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山賊陸
沐雲煙一瞪眼,道:「苟管事,你如今已經是我李家的人,如何還對原來姓名念念不忘?」
蕭平安忙道:「是,是,在下李苟。」心道,我是李苟,我是李苟,怎地又忘記了。這沐姑娘當真刁鑽古怪,竟給我起這麼個名字,不是罵我是狗麼,這名字叫我如何說的出口。
全瑾瑜朝蕭平安使了個眼色,笑道:「兄台不忘根本,才是好的,請教表字如何稱呼?」
蕭平安微微一怔,沐雲煙只安排他叫李苟,可沒提過什麼表字,只好道:「表字靖言。」
古時男子弱冠方有表字,當年梅盈雪給他起名平安,卻是沒有表字。蕭平安也是年過二十,師娘洛思琴才為他選了這麼個字。
全瑾瑜贊道:「靖是平安,平安之言,安定之言,好名字,好名字。」
沐雲煙心道,原來他表字靖言,五大三粗一人,竟然叫靖言,哈哈,哈哈,不過這名字起的倒還順口,偏偏要說反話,道:「兀那窮酸,套什麼近乎,好什麼好,分明是靖言庸違,象龔滔天。我瞧你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快滾快滾。」
「靖言庸違,象龔滔天。」一語出自東漢班固《漢書·王尊傳》,卻是說人言行不一,嘴上說的好聽,做起事來卻是乖違。
全瑾瑜忙道:「員外息怒,息怒,小生好容易等到諸位一行,還請允小生一道同行。」
余化龍道:「是啊,老爺,咱們不是也去大川鎮麼,正好順道,多個人也多分照應。」
沐雲煙道:「呸,你看他窮酸樣子,就是個拖累,能照應個屁。」她扮的這個富翁當真是囂張跋扈,這半天大約把這輩子的粗話都說了個乾淨。
全瑾瑜怒道:「士可殺不可辱,小生雖是寒門子弟,也知氣節。就算遇到強盜身首異處,就算被大貓叼了去,也勝過與你這般人為伍。」
沐雲煙笑道:「你也配稱寒門,我瞧你庶民都是臉上貼金,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氓流。」
古時寒門乃指寒微門第,勢力較低的世家,也叫庶族,並非指貧民階級。庶民才是一般民眾。而無房無地之人,只能稱作氓流。
一行人繼續趕路,全瑾瑜嘴上強硬,腳下卻是一步不落,緊緊跟在眾人之後,余化虎小聲道:「這位相公莫要往心裡去,咱家老爺刀子嘴豆腐心,說說而已。」
全瑾瑜哼了一聲,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余化龍嘿嘿一笑,也小聲道:「刀子嘴自是真的,豆腐心恐怕未必。這位相公,你跟著咱們,可也要小心在意。」
全瑾瑜道:「小生是斯文人,自不會與他一般見識。」
沐雲煙道:「你們嘀咕什麼,我可都聽見了。」
全瑾瑜道:「聽見又怎樣,大丈夫光明磊落,神鬼不懼。」
沐雲煙道:「本來就沒有神鬼,你當然不怕。」
全瑾瑜聽她說話,便要生氣,道:「你當我讀書人好欺麼?當年我遊歷北疆,金兵也遇見不少。」
沐雲煙道:「金兵又怎麼了?」
全瑾瑜道:「金兵不拿漢人當人,若是野外無人之處碰到,多半拿弓箭射殺,豈不可怕?」
沐雲煙道:「你如此膽小,難怪不敢一個人行路。」
全瑾瑜道:「說的輕巧,你就不怕山賊麼?」
沐雲煙道:「那若是山賊和金兵,你願意碰到哪個?」
全瑾瑜思索片刻,長嘆一聲,道:「那我寧願碰上山賊。」
沐雲煙嗤了一聲,道:「可笑,可笑。」
全瑾瑜皺眉道:「兩害相權取其輕,山賊雖毒,畢竟同胞,取財未必傷人性命,理當如此,有何可笑。」
沐雲煙道:「你個倒霉鬼,我兩個都不願碰到。」
全瑾瑜微微一怔,搖頭道:「你如此詭計,君子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
沐雲煙道:「失敬失敬,尊駕張口便能說話,舉步就可行走,當真是出類拔萃的奇才。」
全瑾瑜氣道:「如何瞧不起人!」
沐雲煙道:「你個窮酸,想是落第的秀才,功名也沒有,你要真有本事,當下應在臨安城呢。」今歲是大比之年,此人不曾去臨安,身上自然沒有功名。
全瑾瑜聽的清楚,似正中痛處,氣道:「你當我沒學問麼,我那是不屑為之,十年寒窗,飽讀詩書,豈為功名利祿。」
沐雲煙道:「好啊,你有何才學,不妨眼下做篇文章出來瞧瞧。」
全瑾瑜連連搖頭道:「沒有題目,哪裡做的了文章。」
沐雲煙道:「天地山川,花鳥魚蟲,哪裡不是題目。你便以老爺和夫人為題好了,真做的好,老爺有賞。」
全瑾瑜摸了摸鼻子,面色漸紅,道:「這文章要仔細推敲,字斟句酌,豈能說做就做。」
沐雲煙嗤的一聲輕笑,道:「曹子建七步成詩,史青五步成詩、柳公權和寇平仲三步成句,豈不都是說做就做。難道做篇文章,還叫你想上三十、五十年。」
全瑾瑜道:「如此急智,又不是人人皆有,更何況除了曹子建,他人詩作,不過泛泛而已,玩笑戲作,怎登大雅之堂。」
沐雲煙道:「寇平仲七歲三步成詩《詠華山》,舉頭紅日近,回首白雲低。這兩句,你也敢說是戲作。」
全瑾瑜喃喃道:「這定是他一早做下的。」
沐雲煙嘆了口氣,道:「承認別人比你強這麼難麼?就算是他事先做下的,你有做好的文章,也可以拿出來看看啊。」
全瑾瑜怒道:「寇大人天縱奇才,我哪裡不服氣了。你句句強詞奪理,分明就是故意刁難,無理取鬧。」
沐雲煙道:「好,那我寬你一寬,讓你一讓。還是剛才那個題目,你文章沒有,識辯總是有的,若是你做文章,你能講出什麼道理來?」
全瑾瑜冷哼一聲,道:「看閣下形容驕縱,目中無人,若是尋常儒生,必要說冶容誨淫,慢藏誨盜八字。但依吾觀之,孔夫子最是害人,有錢人奢靡,有容者招搖,固然不莊不雅,卻非罪也。奸人盜淫為惡,反追苦主之罪,豈有此理?正所謂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余化龍叫好道:「相公說的好,果然見識與眾不同。」
沐雲煙笑道:「果然也就騙騙目不識丁的粗人。你罵人前也多翻翻書,這八個字是孔夫子說的麼,分明是《周易·繫辭上》的話。周易乃是算卜的書,教的就是趨利避害,何錯之有?」
全瑾瑜卻是臉也不紅,道:「不錯,不錯,是周易上的話,我一時口誤,說錯了。」
沐雲煙道:「好,便當你是口誤,那『聖人不死,大盜不止。』一言,何解?」
全瑾瑜看看她,慢慢道:「這應是《莊子》里的話。」
沐雲煙道:「這次倒沒張冠李戴,問你怎解。」
全瑾瑜信心大增,乾咳一聲,道:「此乃《莊子·胠篋》之言,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聖人不死,大盜不止。莊子乃是師從老子,瞧孔夫子就不順眼。這話是說,就因為有孔夫子這樣的偽善假道學,才有強盜作惡。如今儒家,皆是重利輕義,滿口仁義道德,卻行不義之事,若是這些所謂的聖人都死了,天下就太平了。」
沐雲煙嘆道:「莊周老先生好在死的早,他若知道你也讀他的書,怕是寫也不肯寫了。」
全瑾瑜瞪她一眼,道:「危言聳聽,那你說該當何解?」
沐雲煙道:「莊周和老子何等樣人,學潑婦與孔夫子罵街麼?人家何嘗貶低孔子?我見識雖淺,卻也聽人說過。莊子講齊物論,沒有富貴貧賤、等級尊卑,便沒有紛爭。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沒有差異,就沒有聖人和大盜。此解有三,一曰不以己度人,不拿自己的尺子去丈量他人。二曰平等,君王漁夫,聖人大盜,皆有自己之道,大道都是平等。三曰不爭,你若說自己一定是好的,那別人就是壞的。你是聖人,旁人就是大盜,你不是聖人,旁人自然也不是盜賊。」
全瑾瑜砸砸舌頭,道:「你這樣解也不是不可。」
沐雲煙道:「你這臉皮倒是一絕。」
全瑾瑜道:「你只知掉書袋,都是嘴皮上的功夫,你可知『格物致知』麼?」
沐雲煙道:「我瞧這四字你也是一知半解,小半瓶醋晃蕩,只怕小半瓶也沒有。」
全瑾瑜氣道:「當真豈有此理,我不給你露點真本事,你真當我肚裡沒有墨水。」
沐雲煙道:「哎呀,生氣了,你莫要把你肚子裡的小肚雞腸都倒出來,臭也臭死了。」
全瑾瑜道:「我來問你,昔年司馬光砸瓮救人,他救的究竟是何人?」
沐雲煙皺眉道:「不就是和他一起玩的孩子麼?」
全瑾瑜道:「是個孩子人人知道,這孩子難道就叫孩子,沒根沒底,沒名沒姓么?」
沐雲煙道:「書上沒寫,旁枝末節,鬼才知道。」
全瑾瑜得意道:「我就知道,告訴你,這人也是大大有名,叫做上官尚光,後來也位列宰輔。此人原名上官尚,就因為感激司馬光救命之恩,才在自己名字里又加了個光字。」
沐雲煙道:「真是有了鬼了,你怎麼不說霍光、李光弼。」
全瑾瑜道:「就知道你不信,我是如何得知?當年我親自跑去光山縣,那裡有個感恩亭,便是上官尚光所建,亭旁還有碑文。還有上官家的家譜中也記載此事,白紙黑字,鐵證如山。哈哈哈哈,你服是不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