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1章 敗局陸
「豆枯狐兔肥,霜早柿栗熟。」秋冬之後,果蔬稀少,柿子栗子卻是難得美味。如今街頭巷尾,耳熟能詳的糖炒栗子,正是出自宋人李和之手。冬雪之夜,爐火中煨幾顆栗子,聽響聲取之而食,不僅充飢美味,更是趣事。當朝陸放翁對此亦是心頭好,就便年老牙齒鬆動,也不改其樂。
那老猿取出栗子,卻不急吃,取過火盆邊鐵鉤子,捅開木炭,將一捧栗子都倒了進去。
莘瑤琴又覺好笑又覺驚訝,這老猿當真是成了精了,竟還知道糖炒栗子是熱熟的好吃。而且大凡野獸,無不怕火,這老猿知道烤火取暖也就罷了,居然還會自己煨栗子!
朱之蕃回身,也將門閂插上,轉頭得意道:「瑤琴姑娘,你瞧我這猴兒如何?」
莘瑤琴對他閂門舉動略感不安,一副愛理不理模樣,更是毫不掩飾嫌棄之意,道:「你欺我不知你江湖中事麼,這不是什麼猿公的猴兒?」
朱之蕃哈哈笑道:「什麼都瞞不過姑娘,正是,正是,我幫著照看幾日。」
莘瑤琴道:「原來是狐假虎威,你們猿公沒來麼?」
朱之蕃道:「天台劍派膽小如鼠,何須猿公出面。」
莘瑤琴道:「屋小夜深寒重,孤男寡女,多有不便,小女就不留公子了。」
朱之蕃道:「姑娘玩笑了,屋裡這麼多人,何來孤男寡女。」自進門,朝秋、馮兩人已看了多眼,忽道:「兩位長老莫不是受了傷?」
莘瑤琴道:「我家長老正練一門奇功。兩位長老脾氣都是不好,你若無事就速去,莫要在此叨擾。」
朱之蕃呵呵笑道:「非也非也,姑娘不諳武功,怕是不知。馮長老面無血色,眉間帶著黑氣,莫不是受了內傷?秋長老正運功助她療傷,此乃緊要危急之事,豈能無人護法。在下武功馬馬虎虎還過的去,願效此勞。」回頭將門關上,咔嚓一聲,推上門栓,搓搓手道:「真好冷好冷。」
莘瑤琴心知真想趕他出去也難,偷偷去瞧秋夜蓉。秋夜蓉閉目運功,一直未曾睜眼。朱之蕃道破兩人受傷療傷,秋夜蓉也並無反應,顯是行功到了緊要之時。未動聲色,冷淡道:「公子既不通禮節,瑤琴也無能為力,公子就請自便。」
「啪」一聲響,卻是火盆里一顆栗子爆開。這些栗子都是炒熟,稍一遇火,便即炸開,一股甜香,漸漸瀰漫屋內。那老猿伸鐵鉤子扒將出來,卻不急拿,任那栗子掉在地上。栗子接連爆開,老猿慢條斯理,一個一個撥到地上。
待到爐中栗子取盡,老猿仍不急吃,想是知道栗子仍然燙嘴,還需涼上一涼。
朱之蕃道:「此乃建康府王老漢家的栗子,雖不如燕京李家的有名,味道卻也不差,姑娘可要來上兩個。」
莘瑤琴幾人船上打馬,然後遇到洞陽道人索人,一路鬧騰到此,雖旁邊擔子裡就有吃食,卻一直未顧的上,眼下聞到栗子甜香,腹中倒真有些飢了。聽而不聞,正眼也不看朱之蕃,直當他不存在。
朱之蕃自搬了張凳子,在莘瑤琴面前坐下,滿臉笑容,道:「久聞姑娘芳名,這一見之下,果然國色天香,更勝聞名。」這屋內椅子凳子,實無一張是為他這般人預備,椅子自是擠不進去,唯有拿張方凳。他山一樣的屁股壓下去,方凳立刻無影無蹤,只聽「吱呀呀」一陣哀鳴。
莘瑤琴道:「我倒是萬幸,不曾聽過你的名字。」
朱之蕃笑道:「無名之輩,豈敢有辱尊聽。《孔雀東南飛》說『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我是時常不解,這手跟蔥有什麼關係,今日一見,姑娘這小手,真好像蔥白一般細嫩。」
莘瑤琴眉頭微皺,袖子一抖,將手都遮住了。
朱之蕃笑容越發猥瑣,一雙眼肆無忌憚,在莘瑤琴身上掃來掃去,口中嘖嘖有聲,又道:「姑娘這腰,當真是盈盈一握,怕還沒有一尺六。」
朱之蕃言語放肆,漸是無禮。莘瑤琴自也不高興,她乃是金陵花魁,又是翠羽樓的人,與尋常風塵女子那是截然不同。日常所見所交,不是官宦名流,也是富商巨賈。相見都是禮數周全,彼此裝的斯斯文文。便是前番郭倪相邀,也是客客氣氣,何嘗受過如此明目張胆猥褻。
但她也是聰明過人,朱之蕃言語挑逗,可看眼神,卻無多少猥瑣之意。男人她是見的多了,不管如何作偽假裝,好色無忌之人,眼神卻是不會撒謊。這朱之蕃漸漸放肆,莫非是有意試探我家長老,此人究竟意欲何為?心念一動,此人進來,一雙賊眼轉個不停,唯獨未在蕭平安身上多作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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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角秋夜蓉忽然一聲冷哼。
莘瑤琴立覺不好,她不會武功,但也知道,秋夜蓉惱怒之下,也只是哼了一聲,顯是運功到了緊要關頭。這朱之蕃既然忌憚,多半武功不及我家長老,我便虛與委蛇,忍你一忍又何妨。微微一笑,道:「公子謬讚了,你先前說與竹溪先生有親,不知是何關係。小女有幸,倒也見過黨先生兩回。」
朱之蕃道:「姑娘還怕我冒認尊親不成,我有個堂弟,去年剛剛娶了竹溪先生的孫女。」
莘瑤琴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與竹溪先生結親,想必公子也非尋常人家。」
朱之蕃哈哈笑道:「是有幾個當官的親戚,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咔嚓」輕響,卻是那老猿終於等到栗子沒那麼燙手,撿起一枚,剝開吃了。這糖炒栗子當真甜美,咬在老猿嘴裡破開,香氣更甚。
莘瑤琴見那老猿仍如人一般,拿手掰開,而不是直接上嘴便咬,也覺有趣,藉機當個話題,道:「這猴兒好生聰明。」
朱之蕃道:「你得叫他猴祖宗,那可不是。」
莘瑤琴掩口輕笑,美目流盼,光彩照人,常言美人一笑,百媚橫生,一笑傾城,她這一笑,當真也是滿室皆春。笑道:「猴兒祖宗,這名兒倒也當得。」
那老猿望望她,忽地自地上拿起三四隻栗子,舉手遞到她面前。
莘瑤琴聞到栗子撲鼻香氣,又有意與朱之蕃周旋,當下裝作驚喜,伸手接了,笑道:「多謝你了,猴祖宗。」
朱之蕃哈哈笑道:「你竟捨得送人,這天冷地凍的,我也吃上兩個。」起身彎腰去拿。
誰知那老猿卻不給他面子,見他伸手,立刻揮爪來打。
朱之蕃手快,抄了兩個栗子在手,急忙縮回。那老猿打了個空,口中嗬嗬有聲,似是極不樂意,彎身雙臂一攏,把栗子都聚攏在自己身下。
莘瑤琴瞧著有趣,又道:「方才說起公子家事,可還沒說完呢。」
朱之蕃說起家中事,也是眉飛色舞。莘瑤琴有意逢迎,輕飄飄送上幾句好話。說起竹溪先生党懷英,自離不開詩文篆籀,朱之蕃滔滔不絕。莘瑤琴微微點頭,這胖子雖是討厭,倒不是全無墨水。
如此直說了一刻多鐘,朱之蕃忽道:「險些忘了正事,蕭兄弟,你睡夠了沒有,我聽說你落難,兄弟是馬不停蹄趕來相助。你怎地一聲不吭,太也不夠意思。」自凳上起身,行到床前,眼光在蕭平安面上轉了一轉,面上又都是笑容。
按理說莘瑤琴與蕭平安並無什麼交情,此際莘瑤琴見狀,卻是沒來由的緊張,忍不住站起身來,這一起身,自己也覺不妥,索性走去牆角,拿起鐵鉤去捅火盆,隨意道:「這炭想是摻了土,怎地不夠熱。」
朱之蕃道:「蕭兄弟,蕭兄弟?」
蕭平安呼呼大睡,毫無反應。
朱之蕃道:「咦,蕭兄弟怎睡的如此熟,竟喚不起身?」
莘瑤琴輕描淡寫道:「他前面練功太過用力,想是倦的厲害。」
朱之蕃道:「哦,他睡了多久了?」
莘瑤琴道:「三四個時辰吧。」
朱之蕃道:「哦。」忽道伸手,「啪」的一聲,結結實實打了蕭平安一個耳光。
蕭平安面上登時泛紅,但仍是熟睡,未見反應。
這一下極為突兀,朱之蕃面上猶帶笑容,靜觀片刻,嘿嘿笑道:「睡的如此無憂無慮,蕭兄弟當真是好福分啊,好福分。」
莘瑤琴道:「你打他作甚,你們不是一起的麼,不是你們教主叫你來救他的麼?」
朱之蕃一手扯住蕭平安衣領,將他拖仰起身,順手又是一個耳光,鬆開手,蕭平安倒回床上,呼嚕之聲停了一停,又再復始,眼睛卻始終不曾睜開。
朱之蕃哈哈大笑,道:「三四個時辰,怕是三四天吧。蕭平安啊蕭平安,你究竟是運氣好,還是不好?灌頂境的高手,你去招惹他作甚。『陰冥余劫掌』打不死你小子麼?」
就在此刻,忽然變起,秋夜蓉彈身而起,雙掌齊出,狠狠朝朱之蕃背心印去。
朱之蕃如同腦後有眼,身子一側,已經讓過雙掌,反腿無聲無息踢出。
這一腿勢大力沉,但對秋夜蓉此等高手來說,卻是不值一哂。可眼下秋夜蓉見招,竟是不敢正面應敵,急忙閃身。
(本章完)