:「小店絲雞淘那可是遠近有名的,客官要十壺茶?」
那女子不喜道:「不錯,快拿上來。」
那店家不敢多問,不多時兩碗面,十壺茶都送了上來,滿滿擺了一桌。
中原麵條有四千年歷史,但早先麵食統稱為「餅」,麵條叫做「湯餅」,漢稱「索餅」,北魏稱「水引餅」,麵條這個稱呼也是到了宋朝才有。而可以長期保持的掛麵,要到明朝才有。
「絲雞淘」便是如今的雞絲涼麵,傳說過水涼麵乃是唐朝武則天的發明,稱作「冷淘」,以冰涼井水過面,再撒上澆頭,夏日吃上一碗,回味無窮。
杜甫詩《槐葉冷淘》中有「經齒冷於雪,勸人投此珠。」,又有「君王納涼晚,此味亦時須。」,好吃到皇帝納涼也要來上一碗。
旁邊眾人見了,都是稱奇,原來有兩個人已經起身要走,卻又留了下來。
那一男一女對周遭人眼神根本不去理會,一人一碗麵便吃起來。十壺茶有九壺都堆在那男人面前,他吃一口面,就要拿起茶壺,仰起頭來,咕嘟嘟,一氣不停,一壺茶便灌了下去。
宋人煮茶,用的都是瓷瓶,鄉下地方,自然無此講究。那鐵壺一壺便是三斤,眾人都是瞠目結舌。
水與酒不同,酒中除了水,還有蛋白質、酒精等物質,其中一大部分都能被身體吸收。水卻不然,因為滲透壓的關係,水無法進入細胞,只能通過汗液,膀胱排出體外。
因此人能喝下大量的酒,卻不能喝下同體積的水。超量的飲水,排出不及,便會導致「水中毒」,更是有性命之憂。
古人自然不懂這些,只覺今日算是開了眼界,但那一男一女看著不似好惹的,也無人敢議論。
那女子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花輕語見她一碗麵中,雞絲一根未碰,只吃了幾根麵條。這女子膚色有些黑,看似勞苦的窮人家婆娘,但一舉一動,卻又顯得極有教養,眉目間更有一股英姿颯爽之氣。
花輕語看那女子,那女子也是知道,卻不在意。放下碗筷,只是看旁邊那男子。
那男人吃一口面,就要喝一壺茶。此人口大,一張嘴便是一大口面,六口吃完,面已都下了肚。面前還剩三壺茶,他歇也不歇,接連抓起,仍是一口喝乾。
這九大壺茶,足足有二十七斤,眾人都是目瞪口呆,看那男人神色不變,就連肚子也不見鼓起。
唯獨沈放始終不曾抬頭,眼睛木然盯著面前桌面。那女子似也有些奇怪,她這些日子,兄長大口喝水,還未見有人視而不見。見沈放桌前爬著幾隻螞蟻,沈放似乎就在看螞蟻。忍不住伸出手去,隨手將兩隻螞蟻捺死。她其實也無惡意,只是想看看沈放如何反應。
沈放無動於衷。花輕語見她絲毫也不避諱,眼睛直勾勾的瞧著沈放,心中不喜,皺眉道:「好端端它爬它的,你害它性命作甚?」
那女子看看花輕語,伸手指指自己腦袋,張了張嘴,卻未出聲,那意思顯是:「這位是不是腦子有些問題?」
花輕語更是不喜,站起身來,道:「咱們走。」
沈放依言站起,這一路之上,沈放甚少做主,但平時卻也聽話,花輕語說什麼便是什麼。兩人上馬行路,不多時已將茶館甩在身後。
花輕語氣猶未平,忿忿道:「她腦子才有毛病,還有她哥哥,兩個腦子都有毛病。」
沈放也不接口,
花輕語知道此際沈放又是神遊天外,你就是找他說話,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心下黯然,有道是身病好醫心難醫,沈放如今身子稍好,心境卻是一落千丈。
記得初見之時,沈放朝氣蓬勃,口才便給,各種場合都是搶著說話,出盡風頭,簡直不給旁人插口機會。可如今如同換了個人,整日無精打采,惜字如金,跟誰也不肯多言。
兩人按轡徐行,行不多時,身後馬蹄聲響。花輕語兩人走的慢,自然拉馬讓到路旁。此處乃是官道,道路寬闊,兩人便不下馬,身後之人也是暢通無阻。
果然不多時,兩匹馬自身後趕來,正是方才那一男一女。兩人飛馳而過,那女子馬背上迴轉身來,笑道:「那妹子,抓緊換個相好的,整天跟著個悶葫蘆有何趣味。」
花輕語又羞又氣,腦筋飛轉,要想句狠話回敬,未等她想出來,兩人已是去的遠了。
花輕語更氣,道:「臭婆娘,撐死你大哥才好。」
身旁沈放忽然開口道:「他是中了陽毒。」
花輕語微微一怔,道:「你說什麼?」
沈放道:「他被人純陽掌力所傷,體內陽毒灼烈,每隔幾日,便要大量喝水,可這法子只能治表,卻不能治本。」
花輕語奇道:「你怎麼知道的,對了,道濟活佛說你會給人看病不是?」
沈放搖搖頭,卻是不語。他幼年中了彭惟簡的陰寒掌力,一度生不如死。燕長安救治又不得法,導致他病根糾結肺腑,經脈損傷,不能修煉內功。只是此際想起,心中卻是波瀾不驚,不喜不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