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林府叄
柳風骨笑道:「什麼供奉不供奉,老頭子就是個看家護院的頭兒。」
錢叔同拱手道:「兩位有禮。」
柳風骨和衛北狩兩人都知他來歷,也不願怠慢,欠身還了半禮。
瑩兒道:「好,那便開始吧,先前咱們已經聽錢公子說了。我從外面找了個人來,以示公允,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沈放上前抱拳道:「在下沈放。」
瑩兒道:「看你樣子老實,想也是個讀書人,我再多問一句,你可認得這位錢公子?」
沈放道:「在下乃外鄉人,來臨安城還沒幾天,這位公子倒是未曾見過。」
瑩兒道:「好,錢公子,請吧。」
錢叔同裝模作樣走到沈放身前,道:「這位兄台,我這法術名為『夢尋』,一會我會施法,教你入睡,你若有想見的逝去的親人,不妨在心中默念,十有八九,其人會入你夢來。你莫要害怕,此術對你身子無害,待會醒來,你夢中見了什麼,可一五一十說與這幾位知道。」
沈放道:「青天白日,我自然不怕,只是為何說十有八九,還有不靈的麼,公子可否說的再細緻些,若是因為我弄的公子施術不成,豈不罪過。」
錢叔同心中大喜,暗道此人當真聰明,這二十兩當真是花的值,正色道:「你所問極好,須知人死之後,都要去地府報到,但卻不是所有人都要去,總有一些福澤之人,積德行善,身後被仙家看中,直接引去仙界,這種人已登仙籙,不能召喚。還有一種,身前也是為善,死後恩怨早償,因果完全,已再入輪迴,也是尋之不得。這兩種萬里挑一,卻也不是沒有,是以有個萬一。」
一旁瑩兒強撐著不笑出聲來,心道,這錢公子倒也不是草包,話里話外,文章倒也做的周全,就算有個失手,旁人倒反覺得了好事,此人不去菜市口擺個攤子,實在虧了他。
沈放點頭道:「那就全憑公子。」
錢叔同道:「好,那你就去那邊躺下。」帶他在亭中一邊躺下,此時十月下旬,地上倒也不算多冷。待他躺定,錢叔同一手放在他額頭之上,道:「你且放鬆,什麼也不要去想。」口中喃喃作聲。「摩罰特豆。怛侄他。唵·阿婆盧醯。盧迦帝。迦羅帝。夷醯唎。摩訶菩提薩埵。薩婆薩婆。摩囉摩囉。摩醯摩醯·唎馱孕。俱盧俱盧·羯蒙。度盧度盧·罰闍耶帝。」
沈放離的近,聽他嘰里咕嚕,念的卻是一段大悲咒,心中不住搖頭,心道,也不知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既然是在龍虎山學的道術,怎會念佛經。
果然亭中一個女子忍不住嗤笑一聲。
錢叔同不理不睬,仍是喃喃低語,一盞茶功夫,站起身來,輕聲道:「此人已經入夢,我等待他醒來即可。」轉向那笑出聲的女子,仍是輕聲道:「這位姑娘,常人都以為佛道兩立,其實不然,兩者都是超等世界,三清五帝與佛祖菩薩也不是沒有往來。我這法術要從地府拘人,卻非求十殿閻王,乃是請的地藏菩薩,諸位不知,卻也不要偷笑,莫要褻瀆了神明。」
那女子見他說的鄭重,倒真嚇了一跳,怕自己一時不敬,真惹了神明不喜,連忙退了一步,道:「罪過,罪過。」
柳風骨也低聲道:「不知要過多久?」
話音未落,沈放豎了個懶腰,已經坐了起來。
錢叔同忙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地下一日,人間六月。轉眼便醒的。」
眾人信與不信,見沈放醒來,都去看他。
沈放坐起,卻是一動不動。眾人見他神情黯淡,都是有些莫名,也不出聲催促。
直半刻鐘功夫,沈放才慢慢站起,對錢叔同躬身一禮,道:「在下見到先父,先父一生行事,無愧於天,此際身死,仍是記掛國讎家恨,問我如今天下是何光景。我道『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湖歌舞熏得遊人醉,天下都把杭州當了汴州。幸有韓公辛公猶記靖康之恥,枕戈待旦,眼前江山,並不見比往日好上多少,卻也沒差到哪裡。」
眾人見他神色凝重,雖不知真假,也都不作聲,片刻功夫,衛北狩道:「想令尊也是忠良之人,可敬可嘆。」
沈放抱拳道:「多謝先生。」
瑩兒也不想他竟說如此話來,痴痴看著沈放,突然醒覺,道:「錢公子法術果然高明,我看就請錢公子上樓如何?」
柳風骨和衛北狩對視一眼,都道:「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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瑩兒想了一想,又道:「到了樓上,若是七姑娘也想一觀神術,我怕準備不及,不如請這位沈公子一同上樓,可好。」
柳風骨和衛北狩本就是來走個過場,不叫七姑娘有何閃失,又哪裡真是管她選什麼能人異士,見七姑娘身邊的丫鬟如此說,自也無異議。錢叔同更是高興,看沈放,只覺此人越發順眼。
當下瑩兒帶錢叔同和沈放出了院子,繞過一片竹林,到瞭望湖樓之下。上了高台,進得樓內,一層空空蕩蕩,瑩兒帶兩人直上二樓。
只見一個巨大廳堂,卻只擺了六張桌子,都是直面西湖,此時只四張桌上有人就坐,廳中有樂人舞者正歌舞助興。最右側一張桌上菜餚熱氣騰騰,這張桌子顯是瑩兒過來路上方才加上。
沈放看那四人,由左向右,第一張桌上是個白面無須老者,想是崔致和,見眾人上來,微笑舉杯致意。第二張桌上是個英俊青年,將幾人一一打量,神情倨傲,絲毫不加掩飾,應是那戰青楓。第三桌卻是空著。第四桌一個中年文士,也對眾人微微一笑,應是名士韓淲。第五桌上一個胖胖和尚,身披灰色僧袍,果然有些彌勒佛的樣子,慈眉善目,滿臉白肉,反不顯老,此時只顧自斟自飲,對上來幾人全未注意。
突聽一女子聲音道:「錢叔同?你怎麼進來的?」雖是一口官話,卻是吳儂軟語,若百靈私語,黃鶯鳴澗,說不出的清脆婉轉,聽在耳朵里如同要化開一般。
宋時官話乃是以開封話和洛陽話為準,這兩地口音都算不上好聽,但這女子說來,卻是叫人有餘音繞樑之感。
沈放和錢叔同一起看去,原來大廳分作兩塊,第一張桌子左邊有道珠簾,聲音便是從珠簾那邊傳來,珠簾後可見一個房間,也坐著兩人,都是女子,面貌卻是看不清楚。她一說話,廳中歌曲頓時住了,樂人留在原地,舞女卻都退在一旁。
錢叔同得意道:「自然是瑩兒姑娘帶我進來的。」
那女子道:「瑩兒,這是怎麼回事?」言語似是大不高興。
瑩兒道:「回稟七姑娘,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錢公子如今已非吳下阿蒙,他從龍虎山學了門仙術回來,名叫『夢尋』,能催人入夢,更能叫死去之人來夢中相見。」
突然一人哈哈大笑,卻是坐在第二桌的戰青楓,只聽他道:「『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原來唐玄宗與楊貴妃還真見上面了,哈哈,古人誠不我欺。」
他所說乃是《長恨歌》中詩句,楊貴妃死後,唐玄宗思念不已,有臨邛道士說能招來魂魄相見,依言施法,果然成功。這裡的臨邛道士,有人說便是袁天罡。只是此乃傳說之言,聽那戰青楓口氣,顯是語帶譏諷。
珠簾後七姑娘也道:「是啊,如此鬼話,你居然也信。」
瑩兒道:「奴婢本來也不信的,但錢公子演示了一下,果然如他所說。」
七姑娘道:「便是拿你身邊那人演示麼?此人形容猥瑣,一看便是一夥,你這也看不出來麼?」原來那珠簾做的精巧,從外面看不清楚裡面,裡面看外面卻是清楚的很。
瑩兒道:「奴婢倒也疑心的,只是這位公子夢中所見說的真切,奴婢也拿捏不住,只好帶上來請七姑娘做主。」
七姑娘哦了一聲,道:「能說動你?那他嘴上功夫可算厲害了。我來問你,錢公子真叫你入夢,見了親人麼?」後一問卻是對沈放所發。
沈放道:「我確是睡了一覺,夢中也見了一人,不過卻非家父。」
七姑娘道:「那是什麼人?」
沈放道:「我夢中見到純陽子呂洞賓,他見我大為吃驚,問我怎麼來了。我說一個叫錢叔同的公子送我過來,說能請來先父一見。」
錢叔同聽他說話突然與前番不同,心下已經有些急了,又聽他說呂洞賓,好在還有「先父」這個扣子,心道,這小子莫不是自作聰明,又在裡面加戲,你照剛才說便是,為何還要畫蛇添足。連忙咳了一聲,叫他莫要得意忘形,節外生枝。
七姑娘聽他打暗號,道:「怎麼,錢公子,他說的不對麼。」
錢叔同道:「對,對,怎麼不對,地府人這麼多,地方又大,沒個引路的人怎麼能成,今日便是呂神仙當值。」
七姑娘道:「原來如此,那後來怎麼樣了?」
沈放道:「呂真人嫌我形容猥瑣,又不肯與我說話了。」
珠簾後兩個女子都是噗嗤一聲,七姑娘道:「嗯,如此說來,再看你倒也有模有樣,不怎麼討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