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折翼貳
崔致和點頭道:「不錯,這幾步一走,咱們就可以叫大公子和朱不棄兩人『翻異』了。」
宋朝,犯人否認口供稱為「翻異」,如果案情比較重大,則由另一法官或別的司法機關重新審理,稱為「別勘」。
別勘可以分為兩類:別推(換法官審理)和別移(換司法機關審理)。犯人自己翻供或者家屬代為伸冤,都可適用此例。
林懷風心中推敲一番,心情也是越來越好,道:「沈兄一語驚醒夢中人,這幾樣手段環環相扣,當真高明,細微之處,咱們再請幾位兄長那邊的先生們商量商量。沈兄弟,咱們這就去見家父。」
沈放搖頭道:「我能想到的都已說了,崔先生諸位人情世故勝我十倍,定能策劃周全。」
崔致和連連擺手道:「置於死地而後生,攪動民意,針鋒相對,此等手段確不是我等循規蹈矩之人敢想。」
沈放起身道:「崔先生客氣,既然如此,我也靜候佳音。」
林懷玉皺眉道:「你又要走麼?」
沈放見她薄嗔微怒模樣,說不出的好看,卻又叫他心慌,一旁戰青楓橫眉立目,簡直恨不得一口吞了他,只能裝作一樣也沒看見,起身道:「我有師門要事在身,實是不能久留。我就住在城西苦水井後面的巷子裡,有事可去那邊找我。」
他與林懷風一起出門,低聲道:「林公子,那簡先生若是出去,他的行蹤還請知會我一聲。」
林懷風伸手拍拍他肩膀,道:「放心!前些日子你助我得了把『流風』劍,還未謝你,不想今日又得臂助。沈兄對我林家情深義重,林某自會記在心裡。」
一路回去住處,沈放心中思索,只覺自己的法子也算不得高明,只是路子大致不錯,先爭取時間,再挑起爭端,具體如何操作,還要看林家人的本事。
這些法子,沒有一樣不要用錢,也只有林家這樣的巨富才耗費的起。只是話說回來,林家若是家徒四壁,怕也無人算計。
想到這些人爾虞我詐,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更無端斷送了十四條無辜性命,自己出了主意,想這十幾戶人家多少也能得些補償,但人命豈是錢財可換,只是自己也只能做到如此。
心中還有一事想不明白,要刺殺韓大人的消息究竟是何人放出,眼下看來,倒真是丐幫嫌疑最大。若真是如此,這丐幫分明是把林府架在火上去烤。
丐幫想逼魔教餘黨出來,自也無可厚非,只是林府不下千人,若是出事,又不知殃及多少池魚,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沈放暗暗搖頭,心中厭煩,說不出的鬱結,只覺世界之大,當真是好人寥寥。
突然臉上一涼,抬眼看去,天空飄下片片白絮,臨安城已下起雪來。沈放索性找了個飯館,尋了個靠窗的位子,看窗外雪紛紛揚揚,呆呆出神。
臨安少見有雪,沈放在川中卻是見的多了,只是出谷大半年,再看漫天飄落的雪花,心境竟也大是不同,平添了七八分淒涼滋味。
要了半角酒,兩個小菜。沈放酒量極為一般,便是這半角酒也喝不完。
西漢《韓詩內傳》:凡觴,一升曰爵,二升曰觚,三升曰觶,四升曰角,五升曰散,此處的升為漢制,一升約為如今的二百毫升,加之又是黃酒,更沒有多少。
片刻酒菜送上,那店也小,菜式簡單,黃酒用一個白鐵皮的爨筒溫著,沈放自斟自飲。
他在川中多是果酒,這黃酒也喝不慣,加之酒量不佳,更是喝的慢。
那雪倒是越發下的緊,雖不能與北方的大雪相比,卻也在地上積了薄薄一層,轉眼四周一片潔白。街上行人已少,沈放憑窗而坐,望著外面正自出神。
突見街上,遠遠有人邁步走來,似挑著什麼重物,身後還跟著兩名軍卒。時正嚴冬,更有雨雪,此人卻是赤裸著上身,雙肩上壓著一根巨木,雙手似被縛在木上,巨木兩端還掛著兩塊大石。
沈放大奇,見那人越走越近,三十多歲年紀,身高几近七尺,虎背熊腰,豹頭環眼,燕頷虎鬚,猛張飛一般。天寒地凍,此人竟還是一雙赤足,一步步行來。
沈放看的清楚,見掛在木上的大石,每塊都是不小,再加上那巨木,足有百八十斤。再看那大漢上身,處處儘是疤痕,看傷處似是被皮鞭抽打,時日未久,傷口仍未痊癒。
此時店內只沈放一個客人,那小二倚在門口,也看著看壯漢,口中嘖嘖有聲。
沈放問道:「那漢子是何人?何故背著木頭石塊行走?」
小二里外看看,見路上無人,店中也無外人,小聲道:「客官小聲些,莫要被人聽去。」
沈放見他樣子,便知這小二定也是個愛搬弄是非的多嘴之人,道:「我瞧著有趣,你想必知道的清楚,此間沒有外人,你說我聽聽。」
那小二道:「嘿嘿,清楚自然清楚,這事大半個臨安城都知道,也沒啥可說。」
沈放在桌上放了十幾個銅錢,道:「願聞其詳。」
小二眉開眼笑,上前裝作給沈放倒酒,將桌上錢都掃入袖中,道:「此人叫秦廣,乃是殿前司的步軍都虞候,只因得罪了蘇大人,被罰扛著木頭,繞城行走,從日出到日落,不得歇息。」
沈放道:「哪位蘇大人?」
小二看看他,似是驚訝,道:「蘇師旦大人啊,還有哪位蘇大人?」
沈放道:「他一個都虞候,怎會得罪蘇大人?」
小二道:「秦將軍武藝高強,力大無窮,也是城中有名的好漢,可惜性子太過耿直。蘇大人在城東南新買了塊地皮,打算起個新宅子,要叫些兵丁前去幹活,秦將軍藉口練兵不去,惹惱了蘇大人。叫殿前司尋他個錯處,鞭打一頓,又罰他扛木巡城,日日如此,已有二十餘日了。」
正說話間,腳步聲響,幾人進店而來,當先兩個中年道人,身後跟著四名弟子。
其中一名弟子道:「這秦將軍倒也是條漢子,竟能撐到這般時候。」這幾人顯是也看到了秦廣,更是知曉此事,忍不住議論。
另一名弟子道:「他早早倒下倒是還好,如此桀驁不馴,反讓那狗官更不高興。我聽人說,這處罰本是說的七日,然後加到十日,十五日,這次又加到三十日去了,不知道下次又加到多少。」
又一弟子道:「這次不會再加了,此事動靜越來越大,惹得好多人都有不滿,聽說朝中已經有人出面代此人求過情了。」
先前那弟子轉向一個中年道人,道:「師傅,你說這人還能頂上幾日?」
小二已經迎上前去,招呼幾人坐下,那兩名道人坐在一處,其中一人道:「這人身子倒也壯實,只是沒練過內功,又受了外傷,這些日子寒氣入體,早已是強弩之末,再多撐兩日,只怕神仙也難救了。」
沈放將眾人話都聽在耳中,想了一想,叫過那小二,道:「你給我取一葫蘆酒來,要大些。」
那小二點頭去了,不多時回來,先給道人那邊上了酒菜,又提個大葫蘆來,葫蘆中灌滿了酒,足有二三斤重。
沈放點點頭,伸手入懷,取了一顆紅色藥丸出來,放入葫蘆中,用力搖勻。這是他自寒來谷帶出來的「陽極丹」,有活血化瘀、祛寒鎮痛、滋補精血之效,當日在揚州碼頭,也曾給王大用過。
沈放提葫蘆出門,幾步趕上,道:「秦兄,且慢」
那大漢秦廣微微一怔,勉強抬頭看他一眼,卻是不識,搖了搖頭,繼續前行。他雙手被縛在木上,巨木壓在雙肩之上,頭只能低著。
沈放已將葫蘆口打開,湊上前去,道:「喝口酒再走不遲。」
秦廣氣血虛虧,又是每日負重不停,一日之間,水米不進,這二十餘日下來,已是不支,全靠一股捍勇之氣支撐。陡然聞到酒味,雙目不由一亮,深吸了一口,卻仍是搖搖頭,低聲道:「多謝兄台,心意已領,莫要連累了你。」
沈放也是一愣,正待開口,身後兩名官兵已上得前來,其中一人伸手一推,道:「什麼人,快快滾開!」
沈放心中已經透亮,見他手掌推來,也不避讓。
那官兵見沈放似笑非笑,全沒將他放在眼裡,心中大怒,手上又加了幾分勁,變推為拳,一拳打在沈放胸口。
一拳打個正中,卻如同打中了棉花堆一般,手上一空,隨即一股力道湧來,只聽「咔」的一聲,那官兵手臂已經脫臼。
沈放雖不能修煉內功,外家功夫卻是不弱,那官兵連三腳貓也算不上,哪裡是他對手。看準他拳路,胸口一縮,隨即踏上一步,一退一頂,輕輕巧巧將他肩膀震到脫臼。
那官兵一聲慘叫,連退幾句,雙目圓睜,又驚又怕,如同見鬼一般。
身旁另一官兵猛見同伴吃虧,他不知同伴已經脫臼,還道沈放身上藏著什麼利器,罵道:「大膽狗賊,造反了麼!」伸手就去拔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