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閭左壹

  第299章 閭左壹

  劉寶的舅舅名叫楊成,是個鰥夫,無兒無女。

  劉寶一家六口,老母楊氏,妻子李氏,生了三個孩子,都是女兒,窮苦人家,又不識字,不會取名,就叫大丫、二丫、三丫。那個給沈放拿熱布敷頭的便是大丫,剛剛十一歲,二丫九歲,三丫剛剛五歲。

  楊成也是個破落戶,沒有正經生計,與人幫閒工,年齒漸大,活也越來越少。

  家裡也只兩間房,一個小院子,自己住在前屋,在灶台邊上鋪了幾塊木板當床。劉寶一家六口擠在後屋,那屋子不過一丈六七寬,一丈多長,家裡連一張像樣的床也沒有,只能找些磚石壘個底,架上幾塊木板。

  即便如此,這樣的床也只有兩張,楊氏和劉寶夫婦各自一張,三個孩子都睡在稻草上。沈放來了,劉寶就將自己那張床讓出,自己和幾個孩子睡在一起。

  沈放從未見過如此貧困人家,當真是家徒四壁,除了地上幾塊木板,靠牆一個柜子,家裡破破爛爛,一件像樣的家具物事沒有。

  劉寶每日早早出去幹活,做些什麼卻是不說,沈放也裝作不知。但劉寶每日出去回來,身上就是一身屎尿味,院中還有一個挑子,兩個大桶,更是屎臭難聞,沈放也約莫猜到。

  劉寶做的是挑糞桶的活計,這活看著骯髒,卻是得來不易。

  宋朝有街道司,也管處理垃圾,糞溺,招募民夫來做,雖是辛苦低賤,賺錢也少,卻是個長久活。宋時從商不易,嚴查嚴管,城裡的百姓大多沒有土地,難尋生計。

  丐幫長老蔣緒中說的不假,臨安城赤貧的窮苦人不下二十萬,大量的遊民、破落戶、僱工、閒人、**、江湖藝人、私妓、乞丐、流浪者、幫閒。這些人活在最底層,有上頓沒下頓,說朝不保夕,那是毫不為過。

  劉寶這挑糞的活有的是人搶著干,乃是他舅舅楊成拼著老臉,又送了不少禮才求來。

  又過一日,這日中午飯後,跟劉寶說了會話,藉機道:「劉大哥,我這右手傷的不輕,我開個方子,你幫我買些藥來。」

  他清醒之時,便想了此事,手臂雖然還是動彈不得,但既然疼痛,應是未傷根本。骨頭既然無事,思索再三,還是先試著活血化瘀。他自己的「陽極丹」過於剛猛,卻並不合用。

  劉寶大字不識,家裡自然找不出筆墨,沈放說了幾遍,叫他把幾味藥名字牢牢記住了,又從身上掏了十六七兩銀子出來,遞給劉寶,道:「這銀子劉大哥先拿著。」

  他見了屋裡光景,自然知道劉寶手上窘迫,聽他說要買藥,臉上就有為難之色,卻不好意思說,沈放身上余錢也是不多,都掏了出來。

  劉寶還想推辭,被沈放一把按住,道:「治的是我的傷,自然該花我的錢,劉大哥莫要推辭。對了,你再多買些肉來,還有米麵油鹽之物,也多買一些。」

  劉寶急道:「這如何使得。」

  沈放適才吃了中飯,此時宋人已多是一日三餐,但劉寶這樣的窮人家仍是一日兩頓。

  北方吃麵,南方吃米,臨安城中,家境殷實的人家,則多吃小米乾飯或是蒸飯,而窮人家,只能以饘粥麵餅度日。

  這兩日沈放雖是躺在床上,卻看的清楚,只自己和楊氏的碗裡有些米粒,劉寶夫妻和三個孩子碗裡的粥直如清湯無異。

  飯尚且如此,更別說佐飯菜餚,自己碗中竟然每頓都有幾片肉,楊氏一家每餐只有一些醃菜佐飯。那醃菜不知道醃了多久,顏色漆黑,也分不清是何物醃製,就是如此粗陋的醃菜,每個人碗裡也分不上幾塊。三個小女孩,一個個都是頭髮枯黃,面黃肌瘦。

  劉寶做的活雖下賤,卻還算拿的回錢。李氏縫縫補補,整日也不閒著。就連三個孩子,也每天幫著做些雜活。家裡有盞破油燈,每每要亮到夜半三更。李氏帶著大丫在燈下做活,兩個小女才能早些睡下。一家人如騾馬一般辛苦。

  按理說他一家日子不該如此糟糕,可劉寶舅舅楊成病重,整日臥床吃藥。也正因此,他也才想讓妹妹楊氏過來臨安,一來自己有個照應。二來自己死了,這兩間老屋也算是個家業。

  可楊氏來了臨安,也是一病不起。她年歲已大,從揚州府一路過來,旅途辛勞,來了又有些水土不服,天氣一轉冷,就生起病來。家裡有兩個病人,家境頓時慘不忍睹。

  沈放看在眼裡,心下難過,見劉寶還要推辭,道:「你若將我當作外人,我當下就走便是。」

  到了晚上,沈放掙扎爬起,非要和他們一家一起吃飯。他是怕劉寶仍是單獨為他做飯,卻叫老人和孩子啃硬餅吃醃菜。

  桌上果然有肉,三個小孩已是雙眼放光。二丫、三丫看爹娘臉色,真的分給她們肉吃,搶到一塊,二口就下了肚。大丫夾到碗裡,捨不得吃,一小口一小口的咬,二寸來長的一塊肉,十幾口咬完,還剩下一多半。想了一想,夾起放到母親碗裡。

  李氏微微一怔,夾起那塊肉,卻又放到了劉寶碗中。

  沈放雙眼一濕,扭過頭去,裝作沒有看見。想到林府大宴,酒池肉林,林家兄弟勾心鬥角,臉上在笑,心裡卻不知想些什麼。眼前一家人有口肉吃,卻是彼此推讓,又發自內心的歡喜滿足,孰上孰下又豈是一句話可以說清。

  劉寶帶回來的自然是豬肉。宋之前,豬肉都屬於低賤之物。即便如此,豬肉也要一百二十文左右一斤,窮苦人家也就逢年過節能買上一些。要知道一斤米不過五文錢,一斤豬肉頂的上二十多斤大米。

  劉寶一家自到臨安,只怕就沒買過肉,眼下看家裡光景,米也沒有多少。救了沈放回來,卻硬擠出錢來給他買肉補身子,連老母舅舅也不得嘗。一念及此,沈放心中又是一酸。

  又過兩日,沈放自覺大有好轉,拿起歸元劍出門。

  他這幾日雖是舉步維艱,腦海中卻是波濤洶湧,對柯雲麓、解辟寒一戰雖是兇險,但他對劍法的領悟卻又深了一層。兩招意劍功夫各有所得,更見精純。

  沈放心道,「烈陽」絕不僅僅只是亂人視線,劍法如此之快,看準敵人破綻,用來搶攻或是反擊,那是再好不過。

  「漁舟唱晚」平淡中暗藏殺機,更是叫人防不勝防,招法本就是以克敵制勝為上,若只用來亂人耳目,反是落了下乘。

  但真正的收穫卻在這兩招之外,他會的劍法和各種兵器不少。原先雜糅百家,拼湊起來的功夫,如今也有了不少新的領悟,也需演練一二。

  出了門,沈放才注意到,這附近所居都是窮苦人家。窄小的巷子兩旁,都是低矮的破屋,少見磚瓦,泥牆茅草,窮閻漏屋。腳下都是爛泥,前幾日下了兩天一夜的雪,如今雪慢慢融化,地上污濁不堪。道上隨處可見垃圾雜物,便溺人糞也是時有所見,鼻端總能聞到一股腐臭之氣。路上行人,都是面黃肌瘦,低著頭走路,拿眼角瞥人。便是小孩子,也不見活潑嬉鬧,拖著長長的鼻涕,一臉茫然,瞧著他發愣。偶爾遇到一條狗,也是骨瘦如柴,癩癬毛禿。

  這劉寶住的地方,正是丐幫長老蔣緒中提到過的下里。數百戶千餘貧民,擠在城東這一塊狹長的低洼地里,死氣沉沉。頭頂天空也是一片陰暗,似是陽光也不肯照進這裡。

  若不是身臨其境,怕是誰也想不到,幾里之外,卻是樓閣錦繡,歌舞昇平。

  走出一里地,見路邊有個土地廟,空無一人,斷壁殘垣,早已破敗不堪。天下的土地廟都小,這一個也算有模有樣,只是被一堆破爛房子圍在當中,外人少至,漸漸敗落。

  沈放推門進去,廟裡的土地公公塑像半截倒在地上,土地婆婆倒是完好,頭頂的屋頂也破了個大窟窿,月光透過屋頂直照下來。

  沈放隨手將土地公的半截身子放回原位,看了一會,兩個像都不大,高不過二尺。土地公慈眉善目,一手持拐杖,一手持金錠。土地婆像略小一些,是個富態婆婆,也是一手持杖,一手拿如意。

  年久失修,兩個神像都失了顏色,顯得灰濛濛一團土氣。沈放出了會神,腦海中似有熟悉之感,思緒一下甩遠。好半天功夫,這才走到後面院中。

  後院三面圍牆已經塌了兩道,還有棵枯樹,牆角幾篷衰草,愈發顯得淒涼。

  沈放卻是滿意,在此處練功,想來不會有人打擾。他取歸元劍在手,右手持劍,但竭盡全力也不能將劍舉起。歸元劍雖重,也不過十四斤。右臂傷勢之重,看來尤在他意料之上,沈放搖了搖頭,此事也著急不得,只能慢慢休養。將劍換到左手,試練劍法。

  自那日死斗之後,沈放還是初次握劍,左手使劍雖甚不習慣,卻也勉勉強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